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襲來,林子響起沙沙聲,桑寧遠就靜靜的佇立在風中,好半響,都沒有說話。
他的臉上表情是那般的沉痛,直直的看着舒悅凝的小手指頭,一貫乾脆的他此時竟做不出一個無關性命的決定。
見狀,舒悅凝嘆氣,指望他下令已然是不可能,這事還得靠她自己!
她上前兩步,走到空地處:“勞煩大夫爲我割指頭!”
古衛看向桑寧遠,顯然不敢做主。桑寧遠接收到對方的詢問,卻依舊沉默。
舒悅凝苦笑:“大夫,我的手指頭已經一點知覺沒有了,你確定要繼續耽誤下去?”
古衛回神,不再看桑寧遠,提着他的醫包走到舒悅凝旁邊,麻利的拿出小刀,對一旁舉着火把的侍衛說道:“火把!”
侍衛會意,將火把遞到他面前,他細細的在上面烤了,看向舒悅凝:“姑娘,現下已經來不及施針給你止痛,你能忍得住嗎?”
舒悅凝笑:“大夫放心,這蛇毒我估計有麻醉神經的作用,你只要動作快些,想來不是很疼!”
古衛不知道什麼叫做麻醉神經,倒也隱約猜得到她的意思,當即塞了一塊厚厚的布在舒悅凝嘴裡:“咬住!”
舒悅凝照做,以眼神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古衛眼見要動手,桑寧遠忽然走了過來,伸手矇住了舒悅凝的眼睛,低聲說:“別怕,我在這裡!”
舒悅凝真是哭笑不得,其實她不是很怕,誠如她所說,小指頭並非不可缺失的東西,失去也就失去了,只是有些不美而已,但比起性命來,一點點殘缺實在無傷大雅。她本來已經鎮定下來,可是桑寧遠忽然將她的眼睛矇住,讓她陷入黑暗中,對外界的無知立刻引起了她的不安,也令她恐慌起來。
在她看不見之時,古衛用一根繩子牢牢繫住了她的小指頭根部,幾乎阻礙了她的血液流通。
而後,麻利的揮動手裡的薄葉刀,斬向她的手指頭根部。
古衛的醫術一向高明,手法以穩健和準確見長,加上他手裡的小刀削鐵如泥,這一下就齊根將舒悅凝的手指頭給齊根斬掉了。
當桑寧遠鬆開手時,舒悅凝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失去了右手的小指頭,直到看到落在地上已經發紫發脹的小指頭,她方纔意識到‘手術’已經接近尾聲。
果然如她所想,那蛇毒確實有麻醉作用,初時並不是很疼,但隨着血液從斷指根處流出,蛇毒也流盡,鑽心的疼痛立刻襲來,她真恨不得自己能暈過去。
古衛有條不紊的爲她包紮傷口,見她疼得額頭冒汗,又給她紮了鍼灸止痛,她這才覺得好一些。
古衛爲她醫治時,侍衛和丫鬟們早已經圍了過來,誰也沒有敢說話,直到古衛宣佈她已經沒有大礙,大傢伙才齊齊鬆了口氣。
站在人羣中的孟路則趁着這個時候走了上來,一耳光打向孟鶴。他這一下打得狠,沒有準備的孟鶴就像是一個陀螺般被他抽得轉了半圈,倒地時嘴角已經流出鮮血。
“大哥……”孟鶴捂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是滿滿的委屈。
孟路卻不看楚楚可憐的妹妹,一掀衣襬,半跪在地上:“世子爺,小妹年少頑劣,但本性卻不壞!她將舒姑娘帶到此處乃是玩心所致,並無傷害舒姑娘的意思!如今她惹下大禍,是屬下看管無方,請世子爺責罰屬下,饒恕她無心之失!”
桑寧遠沒有接孟路的話,而是看向插在樹幹上的箭:“孟鶴,這弓箭是你安放的嗎?”
不等孟鶴回答,孟路便搶先道:“回世子的話,這弓箭早就設在了這裡,下午世子爺命我等在此安營時,屬下例行探查,查到此地有陷阱和弓箭,想來應該是他人早已經設下的!”
“本世子怎麼知道你所說屬實,而不是爲了包庇你的妹妹隨口編造的說辭
?”
“世子明鑑!只要世子仔細看看就會發現發出箭枝的是弩而非弓,它被人安放在了樹枝上,一端繫着繩索做成機關。不說這樣的手法,單就那弩,也不是憑鶴兒能夠得到的!”
“就算如你所說,這機關不是她設下的!她依舊難逃其罪!想來,你早已經發現此處有危險,也應早早將此事告知孟鶴和其他人,孟鶴卻千方百計的將舒悅凝騙到此處……你還敢說,她沒有害人之意嗎?”桑寧遠厲聲問到。
孟路搖頭:“不,屬下雖然發現此處有危險,但因爲與我們安營之地有些距離,便沒有在意,也從未告訴過他人!”
聞言,桑寧遠看向孟鶴:“你兄長所說可是實情?”
孟鶴已經意識到孟路在爲她逃避罪責,當即點頭:“桑大哥明察,我只是想與舒姐姐過來看看,並不知道這裡安放得有弓箭!我只是……只是貪玩而已,是無心之過!”
桑寧遠冷笑:“這麼說來,你確實是無心之過!”他說完,掃視孟鶴和孟路二人,見他們都鬆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一翹,又道:“孟鶴無心,可以不予追究!但孟路,你身爲這些侍衛的頭領,巡視時已經發現陷阱卻不警示衆人,你可知道這是什麼罪?”
孟路毫不猶豫的答:“是屬下失職!”
“失職?失職該怎麼處罰?你可還記得小爺當年定下的規矩?”桑寧遠又到。
桑寧遠在孟路面前用了爺這樣的稱謂,這是從未有過的,要知道,他們一同長大,一同習武,桑寧遠一直以兄弟與他相稱。
孟路立刻意識到事態嚴重,收斂起僥倖心理,沉聲道:“世子爺當年定下規矩,若因失職傷人者,鞭笞一百五十;若因失職傷及人命者,鞭笞三百!屬下今因失職令舒姑娘受傷,理應領受鞭刑一百五!”
“很好!既然你還記得,那就行刑吧!”
桑寧遠話落,孟鶴慌了,一下撲到孟路面前,展開雙臂道:“不,桑大哥,你不能這樣,我哥哥他對你忠心耿耿,現下不過是無心之失,你不能爲了一個女人就這樣責罰他!”
桑寧遠的臉在紅光映襯下顯得更外冷清,沉聲道:“今日,本世子不是因爲女人懲罰他,而是因爲他的錯誤懲罰他!對小爺的決定,大家可有異議?”話落,桑寧遠環視周圍衆人。
衆人立刻齊聲道:“世子爺英明!”
孟鶴一愣,萬萬想不到平時以她兄長爲尊的侍衛們沒有一個站出來爲他說話,一時間悲憤難當:“桑大哥……”
桑寧遠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沉聲道:“本世子責罰屬下,與你無關!還有,本世子在家中並無姐妹,何來大哥一稱?”
孟鶴臉色一白,嘴脣顫抖的看着他。
舒悅凝嘆口氣,看向右手被嚴嚴實實包紮起來的傷口,孟鶴這個姑娘,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接受桑寧遠不屬於她的這個事實吧?想來真是可笑,小小年紀,野心倒不小,竟然企圖控制桑寧遠,排擠他身邊的女人,是想佔有他嗎?
可惜,他這樣的男子,可以佔有天下女子,卻哪裡肯讓女子佔有他呢?
隨着桑寧遠一聲令下,噼啪的鞭子聲響起,孟鶴大哭起來,不斷喊着‘桑大哥’這三個字,可她的‘桑大哥’從來不屬於她,又怎麼會因爲她此時的哭鬧而心軟呢?
只見桑寧遠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個丫鬟上前,一左一右按住孟鶴,牢牢捂住了她的嘴,令她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漸漸地,孟鶴不哭了,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舒悅凝,若是眼光能殺人的,只怕舒悅凝早已經成了馬蜂窩。
對此,舒悅凝十分頭疼,這個傻姑娘,竟然將她當成了罪魁禍首,難道她就沒有注意到,從頭到尾,桑寧遠都沒有詢問過她舒悅凝的半點意見嗎?
就像桑寧遠所說,
他責罰孟路,不過是因爲孟路犯了錯誤,與她有什麼關係?
頭疼,真的頭疼!不止是頭疼,舒悅凝的傷口處也很疼,鑽心的疼,疼得她沒有力氣去看桑寧遠的臉色,也不想理會孟鶴這種極品姑娘的心思。若非身處異世,無人可依靠,她定會嚎啕大哭,連帶着打滾撒潑,絕對要賺取一干友人和親人的禮物與眼淚若干。
可惜,這裡沒有友人和家人,再疼,她也只能忍!
她後退幾步,靠在了身後的大樹上,腦袋被什麼東西碰到,扭頭看去,原來是一枝射到了樹幹裡面的箭。
從這個角度看去,她終於發現藏在對面樹上的弩,因不想站在這裡傻乎乎的承受孟鶴的‘恨意’,她舉步走了過去。
弩放得不算高,她伸臂就將其取了下,退到空地處一看,竟然是最簡單、最原始的弩。弩機部分的望山(用於瞄準的準星)上面連刻度都沒有。
舒悅凝是個冷兵器愛好者,參加過大大小小的冷兵器交流會和展覽會,頻率就像追星族看演唱會一般,不是天天有,但也高得足以讓她熟悉弩這種東西。
她記得,從西漢開始弩的望山上就有了刻度。
這樣落後的弩,孟路卻說是孟鶴得不到的東西,可見弩在這裡並不常見!
這個世界裡的歷史與她所知的完全對不上,但從弩上來看,武器的製作應該是比較落後的了!
正想得出神,一個溫熱的身體從後面靠近了她,不用回頭看也知道來人是桑寧遠,她在對方摟住她的剎那開了口:“世子爺,你說這弩好嗎?”
“嗯!”桑寧遠淡淡看了一眼她手裡的東西,心思其實不在弩上,答得意興闌珊。轉而看向她的右手,包紮用的白布已經被血染上了紅色,不禁執起她的手:“還疼嗎?”
“不疼!”舒悅凝答得心不在焉,如同桑寧遠現下不關心弩一樣,她也不太關心自己的手,又將話題扯到了弩上面:“世子爺竟然說這弩很好,若我能做出更好的來,世子爺可有獎賞?”
桑寧遠一愣:“你會做兵器?”
“沒有做過,但可以一試!”
桑寧遠笑了,顯然只當她是在說笑話,當即以玩笑的口氣道:“你若能做出比這還好的弩來,我就破例讓你掌管神兵部!”
“神兵部?”
知道她的疑惑,桑寧遠也不隱瞞:“聖祖開國之時,曾秘密建造神兵部,由皇族直接掌管,專門負責兵器的打造和改進。傳到我這裡,已經是第四代了!你可別小看它,有了它和它裡面的東西,就如同掌握了千軍萬馬般。”
如此重要!舒悅凝心念一動,卻不動聲色的道:“既然是皇族掌管,我怎麼能掌管呢?世子真是愛說笑!”
“說是皇族掌管,可神兵部的執事從來不是皇家人,從來都是能者居之!再說,你是我的女人,自然也是皇族人!”
“世子說得我動心了,若我當真了,世子不會反悔吧?”
桑寧遠聽出了她話中的渴望,他再次望向她的右手,那裡少了一根小指頭,這個傷害是因他而起,若他在六天前,孟鶴第一次挑撥他和舒悅凝的關係時他就懲罰了她,她又哪裡來的膽子敢做今天這樣的事情呢?還有孟路,他也不敢像今天這樣幫着孟鶴害她!
他執起她的手,放在脣邊輕輕一吻,連帶着也怪自己,若早早發現了銀蛇,早早讓開,又怎麼會讓她捨身相救而受傷呢?
自責、心疼、憐惜和悔恨齊齊涌上心疼,桑寧遠急需做點什麼補償她,既然她想去神兵部,不若成全她吧!
想着,他笑了起來:“本世子不但不反悔,現下就讓你當個副執事,給你令牌,讓你隨意進出神兵部的每個分壇,號令神兵部中的能人爲你制一把更好的弩,等你做出,就讓你正式掌管神兵部,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