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李肇的人……
是指平安夫人嗎?
關涯和俞千里垂手恭立,大氣都不敢出。
緊張微妙的氣氛,瞬間凝固……
薛綏悄然退後兩步,不動聲色地避開。
“你躲什麼?”李肇目光如電,瞥了過來。
那凌厲英挺的濃眉下,雙眼似淬過的寒玉,此刻倒映着她刻意疏離的模樣。
“有孤在,何懼之有?”
薛綏輕皺眉頭,無言。
玉漏聲裡,年輕的太子殿下臨風而立,身姿挺拔,氣勢肆意而張揚,好似有着對抗一切世俗和陳規的力量,江山盡在方寸之間……
若有朝一日登基爲帝,他可還記得今日年少熱血豪情萬丈的模樣?
此番與蕭家硬碰硬,並不容易。
不說以卵擊石,也是舉步維艱。
因爲李肇嘴裡那個蕭家,不是普通的蕭家,是多年經營在朝堂上根深蒂固,“以文職掌權、以武職固本、以姻親織網”,族人多居朝堂要職,手掌地方實權的蕭氏大族。
不說端王李桓在朝堂上的影響,就說蕭家三大支柱:
蕭貴妃之父蕭嵩,貴爲宰相,位極人臣;
嫡親兄長蕭璟,戶部侍郎兼鹽鐵轉運使,掌控着大梁賦稅徵收與鹽鐵專營。
親弟弟蕭琰,身爲金吾衛大將軍兼隴西節度使,手握重兵。
此外,還有身爲鴻臚寺少卿的叔父蕭昀、工部侍郎的侄子蕭正源。
以及蕭氏旁支多年滲透,借聯姻之力,掌控着五姓七望的喉舌,操控地方軍事、控制江淮鹽稅……
這樣一個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對上可節制皇權,橫向能結盟門閥,肆無忌憚地攫取朝政大權……
蕭氏不是一個人。
而是擰成一股繩的龐大勢力。
平樂公主行事猖狂,固然有皇帝的寵愛倚仗,也有蕭家在背後撐腰做靠山。
而當今的崇昭帝,他當然不會全然不知外戚的危害,只是不能輕易撼動罷了。
“看夠了?”李肇聲線裡,挾着三分揶笑。
“想說點什麼?”
薛綏微微垂眸,神色恭謹地欠身,朝他行了一禮。
“那薛六便在此恭祝,太子殿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說罷,薛綏彎下腰收拾散落在木案上的藥渣,忽被李肇擒住指尖。
“鬆手!”
“別動!”
兩人同時出聲。
屋子裡陡然寂靜。
李肇低低笑了一聲。
“這情絲蠱,看着是美人恩,實則是穿腸毒——您說是麼,平安夫人?”
薛綏盯着兩人交迭的手,忽然出聲。
“若我早知殿下情絲易熾,不堪撩撥,便不會下這蠱毒。”
李肇臉色一變,用力攥住她的手按在心口,感受那急促跳動的心房,喉結裡滾動着情絲蠱肆虐後的喑啞。
“孤卯時便要回京,不要再氣我了。”
他幽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委屈。
薛綏想到他受的煎熬,又看一眼肩頭滲血的繃帶,終是嚥下了出口的話。
“我再留下來照看婉昭儀兩日……”
“孤不放心。”
“哪就那麼矜貴了?”薛綏用力抽回手,彎腰拾起掉落在地的帕子,正要說話,檐角的銅鈴清脆一響,驚動滿室寂靜。
外間突然傳來一聲吆喝。
“端王殿下駕到——”
李桓來得很快。
薛綏起身理鬢的動作尚未完成,李桓的皁靴已踏着積水邁入庭院。
雨後,空氣格外清新。
他腳步緩慢地踏上青石臺階,步伐沉穩,衣袍隨風輕擺。
薛綏忙起身見禮,卻被他溫熱的手掌虛虛托住。
“平安不必多禮,聽說你在前往行宮途中遇襲,可有受傷?”
薛綏搖頭,“勞王爺掛念,我未傷分毫。”
李桓上下打量着薛綏,目光在她雲鬢間徘徊,臉上雖掛着溫潤笑意,眼底卻並無多少溫度。
“你也是的,前來探望文嘉,怎麼也不提前告訴本王一聲?累得本王親自來接你。”
讓端王殿下親自來接,這是寵姬的禮遇。
一聲低笑傳來,“皇兄來得倒巧。”
薛綏聞聲回頭,只見李肇慵懶地佇立在門廊下,月白色的長袍下襬沾着幾瓣海棠殘花,好像從哪個繁花似錦的院落裡過來,並沒有與她共處一室。
她堵在喉頭的話,默默消彌下去。
李肇神色自若,指尖撫過肩膀上剛纏好的繃帶,輕輕一笑。
“受傷的可是孤,皇兄不該關切我一番?”
“太子殿下受驚了。”李桓微微行禮,喉間溢出一聲嘆息。
“此次多虧太子率東宮衛率拼死營救,不然……”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薛綏,明知對面的李肇裹挾着山雨欲來的威壓,卻偏要伸手來牽薛綏的衣袖,一副親密的模樣。
“本王的平安夫人,只怕就要慘遭毒手了。”
薛綏忽覺額角隱隱抽痛。
兩位皇室貴胄,你來我往間滿是暗流涌動,卻將她置身於一場無形的風暴中心。
不幹!
她後退半步,指尖捏緊的帕角上,還有李肇乾涸的血跡。
“我去看看婉昭儀的湯藥,二位殿下請自便。”
李肇察覺到她眉目裡的抗拒,喉間溢出的笑聲,混着一絲戲謔。
李桓關切問道:“太子傷重不宜挪動,爲兄帶來了一頂軟轎,不如先送太子回東宮修養?”
“不勞皇兄費心。倒是皇兄該早些回去瞧瞧蕭貴妃……”
見李桓露出驚訝之色,李肇漫不經心地一笑。
“說來倒是巧了……昨日東宮衛率救人,無意中找到蕭氏暗通西茲、豢養私兵,毒殺昭儀的罪證……已呈報御前,只怕貴妃聽聞,會支撐不住……”
暴雨洗過的庭院陡然死寂。
李桓的臉一變再變。
李肇微微淺笑,指腹漫不經心摩挲着袖口,好似在與他背後的勢力無聲的撕扯。
“明日早朝庭議,還望皇兄——避嫌。”
李桓喉結滾了滾:“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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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崇昭帝在紫辰殿裡,將手上狼毫生生折斷。
蕭貴妃跪在大殿金磚上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明鑑,臣妾胞弟率府兵戍守在西疆,怎會私養甲兵,在行宮設伏?臣妾一介女流,幽居深宮,又哪裡尋得西茲秘藥,毒殺婉昭儀和文嘉公主?”
“陛下,這其中定有隱情,有人栽贓陷害,惡意構陷臣妾呀陛下……”
“貴妃是說本宮構陷嗎?”謝皇后踏着晨曦緩緩邁入殿內,朝服上的金絲繡紋粼粼生光。
“蕭正源挪用治河銀兩的賬冊,平樂強佔民田的地契,還有昨日行刺婉昭儀的死士供詞,太子查獲的西茲印符——哼!蕭家是要把大梁江山都吞進肚裡麼?”
崇昭帝看着攤滿御案的罪證,雙目生疼。
“陛下可還記得三年前那一場暴雨?”謝皇后緩緩屈身,沉痛地跪在地上,悲憤地道:“陛下在太廟裡爲洛河水患受災的百姓祈福,卻不知蕭家——”
她扭頭,冷冷看向蕭貴妃。
“蕭家正喝着人血,褻瀆陛下的仁德!”
“皇后休要血口噴人!”蕭貴妃發狠似的咬牙。
“陛下聖明,臣妾是冤枉的——定是太子屈打成招,反咬一口。陛下,蕭氏滿門皆是皇親國戚,享盡大梁恩寵殊榮,怎會生出這等狼子野心……”
“好個皇親國戚!”謝皇后神情冷峻,“洛河水患,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而你的侄子蕭正源,拿着治河銀兩不去主持河工,卻在爲平樂公主造七寶琉璃榻……”
蕭貴妃臉色大變,見崇昭帝久久不語,忽然撲到御座下,攥住龍袍的下襬,仰頭哭泣。
“陛下,那是內侄爲了皇家顏面,動用私財做的,與平樂無涉,臣妾願以祖宗之名起誓……”
謝皇后盯着崇昭帝捂住心口的右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隨後輕笑出聲。
“貴妃發誓前不妨想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平樂公主以養病爲由,私藏西茲秘藥,而貴妃,在本宮賞賜給婉昭儀的血燕羹裡下毒——要不是陸駙馬機敏,尋來解藥,婉昭儀只怕已是香消玉殞……”
陸佑安!
平樂爲了他,不惜拋卻公主身份,對他低眉順眼,百般維護。
可他竟半點不念夫妻情分,反而倒戈相向……
蕭貴妃氣得杏眼圓睜。
“皇后娘娘好算計!您親賜婉昭儀的血燕,如何能賴到臣妾的身上,陸佑安在公主府偷解藥,那該問罪陸佑安纔是……”
謝皇后神色平靜地看着她,針鋒相對,“難道非得要本宮也披散着頭髮,上街去當衆敲響登聞鼓,才能讓這真相大白於天下嗎?”
“夠了!都給朕住口!”崇昭帝怒不可遏,猛地抓起案几上的和田玉鎮紙,狠狠摔在地上。
嘩啦一聲,飛濺的玉屑在謝皇后的眉骨上劃出一抹血線。
皇帝雙目赤紅,仿若一頭髮怒的雄獅,盯着一臉從容淡定的謝皇后,又看一眼蕭貴妃掛着淚的臉,隨後一把將內侍呈上的供詞,狠狠擲入一旁的案卷之中。
“此事,朕自有主張,明日庭議,也自會與朝中重臣相商。後宮——不得干政。”
謝皇后聽聞,微微欠身,儀態依舊端莊。
蕭貴妃伏地不起,身體微微顫抖。
兩個人在崇昭帝看不見的餘光處,悄然對視一眼,眸底皆是冰冷徹骨的寒意。
撕開彼此虛與委蛇的面紗,以後就爲了各自的兒子,生死相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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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肇:投,投了孤表演一個胸口碎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