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想問的是，新皇宮爲什麼沒有肅寧宮。
可當他看着齊尚那雙波瀾不驚的眼，又發現自己不太敢問這個問題，便囁嚅着道：“沒什麼，就是想問、問……哦，問你們剛纔在說些什麼？”
但這也不是個好問題。
齊璞瑜劍眉微蹙，齊尚的表情頓時冷了下來，“清風樓不是龍御殿，朕是不是說過，不準在外偷聽！”
蘇雪驚了驚，“我沒有偷聽！我、我……”
“我們剛到，就是想來看看皇帝哥哥，隨便找兩個理由而已。”蘇寒從容自若地接了話，並奇怪地掃了眼蘇雪。
他這個妹妹很奇怪，明明平常膽子很大，對誰都敢使拳頭，連齊璞瑜都敢踹上兩腳，但不知怎的，面對齊尚，越長大反而越加疏離，有的時候還莫名有些害怕。
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麼，連舌頭都打結了。
齊尚臉色緩和，卻還是嚴厲道：“軒轅宮不同於京城，你們雖受太后寵愛，但依舊要懂得什麼是規矩。朕記得你們已經七歲了，朕七歲的時候，已經學着批改奏摺，你們居然昨天去太和宮掏鳥窩？！誰教你們的！”
“咳！”齊璞瑜似笑非笑地扶了下椅子，他怎麼記得齊尚七歲的時候，奏摺上的“朕已閱”三個字都寫不全呢？
齊尚熬不住齊璞瑜那促狹的關注，側過頭，耳根子發燙，表情卻極淡然，“行了，朕還要議事，你們別處玩去吧。”
華裳忙上前要帶人離開，蘇寒倒是恭恭敬敬的行禮，蘇雪卻不甘心地瞪着齊尚，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圈都紅了。
華裳：“蘇小姐？”
齊璞瑜搖頭，站起身道：“罷了，本王看着也沒什麼事，還是本王走吧。”
“齊叔伯急什麼，還要事沒說完呢，如何破壞雲丹和盛朝聯盟還請齊叔伯指教，”齊尚居高臨下地看着蘇雪，好像多看她一眼都是勉爲其難似的，有點委屈自己紆尊降貴的意思，“到底有什麼事，快說。”
蘇雪本就死不忿齊尚突然發脾氣，可一聽到“盛朝”兩個字，脾氣瞬間就消下去了，她眨了下眼睛，問：“盛朝怎麼了嗎？”
自收到金環後，羅異人便將兩人的身世告訴了他們，兩兄妹開始是接受不能，久而久之倒也覺得沒什麼了，尤其是這兩年，他們還時不時收到了舒曼葉送來的小禮物。
雖然“私通之子”不好聽，他們也不明白爲什麼齊尚會接受他們，但年小素不記仇，竟也接受了這種詭異的“相安無事”。
蘇雪想，或許是太后心慈手軟，就像人們說的“禍不及妻兒”，所以他們還是寵他們。又或許是事過境遷，他們反而成了促進兩國睦鄰友好的媒介。
總之無論是那種可能，他們都是沒有惡意的。
她不明白那和平表現下的明爭暗鬥，不知道那紙盟約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甚至就連羅異人都沒有想過，齊家叔侄還在記仇。
所以她問得十分自然，根本不覺得這句話從自己嘴裡出來意味着什麼，所以也不明白爲何齊尚會大發雷霆，冰冷攝人的眸子裡像是覆蓋着一層寒冰，凍得她全身僵硬。
齊璞瑜記得自己敬愛兄長的仇。
齊尚記得護他、守他卻在慈榮殿飽受折磨的母后的仇。
這仇恨的源頭不在別人身上，就在他們的父親和他們混雜了姚家、盛朝的血脈上。
齊尚看着蘇雪，那雙眼睛越來越像一個人，每當他覺得自己的記憶就要淡去的時候，這雙眼睛總是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提醒着曾經發生的一切。
“夠了，”齊璞瑜沉聲，“出去看看太后來了沒有，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問的不要問。”
什麼是不該問的，蘇雪到底不懂，她覺得自己沒有問錯啊，就是關心一下盛朝嘛。爹爹說了，她的生父是盛朝的陛下，那她就是公主，一國公主，是要對自己的國家負責的。
蘇雪還想問，蘇寒卻拉住她，焦急道：“妹妹，走吧。”
他們在商量要事，自己闖進來已經很不好了，還賴在這兒，會找人討厭的，蘇寒焦急地扯着她的手。
蘇雪心中不服氣，他們有沒有做錯，憑什麼齊尚要對他們發脾氣？她冰冷僵硬的身體慢慢動彈，雪白的臉上驚懼漸退，慢慢轉化成了氣憤。
“我不走！”蘇雪此刻格外倔強，他看着齊尚，小孩兒分不清心裡駁雜的情緒到底來自於何方，但就是覺得不甘心。
很久之後，她才明白自己爲什麼不甘心。
因爲齊尚發泄在她身上的怒火從來都不屬於她，他只是透過她，將對自己生母的仇恨發泄在自己身上。
那個既溫柔又殘酷的帝王，總是用着若即若離的態度，把自己陰晴不定的一面展現在自己面前。
她喜歡他，雖然害怕，卻還是努力靠近。
他卻厭惡她，總是既嫌棄又彆扭地灌輸着溫柔，逆着光芒淺笑莞爾，眉目如畫，令人心動的下一秒，卻又露出凶神惡煞的恐怖來。
就像現在，就像……
“滾出去！”齊尚震怒，冰冷的目光裡是掩藏不住的厭惡和鄙夷，“從今以後不準再進清風樓！立刻滾！”
齊璞瑜無奈，卻也不好說些什麼，他知道齊尚在介意什麼，所以他更不能勸說。
因爲他也介意，只不過，他控制得更得體，將姚若華和蘇雪分得更清楚罷了。
蘇寒被吼得打了個哆嗦，眼淚都快出來，“妹妹，走吧，走吧！”
蘇雪卻早已經淚流滿面，不知爲何，就覺得特別委屈，小嘴癟着，眼淚跟斷線珠子一樣往下掉，一顆顆砸進地面，“我討厭你！！”
“你！”
齊尚被他氣得咬牙，卻見她猛地甩開蘇寒，悶頭就往外面衝了過去！
而恰此時，馮九卿從門口走了進來，她甚至都沒看清楚撞她的是誰，就在齊尚瞪大的眼睛裡仰面倒下，後腦勺***在門檻上，失去了意識。
突來的變故將蘇雪嚇傻了，她看見魏嬤嬤慌里慌張地坐起來，擡起的手卻染上鮮血。
從馮九卿腦後流出來的鮮血。
蘇雪愣愣地跪在地上，眼前忽見人影一晃，齊璞瑜刷白的臉在面前一閃而過。
他抱住馮九卿，伸手捂住她的後腦，身體竟然在顫抖，嗓音都變得猙獰了，“九兒……太醫！”
蘇雪這才反應過來，驚呼着向前爬去，下一秒，脖子驟然一緊，小小的身體突然騰空，看見齊尚陰沉扭曲、堪比惡鬼的恐怖面容。
齊尚要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