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費都老區一條衚衕最深處的宅屋,迎來了位特殊的客人,租客是個收舊衣服的布販子,聽到敲門聲,“誰啊?”他推測是買賣來了,等打開門,一個高大身影帶來的壓迫感讓布販子後退了兩步,來客站在陰影中,戴着大帽子,看不清楚臉,神秘極了。
布販子猛地冒了身冷汗,他想起自己租的房子是所凶宅,幾年前曾經發生過命案,但等他瞧清楚來客那身料子不錯的行頭後,很快打消了他的恐懼。
“先生,能讓我進來嗎?”
“請問您有何貴幹?”布販子讓開身子,暗想着有錢人爲什麼會來這種又破又爛的鬼地方。
“五十個愷撒,先生,您可以將這間屋子借我使用一個小時。”
這筆交易很快談成了,布販子甚至沒詢問對方到底有什麼目的,他摸着兜裡的票子,走出屋子,站在巷子外,隨便找了臺階蹲下,摸出煙咀着。
“嘿,你在這幹什麼?”有認識他的人路過,問道。
“說起來你肯定不相信。”布販子得意地說,“我在這站一個鐘頭,就能賺五十塊。”
“得了吧,你這個想錢想瘋了的財迷。”聽到這說辭的人哈哈大笑,沒人相信。
布販子聳聳肩,繼續抽着煙,他望着夜色籠罩下的租屋,那棟殘缺的破宅子,難以相信地想,“有錢佬都是羣喜歡幹怪事的神經病。”
福蘭·弗萊爾在房間裡慢慢走着,微弱的燭光搖搖曳曳,傢俱擺設在地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一明一暗的光芒下是靴子踩踏在腐地板上嘶啞沉悶的聲音。
“別鬧了,飯好沒好呢。”
“如果再讓我吻一次,就放過你。”
“汪、汪……”小狗搖着尾巴,抱怨主人們慢手慢腳,還沒準備好食物。
廚房現在已經是堆滿雜物的儲藏室,只有釘在壁上的小櫃子,與油煙留下的黑印記,提醒着這兒曾是煙霧繚繞,飄着飯菜香味的地兒。他閉着眼睛,彷彿在尋覓着往昔的回憶,良久。
穿過客廳,走上樓梯,手指摸着油漆斑駁的扶手,在二樓的一間臥室裡,他停下來,凝視着靠窗的牆壁上,刻着一道道痕跡,那是他曾經寄出求職信後,在期待不安的日子裡,自我安慰計算時日畫下的。
他在這裡擁有過貧苦但幸福的家庭,在這裡重新振作,確定過新的人生目標,也是在這裡,流下了他家人的鮮血。
“復活後,我第一次回到這裡,也是最後一次。”福蘭輕輕地自言自語,“都改變了,無論是人,還是物。永恆的,惟有回憶與時間。”
在走出大門時,福蘭深呼了一口夜晚的空氣,“我在這裡嘆息就能改變什麼?已發生的,不會重來,兇手們還沒懲戒完畢,他們把殘暴的手段施展給我,很好,我學會了,一定會照着教訓,奉敬回去。伊戈·安德希殺了我,我還給了他。金雀花毀了我的人生,我也得毀了它的未來,還有那個叫喬·考利昂的同謀……罪罰相等,這即是人世間的公正。”
他走出巷子,牽過馬,離開了老區,在出城的路上,經過巡警廳門前的廣場時,稍微停留了下。“老朋友,祝福你。”福蘭唸叨着萊姆探長的名字,每年在探長的生辰,他都會郵寄一份匿名禮物過去,“希望日後,我還能繼續祝福你。”
然後,他縱馬,離開了費都,不再回頭。
※※※※
伊費茨塞是一座喧鬧的鎮子,因爲地處從海灣地區通往都城的要道上,人流量比得上一些大城市,住宿服務業發達,全鎮有二十四家提供客房的大型旅館,而聖喬治大飯店則是其中的佼佼者,這家老字號的飯店原名“老酒鬼”,以自家釀造的高度白酒著稱。
但在幾十年前,先帝聖喬治七世的御駕,曾在老酒鬼住過一晚後,精明的主人立即把店名改成聖喬治,來紀念這次體面的榮譽,而皇帝的房間,則被改成超級豪華的套房,只提供給過路的達官貴人租用。
他打探過紅雀去坦丁的路線,知道劇團在聖喬治大飯店訂了整整一樓的房間,但因爲抄小道,來早了一天。
福蘭於樹木蒼翠的前庭下馬,對前來接待的侍者說,“客滿了嗎?”
“還有幾間房。”侍者接過繮繩。
他進入飯店大廳,因爲出衆的身高,與摘下帽子後,奇異的外貌,很快引起了飯店客人們的注意,“瞧剛進來的那個人,像個魔怪。”
“也許是戰場退役的軍官。”有人打量着,猜測道,“看那些疤痕,真恐怖,死人堆裡爬出來似的。”
“爲什麼說是軍官?”
“嘿,小兵可住不起聖喬治,沒瞧見那身滾着花飾與金線的外套麼,地道的品牌貨。我猜這個人至少擁有過少校軍銜。”
還有些獵奇心理的貴婦人,盯着強壯的身軀,把扇子搭在臉上與女伴嘀咕,“這個人應該有不少離奇的故事,也許在晚餐時能邀請他一道。”
“得了,故事也許有趣,但長相會影響食慾。”女伴咯咯笑着。
名牌華服能省很多麻煩,假如不是這身衣服,說不準自己連門都進不了。福蘭想,他來到前臺,“一間房,住兩天。”
“好的,請您登記一下。”前臺服務生解釋,“這是本鎮的規定,客人得登記身份。”
“卡西莫多·伯騎士,擁有英格瑪聯衆國勳爵頭銜。”福蘭回答。
伯騎士是島國英格瑪的姓氏,福蘭在出發前就想方法弄到了僞造的勳爵證書與詳細的背景資料,並且以外國貴族的身份在拜倫官方注過冊,想調查這頭銜的真僞,必須專人前往遙遠的英格瑪調查,費時且費力。
服務生在冊子上飛快地寫下幾行字,然後把掛着門牌號碼的鑰匙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下來,“爵士閣下,希望您住得愉快。”
他住進了三層的307號,在去房間的路上,福蘭接到了一次邀請,對象是一個攜帶着妻子,正在度假的青年子爵。上流階級的人,總是對新鮮事物充滿着好奇與興趣。特別是發現,自己的階級中,突然多出位奇特的成員。
“假如爵士閣下能挪出時間,希望與您共進晚餐。”子爵說。
“很榮幸。”福蘭點頭。
“第一步,我得逐漸進入拜倫的貴族圈子,新身份與紅雀劇團目前的名譽,都是相當好的助力與僞裝。”在約定好會面的具體鐘點後,福蘭邊上着樓梯邊想。
……
黃昏時,一位急匆匆的男人一陣風似地捲進了飯店,他喊來經理,“我是紅雀明星大劇團的顧問,本來預計劇團在明早抵達,但走得快,晚上七點左右就會到來,希望房間已經準備好了。”
“當然,這是大事,就算貴團早來一天都沒關係。”經理表明着飯店的恭維與服務質量。
“那就好。”顧問鬆了口氣,“我騎馬趕了幾個小時,給我來頓吃的。”
“隨我來。”經理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湊到顧問耳邊小聲說,“能幫我弄一份妮可女士的簽名麼?”
“沒問題。”顧問拍拍胸膛,他剛跟着經理離開,旁邊幾個豎起耳朵偷聽的服務生立即嘀嘀咕咕起來,隨後,紅雀明星劇團即將到來的消息,在飯店傳開。有幾位準備趕夜路的客人,也留了下來加住一晚,想近距離目睹大明星們的風采。
消息傳到福蘭耳朵裡時,他正在二樓的沙龍與子爵夫婦交談,“那個夜晚,我至少擊退了十名海賊,瞧,左臉的傷痕就是那次留下的。當守到天明時,我們終於帶着藏寶,等到了援軍的接應的船隻。”
“請再說說,您的冒險經歷。特別是傳說中的香格里拉。”子爵聽得激動極了,福蘭繪聲繪色描敘了他編造的人生經歷:一位喜歡四處遊歷的貴族勇士,在子爵眼中,他已然是個大冒險家,野蠻的黑大陸、馬摩爾克無邊的沙漠,甚至更遙遠的香格里拉,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從小接觸到的草藥學,父親對東方描敘過的筆記,法師威廉教導給他的豐富知識,再加上出色的口才與想象力,讓福蘭能扣住每個細節,盡善盡美。
那些傷疤與醜怪模樣,反而讓子爵覺得應當如此,這纔是個身經萬險,與野蠻人搏殺的冒險家應有的樣子。
而他穿上週到的服裝,出現在沙龍時,優雅的談吐與舉止,又表明這是個受到過高等教育的文明人,野性與理智,在這位先生的身上,融合得非常完美。
“哦,那可是個只在夢中出現的樂土,寬廣的牆壁連綿,保衛着比拜倫還要遼闊十倍的國土,也許有些不恭敬,但我只是如實的述說”,福蘭望着子爵夫人的帽子上的絲綢綵帶,“在香格里拉,這種質量的絲綢,滿街都是。”
“噢,我真羨慕那個國家的女士們。”子爵夫人說,“這頂帽子可花了四百愷撒。”
“不能與夢之國攀比,就像再偉大的國君,也無法比擬天國的威嚴。”福蘭安慰道。
“您剛纔說,曾在香格里拉面會過皇帝?”
“對,這是畢生的榮耀,就如同閣下對香格里拉興趣濃厚,那位統治着無邊領土的皇帝,同樣也對西方感到好奇,我曾在皇都那座地面都是金子的宮殿待過十天。”
“這真是榮耀。”子爵感嘆。
“還有份更大的榮譽,我被香格里拉皇帝賜予了正治卿的頭銜。”
子爵唸叨着這個陌生的名詞與發音,“正治卿?”
“就如同西方的貴族稱號,香格里拉將上流階級分爲十品。”
“喔,那正治卿是幾品?”
“在我說出來之前,請閣下務必注意,在西方,正治卿只是種單純的榮譽,並沒有實際上的意義。”福蘭頓了頓,“二品。”
“天,在東方,您至少是位侯爵大人。”子爵驚呼。
子爵夫人問道,“伯騎士正治卿閣下”,她爲這新鮮的稱呼感到快樂,“那麼您目前在幹什麼?計劃下一次冒險麼?”
“雖然冒險的血液依然在沸騰,但一個男人,應該創下自己的事業,而不是冒險的探索與飄渺的名聲,我投資了一家劇團,並且正在拜倫尋找新的投資項目。”
“劇團!”子爵夫人很感興趣地問,“能告知名字嗎?”
“嗯,叫紅雀。”
“噢,原來這就是讓我們在聖喬治相遇的原因。”子爵夫人輕輕喊到,“這個有名的明星劇團,將要抵達飯店。”
“我因爲一次冒險,在一年多以前,離開了紅雀,現在正在這裡等候它。”福蘭說,“證明我的投資很正確,它發展得相當不錯。”
正巧這個時候,紅雀的顧問走進了沙龍,子爵剛纔見過他,還詢問的劇團具體抵達的時間,於是將他叫過來,“顧問先生,我們剛好談論到劇團,並認識了貴團的主人之一。”他指着福蘭。
“主人?”顧問有些摸不着頭腦,“閣下,您貴姓?”
“伯騎士。”
“伯騎士?很抱歉,我並沒聽過。”
“噢,我離開劇團時,也沒見過你。”福蘭笑道,“那麼卡西莫多呢?”
顧問立即記起,團長經常提起過這個名字,但並不清楚到底是誰,不過能被團長掛在嘴邊的人,至少在團裡擁有相當的地位,“原來您就是卡西莫多先生,方纔真是失禮。”
“紅雀什麼時候能到?”
“快了,也許還有半個鐘頭……”話沒說完,他們聽到樓下大廳裡傳出沸騰的聲音,然後一位服務生匆匆跑上來,對沙龍裡不少等待着見到劇團的人說,“先生們,打擾了,紅雀明星劇團剛剛抵達了本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