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山間,大大小小的山頭林立,相應的,各個大大小小的賊寨也密佈其中。
其中最大的三股勢力張燕、張坦、楊恪之間也有較爲明顯的區域劃分。
其中張燕控制的區域在冀並交界處,主要在太原郡、上黨郡、中山國、趙國之間。
張坦控制的區域則更北,在太原、雁門附近。
而楊恪控制的區域更靠近西南方向,與河東郡、河內郡相接。
因此,楊恪得到張燕兵敗的消息也最遲,遠遠遲於密切關注戰局的張坦,甚至比晉陽城中的高幹都要遲得多。
雖然楊恪的父親楊鳳當年與張燕也是面和心不和,但楊恪繼承了父親的遺產後倒也無意於與張燕一較高下,而是安安心心地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前幾日,楊恪聽到了一些傳聞,說是常山發兵數萬殺進黑山,大敗張燕所部選練精兵,殺了賊帥青蝤等人,還俘虜了杜長等人。
對於此等傳聞,楊恪自然是不信的。
這黑山是旁人說進就進說走就走的麼?
不說黑山之間道路難尋,各個山寨都依險而建,想要攻打又何其不易。
想要在黑山軍的主場擊敗張燕的強兵,那可是當年皇甫義真等大將在時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這傳言越傳越逼真,個個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使得楊恪心中生疑。
這一日裡,楊恪正在寨中款待他的好友張晟,便把此事拿出來說道。
“白騎,外頭傳言說常山兵殺進黑山,大敗張燕之事,你也聽說了吧?”
張晟出身於河內豪族,因涼州兵禍亂三輔之後,張晟聚衆以自保,漸漸在河內、河東地區闖出了一些名氣。
因爲張晟與其親信扈從皆好騎白馬,故而人送諢號“張白騎”。
而在河內與河東北邊的羣山之間便是楊恪的勢力範圍,張晟倒是並未與楊恪產生矛盾,反而遣人往來,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起來,頗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
因爲張晟出身豪族的原因,眼界比之一直居於山中的楊恪要開闊一些,所以楊恪拿此事來與他相商。
張晟道:“我也是有所耳聞,雖然傳言頗有浮誇,但無風不起浪,倒不好說。”
楊恪皺眉道:“白騎你是沒與張飛燕打過交道,他手下新練之卒衆多,又依仗黑山地利,要說吃些小虧還說得過去,這傳言青蝤戰死,杜長被俘,着實駭人!”
張晟問道:“那張飛燕有沒有派人來知會你此事?”
楊恪道:“這倒是沒有,我還在想要不要派人去問一下。”
張晟微微一笑道:“那此事當是真的。”
楊恪面現訝異之色道:“此話怎講?”
張晟道:“若是張燕把人給逐退了去,想必會與你溝通聲氣,可若是他吃了大虧,反而不會說出來,怕被人看輕了去。”
楊恪點頭道:“此話在理,那我要不要過去看看?”
張晟道:“那就要看楊兄你自己的意思了,不過在我看來,常山相顏良可不好惹,從去年到現在,我時時都能聽到他的傳聞,不止是官渡之時他力挫曹孟德之事,就連他剿滅王當、孫輕等輩之事也在河內、河東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楊恪也嘆道:“是啊!那一次在上艾,我雖沒親眼目睹常山兵的能耐,但可是見着張燕的部衆是如何灰頭土臉地回來。據說那次顏良只帶了千餘人就打敗了張燕數千人,着實狠厲!”
張晟也附和道:“此人行事總是出乎意料,那什麼設伏擊曹操,偏師出兗州,每每聽來都令人覺着不可思議。還有一事,不知楊兄知不知道?”
楊恪道:“什麼事情?”
張晟道:“前些時日,有一支商隊隱約是得了顏良的授意取道左馮翊去了荊州。”
楊恪驚訝道:“哦?你怎知道此事?”
張晟道:“呵呵,那些出入上黨、河東、河內的商賈總是要經過我那兒,免不得要拜訪我讓我照顧照顧。那一次上黨馮氏的商隊經過,初時我也沒太在意,但偶見其中數十人身上一股彪悍之氣,絕對不似是尋常商隊護衛,便出言詢問。”
“馮氏商號的掌櫃說是從中山來的商號,與他結伴而行。可你想,黑山之間的陘道早就關閉了,他中山的商戶如何能經過上黨去到河東?正常的路線不是從鉅鹿、魏郡取道河內麼?”
“當時我便心生疑慮,便找他們多攀談了幾句,發現他們對常山之事說得是頭頭是道,便心裡有數了。”
楊恪道:“還是白騎你心眼多,那顏良竟如此大膽,遣人穿過上黨,若讓我遇見必要攔下他們!”
張晟道:“那卻又何苦呢,須知與人爲善,善莫大焉!我可記得楊兄你與那顏良沒什麼深仇大恨吧?”
楊恪抓抓頭道:“這話說得也是,不過我與張飛燕可是約好了要一同對敵常山人!”
張晟聞言輕笑道:“楊兄果真是實誠人,不過啊,這約定之事有時候倒也不是完全作數的!就比如說楊兄之父當年與張飛燕約定一南一北互不相犯,然張飛燕的手如今不也伸到南邊來了麼?”
楊恪聞言默然,他父親楊鳳當年幾乎能與張燕分庭抗禮,到了他手上卻是沒落了。
二人邊飲邊聊間,手下人進來稟報道:“大當家,有兩撥人一前一後上山求見。”
楊恪奇道:“兩撥人?都哪裡來的?”
手下道:“一撥是張燕處,還有一波說是老當家的舊友。”
楊恪道:“哦?張燕還是派人來了,你先叫他進來,另一撥先讓他等等。對了,要好生招待着,不得怠慢。”
“諾!”
不一會兒,幾個行色匆匆的使者被帶到堂內,爲首一人拜見道:“小人見過楊校尉,此處有我家將軍的信,還請校尉過目。”
楊恪的父親楊鳳曾被朝廷拜爲黑山校尉,故而大家也多用校尉來尊稱楊恪。
楊恪接過信一看,上邊略略講了常山兵進逼黑山之事,希望楊恪看在當初約定的份上,帶人救援。
這一下,總算是實錘了張燕戰敗之事,楊恪皺眉問道:“常山兵是什麼時候攻打虎尾山的?”
信使答道:“大約一個月前。”
楊恪道:“那青蝤身死,杜長被俘之事,可是有的?”
雖然張燕的信中對於具體細節略過不提,然那信使也知此事傳得沸沸揚揚,瞞不住楊恪,便老老實實答道:“是有此事。”
楊恪聞言悖然大怒道:“既然事情如此嚴重,爲何不早知會我?!”
其實的確如張晟所料,吃了大虧的張燕原本並不願意聲張,準備自己把此事給料理了,減輕影響。
不料虎尾山久久不能拿下,上艾與贊皇方向又先後遭到襲擊,讓張燕再也忍受不住,派人分別往張坦、楊恪方向求援。
信使卻也不清楚張燕的想法,只是抖抖瑟瑟地答道:“這……這……小人也不知,小人只是奉命前來。”
楊恪冷哼一聲,說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信使還待再言,卻看楊恪神情嚴肅,只得把話憋了回去。
待信使走後,楊恪嘆道:“還是白騎有先見之明,果然張燕吃了大虧!”
張晟道:“若不是情況危殆,怕是張燕還未必會派人來告知吧?”
楊恪道:“此話在理,我當立刻帶人前去。”
張晟好心提醒道:“哦?那什麼你父親的舊友就不見了?”
楊恪一拍腦袋道:“哎!我差些忘了,卻不知道是我阿父的哪個朋友。”
當僕從把人請來之後,楊恪卻覺得十分面生,不記得曾經見過。
來者爲首的二人都是年約四旬上下,一人身材壯大面相憨厚,另一人卻身形瘦小頂着個酒糟鼻。
來人道:“故人汲陌、晏姜見過黑山校尉!”
楊恪道:“二位說是吾父故人,我卻看你們面生得很,一時沒想起來,不知是哪個山頭的朋友?”
身形瘦小的汲陌答道:“我二人都是小人物,校尉不記得也是正常,不過我家主上如今領建義中郎將,昔日曾號平漢將軍,不知校尉還記得否?”
楊恪聞言大驚失色,就連張晟也是微微動容,這建義中郎將的名號倒是並不知名,可在黑山軍中,誰人不知曉平漢將軍陶升?
那可是成功洗白,投靠了袁紹得封大官的狠人啊!
楊恪道:“噢?原來是陶升的人!我與陶升向來沒什麼交往,不知他派你們來做什麼?”
汲陌笑道:“我家將軍是念在楊校尉父子曾棄暗投明歸附朝廷的份上,前來給校尉指點一條明路。”
楊恪道:“哦?不知有什麼見教,但言無妨。”
汲陌道:“在下不擅言辭,此處有書信一封,校尉看過便知。”
當下奉上一卷書信,楊恪打開一看,信中道張燕輕啓釁端罪無可赦,常山相顏良親領大軍幾路齊進,欲要一舉殄滅張燕,希望楊恪慎重行事,莫要牽涉其中,日後也好相見云云。
楊恪看了信後卻有些不以爲然,心想就算顏良再能打,想要滅了張燕卻又談何容易。
不過楊恪一想此人既然奉了陶升之命前來遊說,必然知曉常山兵進山的情況,便問了二人一些問題。
汲陌與晏姜二人也不隱瞞,挑些他們知道的一些情況如實答了,比如虎尾山、上艾、贊皇三路齊進,分別獲得了什麼戰果之類,但具體的一些方略和細節,他二人也並不知曉,也就無從答起。
問了些話後,楊恪示意他二人暫且住下,待他考慮考慮後再行答覆。
汲陌在告退之時向楊恪說道:“我家將軍有一言告知校尉,其如今領朝廷所賜銀印青綬,手下協理數萬之衆,門楣顯要,家鄉父老無不稱讚。既然我家將軍能做到,而校尉自然也可走這條路,一切但憑校尉抉擇。”
楊恪道:“慢着,此話是陶平漢的意思,還是顏常山的意思?”
汲陌笑道:“既是陶將軍的意思,更是顏府君的意思。”
待汲陌走後,一直沒插話的張晟笑道:“恭喜楊兄,這顏常山分明是來示好拉攏你啊!”
楊恪道:“噢?白騎的意思,我當接受顏常山的好意?”
張晟道:“接不接受在於楊兄,然看重不看重,卻在他人啊!眼下常山與張燕交鬥不休,卻能遣人結好,足見你在顏良與陶升心中的分量,又拿陶升之例遊說,豈不是看重於你?”
楊恪聞言也面帶笑意,說道:“我有何名聲,他們只是看在先父的面子上罷了。”
張晟道:“那楊兄可是心裡已有計較?”
楊恪道:“哎!我也是難以決斷啊!我與張燕曾有約定,見死不救恐爲人詬病!想來想去,還是得去一趟,能拉一把是一把,至於要不要與常山人交戰,就視情況而定吧!”
張晟拱手道:“楊兄仁義,小弟佩服!那我便先回河內靜候楊兄佳音!”
既然有了決定,楊恪也不拖延,當下便收拾人馬,點了五千新編練的兵馬沿着太行山、大號山、隆慮山一線往北趕。
由於這一路上路途遙遠,如果純走山路費時費力,所以楊恪便帶着部衆沿着山腳一直往北走。
這麼一大夥賊兵過境,很是驚動了沿途縣鄉百姓,好在楊恪約束着部衆不去滋擾,只是在需要之時向沿途的村寨勒索些糧食豬羊,讓百姓們大感慶幸。
當楊恪帶着人出了大號山,正要橫穿隆慮山的時候,隆慮山西邊壺口關守兵卻呼擁而至。
正常而言,地方守兵見着大股賊兵過境,只消賊兵不在眼皮底下作亂,大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見壺口關的守兵竟然出關逼來,楊恪也微覺訝異,便收拾隊伍準備隨時應戰。
不料壺口關的守兵雞賊得很,來到幾里路外後便駐足不前,並沒有上前搦戰的意思。
楊恪在心底罵了一句原來這官兵還是慫蛋一羣,只是做做樣子,罵完之後,楊恪便帶人繼續前進。
而那壺口關守兵好似商量好了似地,就遠遠綴着楊恪的隊伍,既不靠得太近,也不離得太遠,好似是專程前來護送一般。
對此,楊恪也不以爲意,當他來到一處名叫毛嶺的地方,正要穿過滏口陘的時候,突然派在前邊的斥候匆匆回報。
“報告大當家,前方有大股部隊阻攔。”
楊恪聞報眉頭一皺,問道:“攔道者打着什麼旗號?是沒卵子的幷州兵?”
斥候道:“不是幷州兵,打的好似是是趙國郡兵的旗號。”
楊恪聞言一愣,說道:“什麼?趙國郡兵?真乃笑話,什麼時候郡兵也如此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