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輕塵已經緩緩站起身來,將皇帝的那件衣衫放到一邊,淡淡看向吳永連,道:“吳公公,你先派人送我回去罷,那些飯菜,你讓人熱一熱。”
語罷,輕塵低了頭,繞過皇帝往門口走去。
皇帝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不說話也不回頭,直到聽見她出門的聲音,良久之後方纔轉過身,靠着躺椅坐了下來。
吳永連將輕塵送出承乾宮大殿,卻見輕塵並非朝着惠清宮,而是朝着相反的而去,不禁微微一怔:“娘娘,您去哪邊?”
輕塵一頓,停住腳步,眼中閃過一絲迷茫,片刻之後方纔回過神來:“我去那邊走走。”
聞言,吳永連不再問什麼,只是靜靜地跟着,待又走了一段,他方纔恍然大悟,這是前往翊坤宮的方向。
翊坤宮,自從七年前那場大火之後,成爲了一片廢墟,同時,也成了宮中的禁地。因爲最初那段時間,皇帝性子極爲暴戾,沒有人敢到這邊來,即便是到了後來,他逐漸好了起來,卻仍然不會有人來。
輕塵靜靜地站在從前翊坤宮的入口處,看着眼前這一片空曠的廢墟,心如同要窒息一般,脣角卻只是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尋了一個石頭坐下來,看着眼前的空地,失了神。
吳永連站在幾步開外,眼見着如此的情形,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是。
夜深終歸是寒涼,不多時,連他都感覺到身上的寒冷,打了個寒噤,卻見輕塵依舊靜靜地坐着,彷彿什麼都察覺不到一般,不禁擔憂起來。
轉過身,他吩咐了一路跟隨的侍衛幾句,匆匆跑回了承乾宮。
一進入內寢,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亦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出神,目光悠遠迷離,跟輕塵是一般模樣。
他禁不住嘆了口氣,上前在皇帝面前蹲了下來:“皇上,已經這樣晚了,先休息吧。”
皇帝一動不動,連眼神都沒有絲毫的改變,彷彿沒有聽見他說什麼。
吳永連早已預料到,無奈只能道:“皇上,娘娘去了翊坤宮那邊……”
話音未落,他便看見皇帝臉色微微一邊,心中一喜,忙的又道:“娘娘只是坐在那裡不動,夜這樣涼,那邊風又大,娘娘身子素來不好,要是在那裡坐一夜……”
不帶他說完,皇帝已經倏地站起身來,轉身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卻又回過頭來看着他:“將朕的披風拿來。”
朝着翊坤宮的方向而去,那裡荒廢了多年,沒有一絲燈火,天上的月光也極其昏暗,遠遠地,他只是依稀能看見她的身影,彷彿透着無邊的憂傷與孤寂。
他幾乎已經疼到麻木的心,在那一刻再次泛起天翻地覆的疼痛。
他迅速上前,將手中的披風搭在她身上,卻不經意間碰到她的手,只覺得冰涼,情不自禁的將她的手握住。儘管他的手同樣冰涼,卻還是試圖爲她取暖。
輕塵凝滯的目光緩緩移到他臉上,眼中原本蓄滿的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滑落下來。
另一隻手緩緩撫上他的臉,來回的摩挲着。他已經很瘦了,可是這段時間以來,卻還在不停消瘦。
輕塵的聲音很低,微微有些顫抖,卻還是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以後不要不吃飯。”
凝眸相視,他看見她臉上盈盈的淚痕,終於沒有再避開她的視線,許久之後,緩緩將她擁進了懷中。
久違的懷抱,久違的肩頭,在觸及的那一刻,輕塵禁不住再一次淚流滿面。
承乾宮,內幃之中。
輕塵靜靜擁着被子躺在牀榻之上,卻怎麼也無法成眠,翻來覆去幾次,依舊有淡淡的冰涼浸在心頭,連帶着全身都冰涼起來。
皇帝沐浴完畢,回到房中的時候,她正好朝着牆面躺着,留給他一個背影。
這樣的情形,曾經出現過許多次,可是現在想來,已經是恍然如夢。
他緩緩上前,知道她必定還未睡着,便將她扶了起來,低聲道:“先前吹了風,只怕感染了風寒,先喝一碗藥。”
輕塵這才發現他手中還端着一碗藥。自從那年離了帝京,她身子較以前已經大好了,這種苦藥也長久未碰,此刻禁不住皺起了眉頭:“只是吹了會兒風,沒甚大礙,我不想喝。”
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怕苦,已經叫他們去取蜜餞了,先喝下去。”
輕塵無奈,只能緊蹙了眉頭,就着他的手緩緩的喝藥,喝到一半,卻還是沒能忍住,一把推開:“不要了……”
恰逢這時,有宮女送了蜜餞進來,捧到牀邊,皇帝伸手取了一顆遞到輕塵口邊:“吃一顆,便沒有那麼苦了。”
輕塵只是搖頭,一翻身又重新躺下了。
他耐性出奇的好,又覆上前去,不停的勸說。剩下半碗藥,磨磨蹭蹭了將近半個時辰,將終於讓輕塵喝下去,而此時的天空中,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他沒有做什麼停留,便又換了朝服準備去上朝,輕塵靜靜地躺着,目光追隨着他身影,在發現他的龍袍又寬鬆之後,眼中一溼,將臉埋進了被子中。
皇帝歡好龍袍,轉身看向她的時候,驀地發現她只留了一個光潔的額頭在外,微微一怔之後,揮手讓那些宮女退下了,上前坐到牀邊,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好生休息。”他輕聲說了句,才終於起身,出了內寢,登上御攆,往金鑾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