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晴天。
天空藍藍的, 不見一絲的瑕疵。
這麼好的天氣裡,摳門的小林老闆居然沒有上工。他抱着肥貓呆呆的坐在住處的窗臺處,已經坐了一個上午。
那個人還是走了, 就在今天早上走的。是自己打的電話叫來的三哥。
自昨天說完那些話, 那個人就已經陷入了重重的昏迷之中。再不讓他回去, 會喪送在異地他鄉的……那麼沉重的傷勢, 若不是有頂級的金創藥在維持, 早就一命烏乎了。
那個人被前呼無擁的擡進彪悍的悍馬車裡。周圍圍觀的人卻沒有一個,是呀,黑鴉鴉的一羣□□, 躲還躲不及,誰還敢不要命的出來看?
臨開車前, 第五滄冷冷的盯着林翟, 張手就是一個巴掌, 打得林翟一個踉蹌。他說:“打死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林翟站穩腳根,捂着臉淡然的笑, “打吧,左耳朵已經被他打聾了,你儘可以打我的右耳朵。”
第五滄愣了愣,剛正的臉上有一絲悔意劃過。但只是一閃而過,他咬牙切齒的叼起根菸, 就要點着, 卻被林翟一把搶了過去, “亞健康的人沒資格吸菸。”
第五滄被他氣得在原地轉了三個圈子, 直到覺得自己的怒氣已經被壓了下來, 自己可能不會動手打人了,纔在林翟面前停下來, 他盯着林翟紅腫的臉,半天才問:“你到底要怎麼樣小五兒……或者我應該叫你一聲堂主?”
“我只是沒想明白,所以不想回去。”林翟說。
“我就沒見過象你這麼彆扭的人!”說這話的時候,第五滄把所有人都給踹出去老遠,好象怕別人聽到不該聽的話。其實林翟很想告訴他,不必避誨別人,該知道的,大家早知道了。但他沒說,他怕自己的右耳朵真的也聾了。
第五滄面對林翟低吼着,“你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他是不喜歡你呢還是不疼你?他如果不愛你,就不會巴巴的離開老屋跑到那個什麼冀勃拍賣行,去救你那些所謂的狐朋狗友,然後被人打成這樣……”
“你說什麼?”林翟打斷他。
第五滄一愣,“你不知道?”
林翟反問他:“我知道什麼?”
“操!”第五滄又開始轉圈,好一會兒才又重新站回來告訴林翟,“邵青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吧?”
林翟點點頭。他自然知道,這是很合理的事情。如果自己是邵青,丟了夫人又折兵,也會咽不下這口氣,也會找自己算帳的。雖然自己並不是他夫人,但那小子從來都很死心眼,他認準的事不撞南牆死不休……更何況,這次第五堂招惹的還有他那個花花腸子、睚眥必報的邵老爹。
……想到這兒,林翟忽然發現,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隨便出來一個人都是自己的債主。所以,自己得好好的活着,才能償還這些還也還不清的債務。
“你別給我走神兒。”第五滄無限放大的臉幾乎貼到了林翟的鼻子上,嚇得林翟急急後退一步。
“然後呢?”他問第五滄。
“哪有他媽的然後……你好好聽着,不許插話。”第五滄不喜歡這種被逼供的問話方式,他選擇自己說,“半個月前,第五堂得到一個消息,說邵青要去北京,抓一個叫林丘的人來要肋你出來。這件事情我們是刻意瞞着父親的,但你知道,什麼事都不會瞞得過他……所以,父親親自去了冀勃拍賣行。誰知道,這他媽的原來是個圈套,那裡潛伏了邵家大量的殺手……父親就是在那裡受的傷……”
“他一向老謀深算的很,怎麼可能會上這麼的當?”林翟不信。
“滾,還不是關心則亂。”第五滄擡腳想踹人,想想對方好象已經成爲了自己的堂主,他又極不甘心的把腳收回本壘,但語氣照舊的不好……
“他從來都不放心你,這次出事之後更不放心。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愣是巴巴的帶傷跑到這個破地方來……你看看你看看,你這是什麼破地方,鳥都不拉屎!都是因爲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鬧的!如果父親有個什麼閃失,我看你怎麼向長老會交待,怎麼向第五堂交待……”
聽着第五滄沒完沒了的罵人,林翟低頭不語。
半天,等到第五滄罵累了,林翟問他:“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第五滄瞪眼睛,“我以爲他自己會告訴你呢,然後看你被感動得淆裡嘩啦的跑回家。”
原來,你被三嫂影響的這麼有瓊瑤情結呀。林翟沒好氣的翻翻眼睛,再問他,“林家父子沒事吧?”
“他們能有個屁事!”第五滄又開始瞪起眼睛,“你自家老爹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你有沒有良心呀?”
林翟選擇用左耳朵對着他。
他現在心緒很亂,他不知道那個人會爲自己做到這一步。
看到他一動不動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時候,自己心底的痛甚至比他身上的痛更厲害……可是,這樣的計略他已經不只用過一次,誰知道這次會不會又是一個重蹈覆轍?
想想從前的那些事情,林翟到如今還心有餘悸。
“你走不走?”第五滄問。
“我不走。”林翟堅定的搖搖頭。
第五滄沒想到事到如今他還會這麼說,無用武之地的腳終於踢飛了旁邊的垃圾桶,他指着林翟的鼻子威脅,“死小子,如果不是父親吩咐不許強迫你,我一定把你腦袋打爆了,然後把你的屍體拉回港島喂狗!”
扔下這句狠話,這個親哥哥甩着臉子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派人把林翟的小銀鋪子給砸了個淆巴爛。
這個狂人的態度很明確——父親不讓強迫你,我也不敢動你,但砸你的鋪子不犯堂規。反正,你不讓別人好過,你也別象在這個世外桃源裡獨享太平。
看吧,這是多麼典型的流氓思想呀!
於是,不出一天,古城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林家銀鋪的小林老闆得罪了流氓。
於是,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連常來常往、經常從小銀鋪裡拿到豐厚回扣的小導遊們,都選擇了繞道而行。
小林老闆無可奈何的盤點了一下自己的生意,然後發現,自從那個人來之後,自己不僅沒賺到一分錢,還賠進去了不少。
這個結果讓林翟很是鬱悶了好幾天。
但是房租總是要付的,肥貓總是要喂的,而人,也總是需要吃飯的。
所以,林翟在賠得一塌糊塗的時候竟然沒有選擇關門兒,而是越賠越勇……他重新裝修鋪面,又加班加點若干黑天白天,打造出不少新穎別緻的花樣出來。
索性,人類的大腦都有遺忘這個功能,而天南海北的遊人流動性又如此之大。所以,沒多長時間,洪湖水浪打浪,往事已成前浪,林家銀鋪的小生意,又慢慢開始風聲水起。
而輪迴過往的歲月,曲指算過來,已經逝去三個月有餘。
在這期間,第五堂的人再沒有人來打擾。遠在大洋彼岸的樸燾那隻獅子,也竟然沒有再打電話來騷擾。
林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態。
但他知道,那個人的耐性不會是沒止境的,而自己脖子上掛的這枚翡翠板指分量之重,亦是自己不能馬虎對待的。
尤其是隨着時間推移,當小銀鋪和租住的小屋周圍出現越來越多陌生人的時候,林翟意識到,自己離回去的日子不遠了。
只是,應該以什麼方式回去的問題了。
多少的,林翟心裡有些不甘。
武俠小說裡,總會有這樣的情景:夜半三晚,不見五指,細雨連天,閃電驚雷,然後風塵僕僕的一個人在雷雨交加間緩緩走來,舉手敲門。
咚!咚!咚!
“誰呀?”林翟披起衣服,側起右耳聽着門外的動靜。
“我,快開門,累死了。”理直氣壯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氣壯山河。
好吧,這個聲音簡直是太熟悉了,熟悉的讓林翟夜夜在夢裡咬他的肉。
林翟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穿衣、開門。
“你來幹什麼?”沒好氣的看着渾身是水的風雨夜行人。那個人所站之處,不一會兒就積了小小的一灘水……呃,自己的地算是白擦了。
“喂喂,什麼態度,我可是剛剛幫你打退一批邵家來的人……你就不會裝出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表情嗎?”那個人吊兒郎當的脫下雨衣,隨手扔在房間裡唯一的那把板凳上。
那是你願意!
林翟盯着自己心愛的小板凳看了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的回答他,“看着你這張屎臉,我樂不出來。”
那人對此話頗爲受用,哈哈的笑花了那張帥氣的“屎臉”。笑完了,他左看右看,然後竟然一屁股坐在柔軟的大牀鋪上開始脫鞋、脫襪子,脫衣服。
“你、你幹嘛?”林翟看着這個深夜闖進自己家,佔了自己的板凳,佔了自己的牀,居然還想佔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被子的混蛋,他在思考,應該用什麼武器能讓這混蛋死得更快些呢?
那個混蛋顯然也看出了林翟的想法,直接把那隻才脫下來的、水淋淋的臭皮鞋遞到林翟的鼻子底下,“吶,用它拍死我呀。”
呃,真夠臭的!林翟捏着鼻子一腳把鞋踢出界外,“你這個混蛋!怎麼不去死?!”好吧,他終於把心裡的詛咒罵出聲來。
見人動怒,那個人更得意了。擡起胳膊大大的伸個懶腰,鼻涕眼淚全下來了,然後得寸進尺的抱着被子使勁蹭蹭。只聽他滿意的一聲嘆息,“真是太舒服了……今天這一天,可把我折騰苦了。”
說罷,也不看林翟手裡剛剛抄起來的、明晃晃的那把切菜刀,一個翻身,竟然閉上眼睛打起了咕嚕。
“你給滾我起來,混蛋第五觀——”
一聲咆哮,從小林老闆的小屋子裡傳出來,穿過瀝瀝細雨,穿過寂靜黑夜,和着閃電雷鳴,直達雲霄。
…………………………………………
……………………
陳伯一直是老屋裡最勤快的一位。因爲他除了安排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後勤事務之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伺候主屋的老爺起居飲食。
大家背地裡都叫他大內總管。
可今天有些例外。
當陳伯打着哈欠推門走進主屋的時候,屋子的主人已經起來了,此刻正一襲黑綢衣裳,站在窗下給那盆蘭花澆水。
“喲,您怎麼不再睡一會兒,老爺?”陳伯見自家老爺打破生物鐘,起得這麼早,趕緊麻利的打來清水,擰乾雪白毛巾,在旁邊站定等候吩咐。
“不知道怎麼,就是睡不着了。”那個人把噴水壺交給陳伯,拿過毛巾,小心翼翼的給蘭花的每一片葉子擦拭上面的塵土。
經過雨露滋潤的綠油油的細長葉子,俏麗的挺立着,襯得淡色蘭花無比的嬌豔華貴。
“老陳,你有沒有覺得,這花兒好象越來越不太精神?”他忽然停住手,緊盯着某片葉子輕輕擰起了眉頭。
陳伯趕緊湊上前仔細的觀察着,半天才遲疑的回答,“是花期該過了,老爺。”
那人陰着面容,把毛巾扔進水盆裡。
陳伯見不得自家老爺不開心,跟在後面輕聲的安慰,“花無百日紅,您也別太在意……這花兒,開的時辰可真是不短了。”
“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看到它……這個窗臺忽然空下來,會很不適應的。”自家老爺彷彿在自語,低聲的呢喃着。
“這還不好辦嘛,到時候,讓小少爺再送您一盆……”陳伯忽然停住了嘴,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寶貝小少爺已經離家兩年了。
唉,那孩子在外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一想到少爺就會揪心的疼,還不能在自家老爺跟前表現出來。
——若比痛,誰能比得過眼前這個人呢。
他偷偷看一眼自家老爺,自家老爺挺拔的背,已經瘦弱多了。雖然背對着自己,但自己明白,他在發呆。
這哪裡還是從前那個雷霆萬均的第五堂主呀。陳伯暗自嘆了口氣。
自家老爺自打回來,就不許再讓人提起小少爺,他吩咐第五堂的人,“如果回來,他還是你們的少爺,如果不回來,你們就忘記他吧。”
忘記得了嗎?如果真能忘記得了,每年還派那麼多的暗衛過去幹嘛。自家老爺不是每天都要等着看從那邊兒傳來的消息嗎?
這個從來不用電話的人吶,自從自家少爺走後,手機再也沒有離開過身邊……哦,對了,那部手機,也是少爺臨走時送給他的吧。
若大的主屋,因爲兩個人的集體走神,而瞬時寂靜下來。
“好了,現在就搬走吧。”第五博越忽然淡淡的擡了擡手指。
陳伯一愣,趕緊說:“上面還有花骨朵沒開呢,老爺?”
第五博越輕輕一哼,“難道你要讓我看到它敗盡的時候嗎?”
呃,好冷的氣流。陳伯打個冷戰,立即應到,“是,現在就搬出去。”
主屋是不許旁人進來的。
陳伯走上去,伸手就要搬那盆還在滴滴欲放的蘭花。
“等等!”自家老爺忽然壓住了他搬花的手。
看吧,還是捨不得吧。陳伯心頭一喜。
“老陳,”第五博越叫他,聲音低低的,彷彿象在怕驚到什麼一樣,陳伯立即豎起了耳朵,“老爺!”
自家老爺眯着雙眸擡起白皙修長的手,筆直的指向窗外,手指甚至在微微的顫抖……“你看看,是不是我看錯了?”
今天這是怎麼了?什麼時候老爺這麼表形於色過。
陳伯心頭有些不寧,趕緊配合着伸長脖子,越過自家老爺的肩膀看過去。慢慢的,他也瞪大了眼睛,忘乎所以的猛得拍打着第五博越的肩膀,叫道:“老爺,您、您沒有看錯哇。”
——只見直通此間院落的、大海背景下的那條幽幽長徑上,正有兩個人,緩步走來。
前面那人長髮至肩,手裡還抱着一隻肥嘟嘟的貓,一邊走一邊大聲的說着什麼,輕狂不羈的模樣讓人過眼不忘。
而後面那人,手抱着一盆蘭花,白衣如雪,眸若遠山含墨黛,淡然含笑間,簡直是人比花兒更見清雅飄逸……這人,不是第五堂的小少爺是誰?!
“是真的,是真的呢!”陳伯哈哈大笑着。他看到自家老爺,細長的丹鳳眼也在這一刻,微微彎曲成一輪皓月……
……………………………………………………
………………
很久以後的某一天,第五堂的老堂主忽然想起問第五堂的新堂主,“你怎麼就改變主意了?”
年輕的堂主哼哼哧哧老半天,才告訴他,“二哥說了一句話,害得我不得不回來。”
是什麼話呢?饒是第五堂的老堂主狡猾多端,愣是沒有從第五堂的新堂主那裡問出個什麼結果來。因爲這個,老、新堂主還分居冷戰了好幾天。
這還真是讓林翟有苦說不出。他總不能告訴自己這個寶貝爹,那個混蛋第五觀在第二天睡醒吃足,就當頭來了一悶棒,他說:“小五兒,你知道爲什麼我會捨去性命的幫助父親玩無間道嗎?因爲……我愛的從來都是他呀!”
只這一句,簡直若驚天霹靂,瞬時讓林翟危機四伏。他心想,吃到嘴裡的肉千萬不能讓這個混蛋搶了去。於是,在當天下午,他就關了小鋪子、抱着肥貓、收拾細軟打道回府了。
是的,他要捍衛自己辛辛苦苦兩世才得來的愛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