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備不多,禾青疊騾了兩箱子,置放在馬車後栓緊。
三兒裹着大氅,縮着脖子,四肢相環作一團的坐在車門上。車伕揚起馬繮,駕馭馬車噠噠前行。禾青一個人在裡頭,尋了個舒適的坐姿,“外頭風大,不要坐太久。”
“誒,主子不必擔心,就坐一會兒。”
禾青幾日前,答應三兒可以坐在外面。今日啓程,等出了京城,三兒便壓抑不住心頭的激動,匆匆的開了車門坐在外面,足有半個時辰之久。只是山光水色,翠林紅花,迢迢溪流,哪一個都看的三兒雙眸瞧不過來。一路上笑嘻嘻的,見到什麼,還要張口提醒禾青,讓禾青撩開窗簾窺看一二。
車內瞧着外景,總不如在窗外那樣的開闊眼界。馬車馳行山路,搖搖晃晃引得禾青昏昏欲睡。不過一會兒,禾青便熬不住打了盹兒。只是三兒依舊起勁,禾青醒來後喊了一聲,從抽屜裡端了一碟零嘴,翻了一本話本兒出來。
三兒隱約幾聲,伴着車伕低沉的回話。車軲轆壓着泥石山路,車窗的窗簾沒有粘邊,清風吹動,幾縷明光打了進來。禾青倚着車牆身子犯軟,索性纏着薄毯翻身側躺,一手撐着額角,拈了一枚酸梅。
禾青含在嘴裡,吃的眼睛半眯。
車門輕響,三兒很快的鑽了進來,把門闔上,“主子怎麼了?”
禾青懶洋洋的隨手指了零嘴的小碟,三兒上前也拈了一枚,“恩,這味道,好。”
酸梅酸到了舌根,三兒一句話掰開了三口氣,長長的在嘴裡回了個轉,坐在一側脫了大氅。毛領微涼,掃過暖和的脖子,三兒瑟了身子,“主子可是覺得悶?”
“還好。”禾青言簡意賅,眸子至始至終都沒有挪開話本兒半寸,儼然看的癡了。
三兒暗歎這回出行,沒有小傢伙那樣軟乎乎的身子任她揉搓打發時間。手下一時癢癢,乾脆從座下翻出了針線,並一個紅色的小球,上面一隻嬌憨小貓縫製一半,正攀着一揪亂糟糟的線團。
這還是給蘭英幼子縫製的,禾青說等這孩子滿了三歲,才讓蘭英帶着過來給她請安。若當真合適,再考慮是否近身伺候。三兒想着西巡迴來,便拿這個做見面禮。雖說孩子氣了,但小孩子怎麼也要有個可愛的玩具不是。
禾青躺着酸了,翻了兩回身,又坐起來攏了頭髮,馬車才停下。
護軍等各司其職,手腳麻利的安部紮營。禾青和三兒乾脆下了馬車,呈祥巴巴的趕了過來,“奴才給側福晉請安,側福晉一路上可習慣?”
“還好。”禾青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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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青面色帶了懶氣,說話也是軟綿輕柔。呈祥聽着好似踩了棉花般,自告奮勇的自薦,“奴才打聽要等未時下刻才啓程,算起足有一個半時辰,若是側福晉有此興致,可讓奴才帶着側福晉走走。”
“這半路長途,山間野地,連個當地人都少見,你怎麼帶我走?”禾青含笑眯眸,她總覺得呈祥嘴巴一張一合,少年獨有的嗓音讓他吐出了說不出的味道。雖然奉承,卻不諂媚難耐,反而讓她聽之心生喜歡。
真是怪了。
呈祥長得身量不高,秀挺瘦長,眉宇生的秀氣。就是個清秀的少年郎,聽禾青一說,心知是有戲,更是點頭藏不住眸子裡的得意,“奴才跟着四爺在前頭,遇到幾個爽快的護軍。他們行走在外,胸墨大有不同,奴才側耳聽着知道前面就有一彎湖水。若是碰巧,還能見他們去弄些野味珍饈做下酒菜。”
禾青聽着廓然開朗,想到那副場景,竟不由嚮往。坐在馬車裡,哪有跟在外頭暢快,能自在的捲衣袖扯褲頭,既騎馬弓射,又下湖捕魚。禾青瞧着一路的人竟都忙着紮營,要等用飯,想來是要一段時間的。
呈祥見禾青不說話,只是神色不錯,放下心來領着去了四貝勒那處。
四貝勒正在前頭與康熙說話,禾青見此站在一側,靜靜等候。只是康熙眼尖的瞧見了,魏珠伸手乾脆走了過來,招着禾青上去,“皇上今日興致不錯,你上去請個安。”
禾青點了頭,即便身前幾位王爺貝勒都在,卻也大方的磕頭行禮,“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恩,倒是許久不見你這樣給朕,正經行禮了。”康熙挑着眉頭,心裡暗自高興,又少不得順道,數落一句。
這麼一句話,可把禾青給冤枉了。四貝勒沉着臉,顧忌康熙暫時沒見到那些官員,趁着出京剛上頭的歡喜,怕他說話又要順杆子再戲謔自己幾句,不免怔忪一頓。
禾青看在眼裡,爬四貝勒回過神來當真配合康熙說個什麼。當下尋住了這機會,斂眉抿脣,臉上佈滿了委屈之色,“這可真是十月飛霜呢,皇上日理萬機,若無要事奴才哪裡能拜見?”
“哦?那還是朕把你拒之門外的?”康熙不接禾青的情,卻是頗有意味的瞧着在一側靜靜佇立,默默不語,任由禾青肆言的四貝勒。
禾青勾了勾嘴角,眼眸澄亮如月上彎鉤,“可不是?因太后總與奴才耳提面命,說皇上衣宵食旰,案牘勞形,實在心憂,故而奴才偶有送上一些吃食。只恨諳達至今不曾回過一個碟子食盒,對皇上之事也是端的高深莫測,行的三緘其口,鬧得奴才一頭霧水,今日總算得償所願,能與皇上請安。”
四貝勒眉頭挑了挑,禾青這嘴巴又陰測測的,帶着甜味作小人,行奉承。
衆人皆知四貝勒待人行事,求的是光明磊落一路,對禾青這樣的,更是敬謝不敏,深惡痛疾。禾青這樣巴巴的蹭着康熙的腿爬杆子,十四阿哥卻是悄悄地,又似乎有些不忍的逡了禾青一眼,再做自然的瞥了四貝勒一瞬。
四貝勒始終如一的恭敬,身姿如鬆挺拔,神貌如山凜然。
康熙得意的撫下巴幾搓小鬍子,鳳眼挑着一道上勾的弧度,“那還是朕願望你了。”
禾青點點頭,她今日出來一趟,憋在馬車裡一上午,如今見了康熙正好說話,似乎心胸也開闊般,“奴才還有一問。”
“哦,你說?”
“奴才奉上的一應吃食,不知皇上可喜歡?”禾青方纔說了這個,只是最後畫龍點睛提及請安,康熙聽着得意,心裡說不出的盪漾神色,竟也略了過去。
食盒都不見了,要麼是扔了給膳房,要麼是吃了給膳房。可有眼瞧着康熙開口打趣,禾青又言語不羈,衆人也不由迎合含笑,結果可想而知。
康熙當下撫手大笑,讓禾青起身,“好歹一方小院沒把你栓緊。”
禾青見康熙笑,自己也笑。康熙說什麼,禾青都當是誇讚自己,笑呵呵的接受了。再擡頭,卻見康熙指了四貝勒,面帶慶幸,“好歹這個冷麪王沒把你栓悶了!”
“撲哧。”十阿哥一個沒忍住,眼睛瞧着四貝勒,大大方方的笑出聲來。
十三阿哥見憋着一臉通紅的十四阿哥,默默地垂下眼瞼,緊緊地瞧着地上。恩,山間的土地肥沃,草也長得,格外的翠綠繁茂。
除了十三阿哥顧於情面,還有十四阿哥顧於嫡親,幾個在座深知禾青原來和四貝勒冤家路窄的事宜的爺們,俱都笑了。尤其是領頭的十阿哥,還有誠郡王,竟是手腕一轉,劃開摺扇蒲扇起來。
禾青側目,帶着誠懇,“三爺不冷麼?”
想想三兒裹着大氅纔敢坐在馬車門外,各位皇子阿哥是一路騎馬而來,顛簸勞累。好不容易歇停下來,誠郡王還覺得這北風吹得不夠?
“咳咳。”誠郡王不料禾青竟然於他不客套,當下措手不及,又睨着禾青,擺了擺手,“老四快把你家的拎走。”
說罷,誠郡王又好似熱急了,呼呼地扇了起來。
禾青還想說什麼,四貝勒卻是喉嚨一動,輕輕咳嗽一聲,“三哥說的是。”
禾青當下笑意一怔,僵硬的掛着半張笑臉,卻又滿是驚愕。不由得伸手拽了四貝勒的長袍,默默不語。四貝勒低頭睨着禾青,嘴角驀地一笑。
俗話說的好,無聲勝有聲。康熙不料兩人一處竟然是這個腔調,原來聽了禾青佔了四貝勒寵愛,在貝勒府中做大的流言不絕入耳。康熙噙着耐人尋味的笑,微微頜首。衆人把笑話看了乾淨,四貝勒當機立斷的和康熙施禮,拎着禾青退下。
十四阿哥忍不住擺手招呼道,“小四嫂慢走!”
“十四弟。”十三阿哥故作正經沉聲喊道。
身後一片喧鬧,禾青低頭跟上四貝勒德身後,竊竊的扯着四貝勒衣袖,“四爺不高興?”
“……”
“可是,皇上很高興,四爺方纔也笑了。”
“……”
“四爺,生氣了?”禾青側目,略帶不安。只是,她也不是頭一回這樣的。她不能做什麼,只有這樣一如往日康熙身側伺候一樣,要恭敬又討好,面帶笑,言帶俏。
四貝勒腳步一滯,轉身回望眉宇隱有忐忑之色的禾青。手臂抓住禾青的肩頭,一臉沉色的在禾青的眉頭上輕掃微撫而過。禾青見此,兩腮嫩肉微凝,卻勾着嘴漸漸地受到四貝勒溫柔下,才減去緊張。
“不用這樣。”
禾青輕笑着,四貝勒眸裡微暖,伸手拉着禾青緩步而行,“你是爺的側福晉,不必如此。”
雖然好笑,康熙喜歡,但禾青抹開面子伏低說笑,四貝勒卻看不過眼。
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