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七一去,馮九卿才慢慢恢復了鎮定,屏退左右,肚子坐在牀上,將楠木盒子裡的信封,一封一封地看了下去。
直至中夜過後,她才復將盒子收好,捧在手中,恍若失神地看着明月清光穿過琉璃瓦,投映在靜謐幽寧的殿中,一語不發。
許久,馮九卿一翻身,打開了牀上的暗格,將楠木盒子放了進去,以頭相枕,默默睡去。
次日,天尚未亮,馮九卿便已經整裝待發,前去龍御殿接人,上了早朝。
殿中氣氛異常沉靜,每日日常的瑣事繁複駁雜,馮九卿面色冷清,毫無波瀾地應對着,語氣不輕不重、不疾不徐,臉上偶爾冒出的異樣,也是在刑部上奏殺手了無蹤跡之時。
下朝之後,齊尚擡起頭,奇怪地看着鎮定自若的馮九卿,“母后,你怎麼了?”
馮九卿低頭,就像慈榮殿中那並不清澈的銅鏡,鏡子裡的人扭曲可怕,徑自外的人卻是冷漠一張臉,殊無笑意。
“沒怎麼,”她道,“只是在想,今日天氣不錯。”
齊尚挑眉,疑惑地打量着她。馮九卿這次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現一般,靜靜地往前走着。
在紫宸殿中處理了小半個時辰的政事,馮九卿擡頭望望湛藍的天空,突然道:“時候不早,尚兒今日便休息吧,同湯圓說說話,或是同江如雪聊聊天。”
“啊?”齊尚瞪圓了眼睛,“可是……”
可是他還沒有問出爲什麼,那平靜鎮定的人就已經大步走了出去,泰然自若的表象之下,動作竟是出奇的迅疾匆忙,像是趕着去什麼地方一般。
齊尚雙眉微妙地往上揚,放下了筆,轉頭看向旁邊的華裳,“華裳,讓人去告訴湯圓、呃不,唐媛媛,今日朕要和太后玩,別讓她過來。”
華裳眨眨眼,“哦,是,奴婢這就去辦。”
馮九卿腳步很快,卻沒有回慈榮殿,而是去了宮牆之上。
宮牆高聳,猶如天梯,馮九卿還記得上一次登上宮牆,自己頭一次“偷襲”了齊璞瑜,氣得齊璞瑜咬牙切齒,那素如明月清風般的表象也有了瞬間的破裂,算是她的一大豐功偉績。
沒想到這次,卻是爲了他上宮牆等着。
她默了默,忽地轉頭,看向高大宏偉的行政殿,視線緩緩移動,落到了那寬大的廣場中間。
當初,她便是帶着年紀尚小的齊尚,就站在那個地方,擡頭望着那披肝瀝膽、渾身浴血站在牆頭上的齊璞瑜,看着那寬闊結實的背影,只覺得遙遠又震撼,凝視了良久,才轉過身,無來由的安心,帶着齊尚步步登上東華權力巔峰的高位。
不知哪時候,他是否有回頭看過。
“母后!”齊尚在華裳的互護持下爬上了城牆,眼睛裡藏着難掩的激動之色,“母后來這裡,是不是來等人?”
心照不宣地笑開,馮九卿不禁蹲下身,伸手摸了下他的小臉,親暱地揉了揉,“咱們東華的皇帝怎麼就這麼聰明呢?只是不知道等不等得到。”
齊尚信誓旦旦道:“等得到的,母后,一定等得到的。”
見他這麼篤定,馮九卿心中倒是莫名安心不少,微微一笑,“皇上何以這麼認爲?你有證據?”
“當然有啊,”齊尚一指行政殿,狡黠地眨了下眼睛,“那麼大的證據呢,他一定會回來的。”
霎時間,馮九卿笑容散了,她定定地看着齊尚,轉過頭,望着那龍盤虎踞的行政殿,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對,沒錯,他的目的還沒有達成,怎麼可能不回來呢?”
光陰似箭,轉眼,晌午的陽光已經在頭頂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鎮守宮牆的禁軍都忍不住有些懶散,但見中間站着的兩個人,又不得不挺直腰背,心中覺得奇怪。
這麼熱的天氣,這貴人也太奇怪了,不去紫宸殿帶着,幹什麼要跑到這兒來跟他們一起曬太陽?難道紫宸殿很冷嗎?
衆人迷惑不解,魏嬤嬤伸手揮了揮手絹,轉過頭讓人取兩把傘來,等着太陽一點點下山,夕陽慢慢染紅天際,富有層次感般的漸變陰冷,最終,夕陽徹底消散。
“太后,皇上,”魏嬤嬤心驚膽戰地上前,勸道,“時間已經晚了,皇上也該用晚膳了,身體要緊啊。”
“朕不餓!”齊尚倔強道。
“太后……”魏嬤嬤只得將目光投向了馮九卿。
馮九卿無奈,心中的熱度好像也隨着太陽一同消散,緊繃着臉注視着宮城之外的朱雀大道,嘴角慢慢劃過一絲冷意。
“回宮。”她道。
齊尚撅起嘴,“可是……”
“回宮,”馮九卿再說了一遍,低頭認真地看着他,“回宮等消息,皇上,您貴爲一國之尊,身體最爲要緊,否則攝政王必然心中不安!至於別的事,哀家自有分寸。”
無可奈何,齊尚只能回了慈榮殿,同馮九卿一同用膳,直至天色越來越暗,不點燈籠,外面便連月色也沒有一絲半毫,漆黑得就像他們看不見的前路。
馮九卿讓人伺候齊尚休息,自己卻站在窗邊,想起了大相國寺的簽名,整個人都慢慢變得寂靜而危險,一雙眼睛深得像是融化了夜色,深不見底,不可琢磨。
諸事不順,氣候不成。
她不信!她絕不相信!齊璞瑜只是回來得晚了,也許只是在外面哪個地方休息罷了,絕不可能……絕不可能出事的。
千軍萬馬的戰場之上,他尚且不曾出事,又怎麼會在這裡出事呢?這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太后,”終於哄得齊尚睡着,魏嬤嬤來到了馮九卿身邊,輕輕放下一杯溫茶,“您該歇着了,明日還要早朝,您忘了?”
馮九卿閉了閉眼,伸手捂住額頭,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來回撞擊,讓她有些難受。
“不了,我睡不着。”
魏嬤嬤一驚,“太后可是頭疼?可要奴婢傳召太醫?”
“不必,”馮九卿回頭睨了眼牀上的話齊尚,“他纔剛睡下,若是吵醒了,只怕又要半夜都閉不上眼……我讓你派去的人,去了多久了?”
“已有一個時辰,”魏嬤嬤爲難道,“太后,這時候城門都關了,即便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麼消息,您何必呢?”
馮九卿不自在地擰眉,“我只是在擔心東華。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哀家自己坐會兒。”
月色越來越沉,馮九卿揉着額角坐立不安,突然,一隻小手從黑暗中伸出,光潔圓潤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