陳正甫一上任就接手了這個爛攤子,若是遇到那些個官場老油子或許就如同前幾任己吾縣尉一般得過且過,實在過不下去大不了辭官不做。
但陳行之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可不願意把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實任給搞砸了。
但陳正也不是隻會埋頭硬上的愣頭青,他當年在番禺縣和南海郡爲掾吏的時候就明白,哪怕再小的地方,各種關係都盤根錯節,那夥盜賊經年不滅總是有緣由的。
陳正來到平丘後先扮演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與縣中各路人等接觸,暗中卻打探縣中誰人對盜賊最爲反感,而誰人可能與盜賊暗中有交通。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縣中的商賈中,有幾家是暗中與盜賊勾結的,故而他們的商隊幾乎不會被盜賊給劫掠,但另外幾家卻不屑於與盜賊勾結,所以不止一次遭受盜賊的劫掠。
陳正很快就打探到了城中有一戶李姓商賈不但曾被盜賊劫掠,而且在抵抗過程中商賈的直系子弟也因而喪命。
與盜賊搏鬥過的商賈護衛有死有傷,縣人都看在眼裡,這可做不了假,故而陳正覺得這戶李姓商賈安全牢靠,便暗中與李姓商賈聯絡,相約合力剿滅盜賊。
李姓商賈正與盜賊有血海深仇,對此議極爲上心,但他又提醒陳正,說縣中大族、商賈,甚至縣卒中都有人與盜賊暗中有勾連。
此前歷次清剿,這邊兒剛剛出兵,那邊就已經得了消息,然後躲到了隔壁樑國境內,等清剿的人馬散了,盜賊們又重新回來,簡直像是商量好的一樣。
陳正對此間貓膩自然心領神會,便從不在人前正式談及剿匪之事,暗中卻以編練縣卒的名義,把縣卒隊伍梳理了一遍。
他把爲數不多的縣卒分成了左右二屯,那些浪蕩子、各家各族安插來的門客等等,凡是他認爲可能有問題的也不清退,只是全部調到了左屯裡,而右屯多是些縣中良善人家子弟。
他隔三差五便輪番把這兩屯縣卒拉出縣城操練,每次都在城外待上一天一夜,訓練的內容無非是些基本的整列與弓矢刀兵,並無甚特殊之處。
一開始,城中的官吏和大族們還以爲新來的縣尉要大展身手,就連己吾縣令都親自過問了一番,被陳正以縣卒不堪用,需好好編練爲名搪塞了過去。
那些心中有鬼的大族和商賈自然不放心,便詢問縣卒中的爪牙,然後發現陳縣尉也只不過是把人拉出去隨便操演一會兒,便找一個鄉亭歇下,喝酒吃肉倒是頓頓不落,在城外逍遙一晚上後才大搖大擺回縣城。
如此幾次之後,大家也就都習慣了新來縣尉的鬧騰,自當他這個小年輕的特殊喜好,不再日日提心吊膽。
見火候差不多已經到了,陳正又遣人給李姓商賈送去了一些產自合浦的南珠,讓李姓商賈在縣市中售賣。
這南珠可是稀罕物件,從周王朝時候,就有人專門在合浦採珠以爲貢物,此際中原戰亂,來自交址的客商基本斷絕,南珠的價格也水漲船高。
尤其是己吾這等小城,商業本就不太發達,兼之又有盜匪之患,有名氣的大商人也不來此處,這南珠一在市面上出現,頓時成爲了搶手貨。
幾顆南珠很快便被本地士族豪紳給高價買下,但沒有買到的更大有人在,紛紛纏着李姓商賈要求再販售一些。
但李姓商賈說這一批南珠只得這幾顆,還是千方百計才從徐州沿海某南珠商人處高價購得帶回己吾,如今早就售罄,再要買得等到下一批到貨。
衆人便打聽下一批貨何時能到,李姓商賈只說大約旬日之間便可到,讓大家稍安勿躁。
這消息當着衆人的面說出,很快便傳揚了開來,一些貪圖厚利的商賈紛紛遣精明子弟往赴徐州沿海打探南珠貨源的消息,不過他們註定是白跑一趟,找不到這子虛烏有的南珠商人。
但另一夥人卻因眼紅李姓商賈的生意火爆而橫生歹意,想要勾結盜賊來幹一票無本買賣。
這夥人很快就打探到李姓商賈的商隊已經到了樑國睢陽附近,再有一兩天便可到達己吾。
平時盤踞在己吾北側山間的盜賊們最近生意慘淡,聽說有大買賣做那是正中下懷,便傾巢而出去堵截李姓商賈的商隊。
睢陽在己吾的正東方,中間一片開闊並無什麼山水險阻,但按照商隊的速度絕無可能一天時間裡就從睢陽跑進己吾城,勢必要在途中駐歇一晚,那就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而另一方面,李姓商賈也早就做好了準備,不僅把門客中與盜賊有血仇的子弟門客全數派去護送商隊,更暗中把陳正的幾個隨從安插進商隊中。
陳氏作爲番禺大族,自不可能讓陳正孤身上路,派了十來個僕從隨行。
而陳正所處的南海郡,在先秦時還是南越國,到秦始皇才大一統,那裡越人、夷人不少,所以陳正的隨行人員裡有一大半都是精幹剽悍的南越武士。
陳正把這些隨從調派給李姓商賈,也是爲了堅定商賈的信心,告訴他自己絕不會拋下他的商隊不管。
而就在這一天,陳正又如同往常一般拉了一屯縣卒出城訓練,出發前就聲明這回的目的地是西南方向的大棘鄉。
城裡一些心懷鬼胎之人對縣尉此刻帶兵出城也頗多忌諱,但眼見着縣卒們往西南的大棘鄉而去,便也放下心來,畢竟他們預定動手的地點在己吾正東方向,兩者風馬牛不相及。
李姓商賈的商隊如預料一般,在入夜前進入己吾縣境內的一個亭舍駐歇。
盜賊們在之前的踩點時雖然發現商隊的護衛比往日要多了一些,足有二十來人,但他們自恃傾巢出動了七八十人,也不把亭部中三五個亭卒和商隊的二十來人給放在眼裡。
且城中的幾戶與盜賊暗通款曲的大族、商賈們也貪心這票買賣的暴利,不欲使盜賊獨吞,各家一共派了二三十個蓄養的彪悍門客,整支隊伍加起來足有百餘人。
若他們這許多人還無膽去攻打小小一個破落亭舍,那簡直就丟臉丟到了姥姥家。
盜賊們畢竟做慣了無本買賣,基本的耐心還是足夠,又因着這一票買賣足夠大,所以在亭舍中的亭卒和商隊人員全部用過飧食熄燈睡下之後還不肯輕易動手。
直至過了子時,在那些個城中大族、商賈遣來的門客們三番兩次催促下,盜賊頭目才決定動手。
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埋伏在亭舍四周的一百餘人就悄悄向孤懸在田野之中的亭舍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