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清風閣,馬車早已等候在旁。
李桓側身,很是溫和地扶薛綏上車,然後才撩起車簾上去,在她對面坐定。
“還是平安有辦法。”
薛綏道:“不過是牽線搭橋罷了,成不成的,也說不準,王爺別抱有太大的期望……”
李桓輕嘆一聲:“但願能成。”
薛綏道:“王爺這份孝道,着實令人動容。”
李桓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輕輕嘆了口氣:“近來朝中局勢緊張,太子步步緊逼,本王也得爲自己打算呀。父皇重孝道,尊崇祖母,本王也不能有所疏忽……”
他說得推心置腹,絲毫不拿她當外人。
薛綏靜靜聆聽,不發一言,李桓卻忽然傾身過來,“有句話,本王藏在心中許久,還望平安爲我解惑。”
“王爺請講。”
“平安與太子,可有什麼糾葛?”
薛綏鎮定自若:“殿下何出此言?”
李桓凝目,笑得意味深長,“我與太子是親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最是瞭解。太子看平安的眼神,很是不同……”
薛綏微微一怔,好似這才反應過來,“王爺當真是眼尖。”
她坦然地看着李桓,不卑不亢,聲音平靜得就像一泓清泉,“上次在百花宴上,平樂公主誣陷我和太子有私,本是子虛烏有,可謠言一傳,想是太子恨我毀他名聲,一見我便如臨大敵,我見太子也頗爲不自在……”
李桓微微一笑:“那往後,能避則避吧。”
薛綏認真地點頭:“我知王爺和太子不睦,我既入了端王府,自是要爲王爺分憂,更不能爲大姐添麻煩。”
李桓讚許地看着她。
“王妃有你這樣的妹妹,當真是福氣。”
薛綏順着竿子往上爬,看他的眼睛亮若星辰,滿含期許。
“薛六是王妃的妹妹,也是王爺的妹妹。姐夫在上,容小妹一拜……”
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
李桓沒料到她想法如此跳躍,隱隱覺得有些怪異,可對着那明媚和煦的笑容,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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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閣斜對街的摘星樓上。
李肇慵懶倚窗,指尖摩挲着一枚白玉扳指。
腳下馬蹄聲噠噠作響,從清風閣駛過來。
他垂眸望去——
青帷華蓋的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街面,徐徐而過,
李桓掀簾往外瞥一眼,薛綏一截手腕便從袖口探出。
只見她身子微微前傾,面上帶笑,好像在對李桓低語什麼。
在李肇的視野裡,恰可以見到她低頭時的雪白額頭,還有李桓順勢虛扶她時,質地輕柔的袖口,蕩過她的腰側。
只一眼,便落下簾子,關上了可以窺見的一切。
“呵!”
李肇喉結輕輕一滾,接過來福遞上的茶盞,沒有入口,盞沿便裂開一道細紋。
來福嚇得一哆嗦。
太子爺一句話未說。
卻好似說了千萬句不堪入耳的惡毒詛咒,讓他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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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入端王府,薛月沉便遠遠地迎了上來,儀態端莊地福身。
“殿下——六妹妹,你們可算回來了。”
“見過王妃!”薛綏恭敬地回禮。
李桓沒有吭聲,朝薛月沉點點頭,十分體貼地扶在薛六的肘彎三寸,將她帶下馬車。
薛月沉內心一窒,不由生出一絲淡淡的酸澀。
成婚多年,王爺從來不曾單獨帶她外出遊玩,便是曾經最受寵的袁側妃也沒有過這樣的寵愛。薛六卻成了獨一無二,讓他打破慣例的婦人……
這幾天府裡都在說,王爺愛重平安夫人,還有人來恭喜她。
薛月沉也不知自己喜在哪裡,但大家說喜,她也得跟着高興,當成是喜事。
“殿下。”薛月沉緩過那股澀意,欠了欠身,便溫柔地笑道:“方纔瑞和郡主差人遞了帖子,說明日要來府中拜訪。”
李桓指尖一緊。
“知道了。”
薛月沉輕輕一嘆,“聽聞瑞和郡主的夫婿在隴右病逝。她如今寡居,這次回京,是爲太后賀壽的。太后卻憐惜郡主,許她回京長住……”
李桓目光微凝。
薛月沉又笑道:“當年瑞和郡主尚在閨中,便與王爺親近,如今重歸故土,第一個便來咱們府上探望,實在是難得的情分呢。”
李桓沉默片刻:“明日本王有公務,不在府中,有勞王妃招待……”
他說着便負手在身後,疾步匆匆而去……
空氣裡莫名浮出一絲低壓。
薛月沉臉色微僵,悄然攥緊帕子,怔怔看着他離去的背影。
“是我說錯什麼話了嗎?爲何王爺神色不悅?”
薛綏假裝沒注意,“有嗎?”
“怎會沒有。”
方纔進門還和顏悅色的,臉一沉便拂袖而去,薛月沉滿心疑惑,很是委屈。
“說了要在家中休沐,如今又有公務了……”
薛綏溫和地笑了笑,“便是煩悶,那也不會是大姐姐的緣故……”
“那是爲了什麼?”薛月沉不解。
薛綏上前挽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聽說蕭侍郎在獄中受了重傷,那畢竟是殿下的親舅舅,難免掛心……”
薛月沉內心直犯嘀咕。
若是爲蕭璟擔憂,那不應該更早表露嗎?
爲何會是在她提及瑞和郡主之後才流露出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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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後,郭雲容領着丫頭來府上拜訪。
相比之前的黯然頹喪,她臉上添了幾分喜色。
“平安夫人,這次當真借你吉言了……”
薛綏笑問:“怎麼了?”
郭雲容喜聲說道:“我外祖父出了刑部大牢,今兒早上已返回家中。”
薛綏道:“恭喜恭喜。”
郭雲容話鋒一轉,略帶遺憾地嘆氣。
“可惜,還是被罰俸革職,責令告老還鄉,永不敘用。”
也就是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仕途更是徹底斷送了。
郭雲容撇了下嘴,說道:“也是祖宗顯靈。今歲太后七十大壽,陛下下了恩旨,大赦天下,不然我外祖父只怕走不出刑部大獄了……”
薛綏淡然一笑。
其實該謝的是羅寰主動坦白,將貪墨的錢財,全部填補回去了,也確實沒有牽連到蕭璟逃匿的案子,不然也不會輕易從寬……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李肇聽勸,不把事情做得太過——儲君儲君,還不是君,就算是君,也要權衡利弊。
李桓有一點是對的,籠絡人心,廣結善緣,在朝中的路子也會更寬一些。
郭雲容在檀秋院吃了茶點才離去。
“平安夫人,您若得空,也來府中瞧瞧我呀。”
薛綏看着這心思純淨的少女,微笑頷首。
“會的。”
“我等你!”郭雲容沒心沒肺地朝她眨眼,戀戀不捨上了馬車。
薛綏若有所思地擺手,突然想到李肇。
若他能得一個這樣心地純善的女子做太子妃,想必也是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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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斜之時,文嘉託人捎了信來,告知她爲太后壽辰準備的秘傳藥經繡好了,想請薛綏去掌掌眼。
薛綏向薛月沉知會一聲,領着小昭出門。
這次,她們約在朱雀街的煙雨樓上。
從離開府門,薛綏便神色從容地招搖過市,文嘉也未躲躲藏藏,在煙雨樓裡大大方方叫了茶水等候。
待薛綏進來,她便熱情地迎了上去。
“平安,你快來看。”
一幅精美絕倫、繡工細膩的“秘傳藥經”鋪展在眼前,針法精妙,細緻入微,巧奪天工。
二人頭挨着頭,仔細欣賞了好一會兒。
薛綏由衷地讚歎,“這藥經圖譜別具匠心,太后她老人家見了,定會歡喜,不知得怎麼誇讚公主纔是呢……”
文嘉和她相視一眼,“費了我這麼多的心血,爲的便是祖母開心。也多虧平安夫人出謀劃策……不然,今年我的壽禮,只怕又要遭人恥笑了。”
薛綏微微笑道:“公主得了太后嘉獎,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文嘉連忙應道:“那是自然,定會信守承諾。”
二人相談甚歡。
好片刻,窗外突然傳來一道細微響動。
薛綏朝小昭示意一眼。
小昭悄然靠近,觀察片刻再回來。
“姑娘,人已經走了。”
薛綏微微點頭,握住文嘉的手,心疼地道:“公主爲此事費心了,瞧這雙白嫩嫩的手,都磨出繭子來了。”
文嘉羞澀一笑,縮回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近幾日母親身子好轉,怕我一人忙不過來,也上手相幫了。還有冬序,她的女紅也尚可,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勞……”
薛綏笑着搖頭,“這麼短的時日,完成這兩丈長的繡品,便是三人合力,也十分不易……”
文嘉面上顯出決絕之色,眼神堅定,“爲了祖母的壽辰,我自然要竭盡全力!”
她聲音綿軟嬌弱,卻說得斬釘截鐵,彷彿要將恨意鑽進人的骨頭縫裡去。
薛綏猶豫片刻,突然問道:“有一件事,我想請教公主。”
文嘉爽快應道:“你我相交莫逆,有事但說無妨。”
薛綏問道:“遠嫁隴右的瑞和郡主,與端王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