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福院出來,大太太和二姑奶奶並肩走在清晨的陽光裡,十月的陽光在冬風寒意中,只有太陽的亮度卻不帶暖意,大太太將天青羽緞鬥蓬拉緊,腳步不自主的加快,二姑奶奶見狀伸手輕拉了她一下。
大太太轉頭不解的看着她。“怎麼了?”
“大嫂慢一些。”二姑奶奶苦笑。
“心裡頭有事,就忍不住腳步快了些”大太太自嘲的笑道。
二姑奶奶看看時辰。“本想着去見六弟妹,陪她一起用早飯,現在……”
“到你那去吧說起來你住的知琴院,我還沒細看過,聽說一切擺設都雅緻得緊。”
“嗯,我聽院裡的丫鬟說,知琴院原是月牙姑娘住的。”二姑奶奶喟嘆道:“大嫂住的知寶齌是龍從文的院子,所以裡頭的一切擺設全是文爺親手打理的。”
大太太臉色一肅,她只知景波山莊裡,有爲六弟的師兄弟們特意留出院子來,卻不知自己住的院子是文爺親手打理的,想到樂樂從一住進去,性子一上來便打爛屋中的擺設……
“文爺他們沒有自己置產嗎?“
二姑奶奶也知道樂樂的習慣,蹙着眉道:“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爲自己置產,但我聽六弟說過,當初建景波山莊時,文爺便對這塊地方很有興趣,主動攬下所有的事情,從畫圖紙、燒樣到各院的設計,全是由他包辦,興建好後,各院才由他們師兄弟依自己喜好去擺設,只是杜爺沒興趣,武爺沒空來,全交由文爺打理,知琴院則是月牙姑娘自己打理的。”
“這些我都不曉得。”
“有些我是跟院裡的丫鬟問來的,大嫂,若是真休不了樂樂,未來只能將她關在家裡,免得她出門闖禍。”
大太太無奈的嘆道:“我何嘗不知道,但是她那性子,等回了家,母親一寵,誰還管得住?”
說話間,知琴院已近在眼前,雅緻的院門前,兩個守門的婆子見她們走來,忙上前問安。“大太太、二姑奶奶安,您兩位可總算回來.三太太和四太太都在院裡等着了。”
二姑奶奶身邊的大丫鬟上前問道:“怎麼三太太和四太太來,沒讓人去知會二姑奶奶一聲?”
兩個婆子狐疑的對看一眼道:“二姑奶奶不是知道纔回的?”
“我們沒遇上去通知的人。”大丫鬟道。
“好了,也許就是走岔了路沒遇上,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快進去吧免得讓弟妹們久等。”
大太太對二姑奶奶說,二姑奶奶點頭,婆子們便趕忙將人迎進院裡,方纔說話杏眼桃腮的大丫鬟見狀,氣惱的一跺腳追了上去。
婆子見人去遠了,纔在後嗤笑那大丫鬟。“她還以爲是正經主子咧在我們面前逞威風”
“可不是,二姑奶奶都不計較的事,由得她一個丫鬟在這兒出頭”
大太太和二姑奶奶原是說要細瞧知琴院的,此刻知道三太太二人在堂屋的次間候着,便沒了興致,兩人快步過了抄手遊廊,過了一進,進入二進院子,院子中種了幾棵桃樹,大太太忍不住緩了腳步。“這可好,花開的時候有的賞,結果摘了就有得吃。”
“就知道大嫂喜歡吃桃子。”二姑奶奶看到大太太的笑容,心裡一鬆,就不提院中這些桃樹,是需要人細心呵護的,那月牙一年到此處的機會不多,可是卻種着桃樹,這意味着什麼,六弟對這些師門兄妹之好可見一斑。
想到樂樂順手一砸,砸掉的不止是屋裡的擺設,雖然說那些死物都是有價可買,但人家花在上頭的心思及時間,可絕非以金錢能衡量的。
只怕,樂樂這一趟,得罪的不僅止六弟及六弟妹,以及寶親王一家,還有個特會記仇的龍從文。
得罪六弟和六弟妹,他們身爲長輩,而且六弟妹早說了不計較,至於小王爺那火氣,最主要針對的是爹信口開河要爲六弟收納通房、妾室的言論,甚至明裡暗裡要昱凡休妻,也只是爲六弟妹出氣之舉,她其實一點也不擔心樂樂真會被休。
但得罪龍從文……
此人看似俊美高雅,其實最小鼻子小眼睛,特別會記仇計較的。
大太太見二姑奶奶怔在原地,輕拍她。“想什麼呢?我再喜歡桃樹,也不會想在家裡種的,你就放心吧”大太太以爲二姑奶奶在煩心這個,笑着安撫她。
“大嫂”因爲娘不喜歡吃桃子,家裡這麼多年也不種桃,也不吃桃。
大太太拉着她笑道:“我跟你哥商議過了,日後他和妹夫把擔子分給弟弟們分擔後,就有多的閒暇好陪我們,他打算在你家附近尋一個宅子,還要有個院子可以種樹,將來啊我就在那院子裡種桃子。”
二姑奶奶聞言歡快的笑起來。“那敢情好,將來我們家要吃桃子,就找大嫂要去。”
氣氛一下好起來,姑嫂兩進了次間,見三太太和四太太臉上的喜色,就猜知昨日她們去柳家做客有了好消息。
果然才一坐下,便談起了她們孃家的事來,沒想到柳家少爺們有門路,可以幫上忙。
“你們可別衝昏頭,只想着從人家那裡得好處”大太太忍不住提醒一二。
四太太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潤了潤說話說得幹疼的喉才笑着應了。
三太太噙着笑,不像四太太這麼外放性子的她,雖然高興孃家的瑣事,有人可幫忙,丈夫又能受重用,卻只含蓄的只坐在一旁陪着笑,讓四太太一個人說。
“三弟妹,立芳可好?昨天我們想去看她,不過她的奶嬤嬤說她睡下了,我們就沒進去。”二姑奶奶問起才摔了一記的侄媳。
“勞二姐掛記,立芳很好,她身邊的丫鬟讓我罰了,所以她身邊現在就只有她奶嬤嬤侍候着。”三太太笑容淡了些。
“說起來都是我不好,沒把樂樂管好,連她的丫鬟也沒管教好。”大太太忙賠不是。
二姑奶奶和三太太看了心裡頗不好受,身爲婆婆的大太太,幾乎老在爲媳婦賠罪。
“大嫂這事與你沒有關係,倒是立芳受了驚嚇,我家那個渾小子總算開了竅,在他媳婦面前跟前跟後的,跟先前真是倒轉過來。”
秋昱信與言立芳兩個人,昱信是沉默寡言,立芳則是害羞少言,兩夫妻面對面三天說不上兩句話,三太太教了立芳幾日,情況總算好轉些,媳婦開始會對昱信開口關心冷暖添衣,只是昱信這個小子,還是寡言得很,就連知道媳婦兒有身孕,他也只是淡淡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已,沒有說上一兩句體己的話來。
立芳的失望是清楚可見的,誰知出門一趟,得知立芳受了驚嚇,昱信竟態度大變,跟在妻子身邊轉來轉去,幾乎快把立芳煩死。
說起這對小夫妻的事來,幾個女人笑成一團,一起用了早飯,前去榮壽堂跟秋老爺請安。
途中三太太就拉着二姑奶奶道:“二姐,昨日回來我聽丫鬟們說了小王爺來府裡,還飆了火,可是真的?”
“是啊”二姑奶奶將事情跟三太太詳細說了一通,最後嘆道:“你也知道,樂樂打進門就讓娘給寵壞了,不過一個孫媳婦,娘對她卻看得比兒子、孫子還重,真是叫人想不通。”對秋老太太嬌寵顏荔蓮,二姑奶奶還能自我解釋,是將想對六弟的好,全移轉到了顏荔蓮身上,但對樂樂的嬌慣,她可就百思不得解了。
“二姐不知吧之所以會選樂樂做秋家長孫媳,是因爲母親去廟裡上香,巧遇一大師指點,說道秋家將因娶了吳家的女兒,運勢旺盛不可收拾。所以母親纔會不顧昱凡所求,硬是訂下樂樂來當孫媳婦。”
“有這回事?”二姑奶奶十分詫異。
“那次上香只有我陪着,回來之後,母親似乎是怕父親怪責她迷信,一直沒說出來。”
二姑奶奶反應過來,所謂的上香,其實是去給三弟的生父做法會吧三弟和四弟的父親同供奉在一座廟裡,怎麼會只有三太太去而已?
三太太低聲道:“那一次四弟妹孃家辦喜事,所以只有我和母親一起去。”
“原來如此。”二姑奶奶沉吟片刻:“所謂的運勢旺盛不可收拾,其實不是良兆吧”
三太太點頭。“我當時也覺得不對,運勢旺盛怎麼會用不可收拾來做結。可是母親只聽到運勢旺盛,後頭的……”
來到榮壽堂前,三太太拉住二姑奶奶道:“二姐,我覺得小王爺這脾氣不是對着樂樂發作的。”
“誰說不是,他是氣惱父親信口開河,未證實六弟妹真的無法生育,就着急爲六弟盤算。”
“二姐,我的意思是,這件事其實和樂樂還有些關係的。”
“什麼關係?”
“二姐,小王爺都明說了,我們有這個打算,是踩朱家捧吳家啊你沒聽出來嗎?朱家是皇親,父親竟然踩着朱家,要爲六弟廣納女子,捧着吳家,樂樂進門三年未曾生育,秋家不曾置喙還由着她犯上。”
二姑奶奶驚歎一聲。
“父親因樂樂一事,未曾向朱家表示過什麼,此事未平,父親又來這麼一下,只怕把寶親王那裡得罪狠了都不自知。”
“那……那該怎麼辦?”二姑奶奶這會兒急了。
“不曉得大哥他們想到了沒有。”三太太只能寄望他們幾個男人也想到了這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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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山別院長青園書房裡,寶親王和郎主兩個人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兩人隔着炕桌面對面在下棋。
“你是故意跟秋老爺透露了,小小幼時曾受重創。”
“那當然。”郎主朗聲應道,在棋盤上下了一黑子。
寶親王嘴角勾了起來。“你是打算把他徹底拉過小小這邊來。”
“雖然你們人類說什麼內宅的事是由女人做主,不過,有他這個公公當後盾,想來做婆婆的也不好欺負兒媳,欺負得太難堪。”
“他們還說我護短,你纔是護短的主兒。”
“哼至少我們都知道誰纔是最重要的,該護着的,那像小小的婆婆,親疏輕重分不清,一整個腦子混沌到讓人歎爲觀止。”郎主嗤笑。
寶親王默然。
他想到父親對蘇千靈的偏袒及對朱明珠的偏愛,心裡一陣刺痛。
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自小千萬寵愛集於一身,沒想到父親硬是要他娶蘇千靈,讓他從小就被衆人嘲笑,他一個皇親得娶個商家女。雖然他最後娶的依依也是商家女,但至少這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
郎主冷眼看着寶親王陷入沉思,良久才道:“那份因緣就要結束了,你就釋懷吧一直放在心裡,只會讓你不好過的。”
寶親王聞言愕然,擡起頭只見郎主眸中閃着顯得溫暖地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