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內殺出的長槊步兵們氣勢驚人,甫一交手就擊潰了亂哄哄的鮮卑部族兵,將原本預期的一場惡戰演變成輕鬆的追擊戰。
一開始,長槊兵們還嚴格按照軍中操典,每前進十步至少需要緩一緩步伐重新整一下隊列,以防陣型鬆散各自爲戰。
不過面前的敵人根本形成不了有效的反抗,帶隊的將官便也不墨守成規,只連聲呼號着帶人大踏步向前。
他們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從快走都漸漸要變成慢跑。
那些胡虜在馬背上是一條好漢,下了地一身功夫便折了三成,加上長期騎馬形成的羅圈腿,就連跑都跑不過身後的追兵。
長槊兵們追在身後,長槊一探便收割去一條性命,殺得那些鮮卑人呼爹喊娘只怪爹孃少生了兩條腿。
直到素利與彌加在驚駭之中派出騎兵上前接應,仍舊保持一絲冷靜的將校們才喝止住早就殺嗨了的隊伍,重新整隊以防不測。
而在步陣之後,那支奔涌而出的騎兵更是聲勢驚人,直接迎着前方的閻柔本部騎兵而去。
正率隊衝鋒中的閻柔突然發現,面前的敵人從步陣變爲了騎陣。
雖然他也感覺出中了敵人的算計,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得硬着頭皮迎上去,欲要擊敗面前的這支騎兵。
相對衝鋒的兩股騎兵很快就要撞到一起,不過兩邊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閻柔手下的騎兵成分複雜,有漢人有鮮卑人有烏桓人還有不少雜胡。
但無論是哪個種族的騎兵,都習慣了草原上那種遊騎戰術,更擅長騷擾遊鬥,而不是面對面強行衝鋒。
他們見嚇阻不了來敵,自身便有些打鼓,向前奔襲的速度不自覺地降了下來。
隗冉調教下的討逆營騎兵們卻兼具漢胡騎兵的優點,既能輕騎襲擾,也擅長正面強攻。
討逆營騎兵們的護甲更好,馬匹更精壯,體力更充沛,戰意更堅決。
至於他們的武器,馬槊,更是騎兵衝陣的利器。
所以討逆營騎兵們非但不減速,還連連打馬加速,將速度催到極致,如一道滾滾洪流一般衝向了面前的敵人。
俗話說得好,狹道相逢勇者勝,二者還未相遇,一方的氣勢便已經蓋過了另一方。
當兩邊成功撞到一起後更是高下立判,往往閻柔所部騎兵的武器還沒來得及揮出,討逆營騎兵們更長更鋒銳的馬槊已經如毒蛇吐信般刺出。
那反射着寒芒的槊刃藉着奔馬的衝勢簡直勢不可擋,敵人那粗陋的皮甲,破舊的鐵甲根本不起作用,只消沾到便是透體而入,帶出一道致命而恐怖的傷口。
雙方衝在最前的那一撥騎兵交手,討逆營騎兵佔據了極大的優勢,他們的對手大都被臨陣擊殺,而自身的損傷卻微乎其微。
閻柔所部騎兵們也嘗試了各種方式的還擊,這些北地騎兵騎術精湛,戰技也毫無問題。
他們在馬背上左右移動着重心,試圖避開那一杆杆閃耀着寒芒的槊刃,然後籍機揮出他們的刀,刺出他們的矛,砸出他們的釘錘。
只可惜他們的兵器既短也不夠鋒利,從長度上被馬槊壓制,即便在二馬錯身的時候擊中了討逆營騎兵,也未必能夠擊穿他們身上精良的鐵甲,造成致命的傷害。
一邊沾之即死,另一邊的擊打效果卻有限,這對於士氣的影響極爲巨大。
討逆營騎兵們越戰越勇,而閻柔所部騎兵越戰越是氣沮,此消彼長之下,一邊的衝勢更爲鋒銳,而另一邊更加畏首畏尾。
然而,騎兵對衝既激烈又殘酷,哪怕你再畏首畏尾,也無法避免一騎騎敵人向你面前殺來。
你不果敢地向敵人揮出武器,敵人的武器也會毫無憐憫地落到你的身上,懦弱與膽怯只會成爲束縛自己雙手的枷鎖。
閻柔與公孫瓚打過多年交道,對於公孫瓚手下騎兵慣用的兩面開刃馬矛並不陌生,他初見討逆營騎兵的馬槊以爲與開刃馬矛形制彷彿,並未太在意。
然而,閻柔本人在幾次對上面前殺來的討逆營騎兵時,便充分領受到了這種武器的威力,那簡單而鋒銳的形制幾乎將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他需得首先避過敵人的先手刺擊揮掃,才能發起還擊。
而在交錯奔行的騎戰中,剛剛應付完前一人的攻擊,很快就會面臨後一個敵人的威脅,兩次攻擊之間的間隙十分有限,饒是閻柔武藝嫺熟,也打得十分憋屈。
好在閻柔身邊的扈從得力,在扈從們的牢牢護持之下,閻柔有驚無險地衝出了敵陣。
兩股騎兵也如同兩道交錯而過的梳子一般交錯而過。
他們交戰的地方一片狼藉,到處是失去生命的屍骸,以及哀嚎的傷者和嘶鳴的馬匹,其中倒有大半是閻柔所部騎兵。
閻柔是一個很會審時度勢之人,這點從他的發家史上便可以初見端倪。
當初他不過漢地一個貧苦人家的孩子,被南下劫掠的異族擄掠到草原上。
當時他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但很快就適應了草原上的生活,非但沒有成爲下賤的僕隸,反而得到了胡人的認可。
當時幽州經歷連番大亂,公孫瓚驍勇善戰對胡人十分嚴苛,爲鮮卑、烏桓所忌。
當時的護烏桓校尉邢舉也與公孫瓚關係相善,對胡族採取高壓政策。
閻柔爲了自身的權勢,竟然遊說鮮卑人幫助他攻殺邢舉取而代之。
當時對待胡族較爲寬和的大司馬劉虞被公孫瓚殺害,閻柔又嗅到了良機,接受劉虞舊部鮮于輔等人的邀請共擊公孫瓚。
而他得到的好處是,鮮于輔等幽州本地大族承認了他這個護烏桓校尉營的實際控制身份。
後來,袁紹在對公孫瓚的戰事中佔據上風,閻柔便站隊袁紹,得到袁紹的認可,以鎮撫北方胡族。
而在官渡之戰開始後,閻柔又以爲曹操得掌朝政,終將勝出,與鮮于輔暗投曹操,得了朝廷正是任命他爲護烏桓校尉的文書。
不過區區十年左右,閻柔竟從一介俘虜搖身一變爲朝廷的護烏桓校尉,佔據一角,實同割據,在胡族與漢朝廷之間左右逢源。
如此一個會審時度勢之人,又怎會自陷於險地呢?
當閻柔發現討逆營步卒殺出城來,迎上去的鮮卑部族兵一觸即潰,敵人的後續手段源源不絕時,就已經心生警惕。
但當時他仍舊心懷僥倖,希望本部精騎能夠擊敗面前的敵人扭轉乾坤。
可事實是殘酷的,當他的本部騎兵對上討逆營騎兵後,非但不能佔據上風,而且傷亡慘重,若非他一力維持,或許在剛纔就已經潰了。
透陣而出的閻柔環顧左右,發現自己的隊伍稀疏了不少,跟隨在身邊的兵馬也狀況不佳,士氣低迷。
而在遠處,他看到素利與彌加已經用騎兵把本部步卒接應了回去,與討逆營步陣稍稍脫開了一段距離。
然而二者看上去都沒有帶人來接應自己的打算,只是帶着本部兵馬遠遠觀望。
閻柔心中暗暗惱怒,心想這些鮮卑人就是不知好歹,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保存實力不願下死力,若是他們剛纔能兩面夾攻,定然能把討逆營騎兵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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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也沒有功夫對素利和彌加多加抱怨,因爲他發現,在他的左右前方,討逆營步陣已經調整完畢,那嚴整的隊伍遙遙對準了他,大有往前逼近的趨勢。
而在後方,那支令他震驚討逆營騎兵正在調轉馬身,好似要回頭再戰。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容不得閻柔再有猶豫,不然被三面合圍那就大事去矣。
他略一思量,若是往後退不免要與那股兇惡的騎兵交手,剛纔能順利衝過來已經是繳天之幸,哪裡還願意去對上那股兵馬。
往左右打量一番,閻柔便示意令旗官把將旗往北邊一指,選擇帶着兵馬折向北邊彌加的本陣方向。
同樣是透陣而過,隗冉帶領的千餘騎兵則顯得十分亢奮。
雖然在衝陣過程中傷亡難以避免,但巨大的優勢顯而易見,殺敵的渴望與衝勁蓋過了對本身傷亡的憂慮。
在隗冉的率領下,騎兵們十分果決地調轉馬頭,目標直指閻柔所部騎兵,欲要再度發起下一波致命攻擊。
然而當他們開始加速的時候,卻發現目標卻失去了再戰的勇氣,竟然折向了北邊。
隗冉知道閻柔是今天最重要的目標,那裡捨得放過這條大魚,便也不管戰場上其餘的敵人,調整前進的方向,繼續朝閻柔的側面殺去。
閻柔與隗冉兩股騎兵交戰的地點處於戰場正中央,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入其餘人眼裡。
所以閻柔這麼一動,處於左右兩側的素利與彌加立刻就發現了閻柔的動向,他們不免氣急敗壞破口大罵起來。
堅持要打的也是你閻柔,最先開溜的也是你閻柔,這特麼也太可恨了!
尤其是彌加,看到閻柔欲要把那支聲勢駭人的漢騎引到自己方向時,更是驚得連忙調整隊形避讓開來。
這馬城攻了半天都攻不下來,二人之前就早有退意,若非城門被撞開,或許現在已經退兵。
可他們哪裡想得到,城門打開後卻是噩夢的開始。
那些踏着整齊步伐緊緊相逼的步陣,那氣勢駭人的騎兵衝鋒,都是東部鮮卑衆豪長們前所未見的。
敵人的強大出乎了他們的想象,打到眼下這個地步,二人也都想着趁閻柔牽制敵人,自己率先撤走,卻沒想到會落在閻柔後頭。
對於草原遊牧民族而言,打不過就跑是基本操作,絲毫不會有心理負擔。
既然閻柔起了個頭,素利與彌加也立刻吹響了嗚嗚的號角,指揮部衆分散撤走。
然而,城內殺出的討逆營將士們哪裡願意輕易放過他們。
一分爲二的討逆營長槊陣本要對閻柔騎兵發起合圍,沒想到敵人竟然開溜,便果斷轉了個方向,以步攻騎,對着素利與彌加的本陣逼了上去。
而隗冉率領的騎兵更是養精蓄銳多時,勢如猛虎下山,正擇人而噬。
閻柔帶着本部騎兵折向彌加的方向,心中不無用友軍分散敵人注意力的心思。
然而彌加方向的本陣散得極開,處於最中間的是彌加的騎兵,而兩邊還有不少剛剛從城下退回來的部族兵。
這些部族兵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還來不及跑到後邊尋找自己的馬匹,就又面臨了閻柔的騎兵直接衝來。
部族兵們一面罵罵咧咧一面躲避,然而亂哄哄地陣地仍是阻礙了閻柔的騎兵們提起馬速。
一開始閻柔還有所顧忌,但當看到身側的討逆營騎兵越逼越近,哪裡還顧得上面前是不是友軍,只管鞭策着部下往前急進,但凡阻攔在隊伍前方的人一概砍殺。
可就算是這樣,已經完成奔跑加速的討逆營騎兵還是纏上了閻柔所部騎兵的隊尾。
討逆營騎兵們標配的兩丈長槊威力驚人,藉着奔馬的衝勢,只消往前一探便是一個血窟窿。
尤其是在追擊戰中,騎兵們也不用費力去刺擊,只消把馬槊橫放在身前,無論是鋒利的槊刃或者長槊尾部的鐵鐏,只消沾上敵人,不是劃開一道大口子就是撞得筋斷骨折。
主將已無戰心,閻柔手下的騎兵們哪裡還會有戰意,連像樣的抵抗都紛紛鞭打坐騎,只求比同伴跑得更快,好逃過這一場生死時速的追擊。
在此等情形之下,閻柔也顧不得隊尾,只是埋頭向北,欲要行那壁虎斷尾之計。
他挑選的突圍方向更是講究,盡選那些失去坐騎的鮮卑部族兵附近穿行,指望着這些更容易被殺戮的鮮卑部族兵能吸引身後追兵的注意力。
然而閻柔的如意算盤終是沒有打響,他身後的那支騎兵似乎卯準了他,絲毫不受這些雜魚的影響。
討逆營騎兵無論是人還是馬都蓄養了大半天體力,比起從大清早就趕路又在城下廝殺了一天的閻柔所部要精神百倍,兩邊的馬力有差,竟是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身後時不時響起的慘呼聲令閻柔不忍回頭去看,而前方的燕山還有好一段距離,閻柔正感到有些絕望,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能夠善了。
突然,從馬城的西邊奔來了一支兵馬。
那支兵馬前方高高舉着繪有鹿首的旗幟,那是鮮卑人的圖騰。
閻柔心中大喜,此刻能從西邊趕來的鮮卑兵馬,除了軻比能還能有誰。
他看軻比能那邊的兵馬陣容整齊,不像是自己一般被追得潰逃,而軻比能素來能戰,若他能來幫自己阻一阻身後的敵人,那自己定能趁亂脫逃。
閻柔拔刀向西側一指,大喊道:“那裡有援兵,我等往那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