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顆人頭落地,血腥氣遮天蔽日。
連九天之上的烈陽,此刻都被陰雲籠罩。
大雨傾盆,讓那血水絲絲縷縷的滲入地面。
近兩百萬的佛徒,就這樣倒下,真正的屍橫遍野。
即便是征戰多年的軍士,也未曾見過如此場面。
當最後一名佛徒倒下,他們提着刀,看着一望無際的屍山。
所有人都愣住了。
哪怕親自動的手,可他們依然不敢相信,竟然殺了這麼多人。
有文官在大軍之後哭嚎:“他們不該死的啊!”
“總帥何以如此無情,那一條條人命,都是我大幹子民啊!”
“血氣沖天,怨念成海,三千里佛國,淪爲煉獄。人間無道,人間無情!”
他們還在嚎着,卻見一隊隊軍士走了過來。
踏踏踏——
馬蹄聲漸近,一身黑甲的徐萬羣來到這些文官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
冰冷的雙目,語氣森寒。
“人是我們殺的,就算他日有報應,也輪不到你們身上,在這哭什麼喪?”
“莫非死的那些人裡,有你爹孃?”
徐萬羣冷聲道:“總帥有命,你們這些文官最近吃的太飽,理應練練身體。全都去跑上一百里,誰跑不動,軍法從事!”
一羣軍士拎着鐵棍走出來,把文官們看的臉色蒼白,渾身冒汗。
一名文官剛要說話,就被軍士揮動鐵棍砸翻在地。
“跑!”徐萬羣厲聲呵斥道。
文官們渾身發抖,卻又不得不跑。
那些拎着鐵棍的軍士,已經殺人殺到眼珠子都是紅的。
不管你是幾品文官,不聽令,他們真敢把你亂棍打死。
須彌山前,數十萬軍士已經列陣完畢。
所有神武境,都站在最前方。
戰陣的力量,不斷匯聚,讓他們的氣息愈發強橫。
手中的兵器,涌動着明亮的光芒。
馬凝煙位於陣列第一,她舉起手中的刀,大喝出聲:“斬!”
一百多丈的刀氣,轟然劈砍出去,狠狠的撞擊在身體上。
大量的山石滾落,範圍內的那些行屍走肉,自然也死的悽慘。
沒有人在乎這些,所有神武境都如馬凝煙一般,用盡全力揮動自己的兵器。
須彌山很高,足足有數萬米。
哪怕超越神武境巔峰的刀氣,在它面前也顯得渺小。
但馬凝煙等人絲毫不在意,他們只知道揮動兵器,不斷破壞山體的結構。
即便數萬米的須彌山,也無法承受這樣不停歇的攻擊。
山體逐漸垮塌,轟隆隆的巨聲接連不斷。
哪怕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這座雄山倒下的劇烈震動。
能看到須彌山的人們,更是驚愕的望向這邊。
他們眼睜睜看着那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倒下,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江林也是如此,他見證了須彌山和佛國的毀滅。
也親眼看到那數百萬具行屍走肉,被碎裂的山石砸死。
倒下的須彌山,已經不僅僅是一座山,更是一處巨大無比的墳堆。
江林忽然想起被自己流放的十萬苦修,那時破碎的須彌山,幾近復原。
雖然當時他沒有注意到山體內是否有殘留的骸骨,但想來應該是有的。
復原後的須彌山,擁有十萬苦修,什門四聖,以及被削弱了四百多年的須彌輪。
【人間如畫】的世界,已經幾乎被證明,屬於歷史長河的某一節片段。
那麼所謂的流放,等於把苦修和須彌輪,帶去了曾經的某段歷史中。
在那段歷史中,這些人會如何發展?
他們是否會如自己的先輩那般,重新建造一個佛國?
江林甚至想着,有沒有可能,所謂的佛國,就是自己流放的苦修建立的呢?
若真是如此的話,這個歷史,好似成了某種輪迴的事件。
轟隆隆——
巨響聲,如能震破人的耳朵。
很多修爲低的文官,已經被震的四肢發軟,口鼻流血。
可他們卻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便是軍士兇狠的鐵棍招呼。
這些軍士真的敢打,一副恨不得把你當場打死的架勢。
須彌山被打的四分五裂,文官被打的頭破血流。
陣前陣後,都有很多人忙活個不停。
直到許久後,須彌山徹底垮塌。
儘管如此,它依然高大,連綿成了一片山脈。
偶爾在山石之中,仍可見一些殘肢斷臂,但已經不重要。
馬凝煙的身上,誕生了極其強大的氣息。
狂風席捲,無盡的天地元氣蜂擁而來,灌注到她體內。
一顆堅定的道心,正在形成。
她在毀滅須彌山的過程中,領悟了何爲信念。
數百萬人的死去,才讓這顆道心凝聚成功。
什麼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根本不足以形容。
江林站在一旁,感受着那愈發冰冷,卻如鋼鐵般堅硬的信念。
知道此時的馬凝煙,終於放下了心中最後一絲慈悲。
須彌輪與那些幼兒和婦人的牽扯太深,無法徹底遠離。
數日後,此地被劃入大幹版圖,改名桑州。
桑州的範圍,就以幼兒所居住處所最遠處爲限。
爲了控制須彌輪,馬凝煙下令遷徙部分百姓照顧幼兒,同時減少各類資源。
就連許多河流,都被一羣神武境給移走了。
桑州的土地被蓄意破壞,變得極其貧瘠,並不適合居住。
按照馬凝煙的意思,當有一日此處再無人存在,便是徹底毀去須彌輪之日。
也許數十年,也許上百年,但總有一日能成。
只有江林明白,哪怕再過四百年,這事也成不了。
就算當年的幼兒和婦人全部死去,依然會有佛國餘孽殘存。
從此化身苦修,繼續苟延殘喘。
但這些話,說出來已經沒有意義。
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剩下的,皆爲天意。
大軍離開了桑州,並未繼續征伐。
這一戰,讓太多人身心俱疲。
即便是凝聚道心,正式踏入道武境層次的馬凝煙,也一樣如此。
他們需要一些時間,把這裡的一切負面情緒消化掉。
邊軍之中,有一些軍士,戰後主動請求回家種田。
他們把話說的很明白,已經殺了太多人,手上染的血,多到洗不乾淨,搓不掉。
這輩子都不想再拿刀了。
馬凝煙沒有拒絕他們的請求,願意告老還鄉的,都可以走。
戰後,百萬邊軍除了死在桑州的,還有至少十數萬離去,整體減員接近四成。
但留下來的,信念更加堅定。
連這樣的戰爭他們都能承受,還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呢?
這些,纔是日後真正的邊軍中堅!
回到已改名爲晉州臨安府的京都,馬凝煙在皇宮裡數月沒有出門,不知在做什麼。
已經當了皇帝的顧安寧,面對繁重的國務,忙的不可開交。
得知桑州一戰的內情,他更是直接拋下所有的一切,找到江林。
“我真的很不喜歡這個世界!”顧安寧握緊了拳頭。
他已是及冠之年,卻還不夠成熟。
當皇帝對他來說,非常的痛苦。
尤其桑州佛國,數百萬人死去,顧安寧真的一刻也不想再坐那個位置了。
江林看着這個嘴邊已有青須的年輕人,微微嘆息,道:“累了就歇一歇,出去走走,看一看也好。”
“太爺爺能陪我一起嗎?”顧安寧問道。
江林放下手邊的錘子,立刻有其他鐵匠恭敬上前接下剩餘的活。
“那走吧,陪你轉一圈。”江林道。
顧安寧和他並肩走着,開口道:“先前問太爺爺的那個問題,如今可有答案了?”
“拳頭不夠硬那個?”
“嗯。”
江林搖頭:“尚未想到。”
顧安寧哦了聲,沒有說話。
江林知道他心中有怨氣,道:“或許你也該和你娘一樣,去極遠之地看一看。也許回來後,就……”
“孃親雖然未曾告訴過我極遠之地有什麼,但聽她的意思,哪怕我們真的再征服十州,四十州,那都是我們不可力敵之事。”
顧安寧問道:“既然是不可力敵之事,又如何能贏?倘若贏不了,如今的征伐,又有何意義?”
“太爺爺,那個問題若沒有答案,這一切,都不過是無意義之爭罷了。”
江林無法反駁,他不知道極遠之地究竟有什麼。
但如果真是馬凝煙說的,哪怕征服了四十個州都抵抗不了,這一切好像確實沒多大意義。
做與不做,都一樣。
可心裡總覺得,應該是不一樣的,只不過說不清,道不明。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來到街頭,江林高大魁梧的身形,自然引得許多人注意。
衆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對顧安寧不甚瞭解。
顧安寧樂的如此,他厭倦了朝堂上文官的爭吵,吵完了又貌似恭敬的詢問他的看法。
和這些人看法不同,又是一頓吵。
很煩。
當皇帝有什麼意思,倒不如當年住在那小院時來的清靜。
那時候,顧安寧雖年少,卻還想着持三尺劍,上戰場幫孃親殺敵。
可現在,他把所有兵器都扔了出去,連身邊的侍衛都不允許帶。
這樣的行爲對一位皇帝來說,顯然是不應該的。
但既然是皇帝,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江林一路漫無目的的走着,他也只是單純出來散散心。
每日給西夷打造神弓,着實枯燥乏味。
這時候,顧安寧忽然拉了他一下。
江林停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見數米外,一個七八歲的盲女,正跪在地上乞討。
她不停給路過的人磕着頭,想求些吃的。
可這年頭很多人自己都尚且吃不飽,哪還有多餘的飯給她吃呢。
江林的視野之中,出現了另一個乞丐。
他大約四五十歲,雙腿不知是什麼緣故失去,靠着幾塊木板搭的獨輪車行走。
一身破舊的衣裳,滿是塵土。
在靠近這盲女的時候,停了下來。
伸手將身上的塵土拍落,又掀起衣服在鼻尖聞了聞,似覺得有些難聞。
他轉而到了另一家店前,對着屋內的掌櫃磕了幾個頭,說了些好聽話,從門口栽的花池中,摘下一朵鮮花。
將花瓣一片片摘下,用力碾碎了,塗抹在全身各處。
最後又掀起衣服聞了聞,這才露出些許滿意。
而後,他雙手撐着地,滑動獨輪車來到盲女跟前。
盲女似聞到了什麼,她擡起頭,駭人的慘白眼瞳,露出些許歡喜。
“陳老爺,是您來了嗎?”
老乞丐咳嗽了聲,道:“嗯,你鼻子越來越靈了。”
“因爲陳老爺每次來,都帶着花香味,雖然有時花香不同,但我知道,一定是您!”盲女道。
“聰明。”
老乞丐說着,從懷裡小心翼翼掏出一個油紙包。
溫熱的香氣撲鼻而來,他嚥了口口水,而後打開油紙包。
裡面是小半隻燒雞,黃澄澄,亮着油光的雞肉,看着格外讓人有食慾。
老乞丐卻是沒有過多猶豫,只盯着看了數息,多咽幾次口水,便放到盲女手中。
“這是今日吃剩的,太過油膩,賞你了。”
盲女聞到香味,連忙捧在手裡,對着老乞丐磕頭。
“多謝陳老爺,多謝陳老爺!”
老乞丐身體不便去扶她,又見顧安寧和江林在旁邊看着。
他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眼裡有着懇求之色。
江林和顧安寧都看的懂,他是不想讓自己等人說出真相,便只沉默的注視着。
老乞丐這才轉回頭,道:“行了,囉嗦,我還有許多事要忙,不與你這丫頭多言。”
盲女似聽到輪子轉動的聲音,連忙道:“昨日剛下過雨,路上溼滑,陳老爺坐馬車也要當心纔好。”
“自然如此。”老乞丐撐着地,滑着獨輪車轉身。
而後衝江林和顧安寧拱拱手錶達謝意,這才離去。
盲女對着他離去的方向又磕了幾個響頭,然後纔打開油紙包,小心的撕下一塊雞肉放進嘴裡。
她慢慢的嚼着,臉上露出了滿足,開心的笑容。
哪怕是別人吃剩下的,可這也是肉,很好吃。
顧安寧走過去,蹲在盲女跟前,掃了眼那雞肉,沒看出什麼問題。
他又看向盲女,問道:“給你肉的人,你認識?”
盲女連忙把手裡的肉放下,下意識磕着頭回答道:“那是陳老爺,經常來給我送吃的。”
經常?
顧安寧回頭和江林對視一眼,那就是熟人了,並非要拐賣孩子。
只是想到剛纔老乞丐的表現,顧安寧忍不住問道:“你爲何叫他陳老爺,莫非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