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禾青還爲自己猛然竄到皇上跟前辦差而惴惴不安。
可是等真的上任了,禾青發現自己就是擺在那裡,只要安安靜靜的就好。說什麼伺候筆墨,那都是皇上身邊得力太監魏珠的差事。禾青乖巧的站在一邊,才反應過來皇上這就是開着玩笑,順便調侃着她被四爺差遣着研墨的事罷了。
再說了,她煮茶簡單也意味着她技藝不高挑。在皇上跟前處處不出挑,也不能出挑的時候,禾青對於自己這樣能在皇上跟前安安靜靜的,出去了說不定還能因此少了許多麻煩而歡喜。
因此,禾青這個小奴才算是正式的做了起來。
首先有的差異,就是禾青要換上一套滿服宮裝。禾青之前怎麼說都是漢族旗人,小姑娘家愛美,就喜歡亮色的漢服。但如今是要侍奉皇上了,禾青自然不能還一身漢裝打眼了。相比着風兒那樣的,禾青得來的首飾衣物都要好些再多些。禾青捯飭半天,穿上嶄新的中衣,又把那身月色鑲邊繡着小蘭花的袍子穿上,上頭再一層滿花繡的粉色坎肩。繫上了鈕釦,禾青摸着自己這裡外三層的新打扮很是新鮮。
好在如今在草原上,到處難行,禾青暫時不用穿上花盆底。
這花盆底,對禾青來說那就是一大難。
再有的,禾青就是要穩住性子了。一整天站在一邊,不能擾了皇上,更要看着時候讓皇上歡喜。要是有了人前來覲見,禾青就在外頭候着就是。總的來說,禾青很是清閒。只是這麼一閒,禾青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皇上不說什麼,禾青索性跑出去溜着馬兒,一來二去的,禾青騎馬還真的是熟手上來。至少,禾青就差沒把馬溜着快跑了。也因此,禾青還和原地的幾個年輕姑娘結交,面上感情還不錯。
這樣自在的日子,實在是太美好了。
“三爺安,四爺安。”禾青福身,“查格爾王爺在裡頭覲見,皇上吩咐若無事不可打擾。”
胤祉點頭,“多久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禾青按着大概的說。
一炷香的功夫,也不過是一會兒。皇上既然吩咐了,便是皇阿哥也不好打攪。更何況那些人難得見到皇上,得了這樣面聖的機會,只怕時間還長着呢。
如此一想,胤祉甩着袖袍,打算要回去了。
禾青規矩的福身,恭敬送人。
胤禛站在原地,盯着禾青卻不吭聲,直到胤祉走得遠遠的,這才嗤了一聲,“可有練騎射?”
禾青瞪眼,擡眼一看。胤禛冷着臉,眼裡卻有些期許之色,不由的心虛,“奴才,愚鈍。”
胤禛倏地沒好氣了,雖然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可是禾青這麼不放心頭,胤禛心裡竟很是不舒爽。這奴才,也太不規矩了!
禾青感覺脖子發涼,縮了腦袋,引得胤禛氣惱的一伸手,高高揚起,低低落下。曲起的手指,落在了禾青的腦袋上,脆生生的就在禾青齊整沒有髮飾的地方,利落的一下,讓禾青鼓起了臉頰。
胤禛看着禾青這樣,皺眉搖頭。武禾青如今是汗阿瑪的人了,之前他尚可隨意帶出去溜達,可這如今是貼身的,到底意味不同。可看禾青一板一眼的站在帳篷門口一臉無趣,問起話來還推說愚鈍!幾日不見,越發會推說了!
也不知是和誰學的。
禾青只覺得胤禛神色很是怪異,看着她那一臉不爭氣,很有朽木不可雕的悲憤之感,讓她恨不得喊罵幾句。想此,禾青抿嘴顯得一臉不渝。直把胤禛看得腦袋瓜子突突地發疼,又是一個悶錘下來,這才舒爽得揹着手,欣賞禾青一臉吃痛的走了。
臨遠了,小路子還笑眯眯的走過來,一臉和氣,“武姑娘,四爺說了,騎射可強身健體,總比你站門檻邊的好處多了!”
瞧瞧,這一個傳話的,說起話來還帶着彎,帶着調調頗有深意的語氣。
禾青自動忽略眼前的人,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回聲。小路子也不惱,欠了欠身,“四爺說了,這話這理往後你就曉得了!”
說罷,走的也利索。至於那些話,禾青過眼雲煙的沒聽,也沒想。
興許當真是皇上跟前貼身當差,禾青閒裡閒情才驚覺除了那一日碰見了,四爺幾乎都不與自己相見。幾次碰着面了,三爺還擺着扇說笑兩句,四爺除了沒表情,就是那一臉的似笑非笑。
明明沒什麼,禾青對着一眼,就很不自在。
禾青這麼一想,就忍不住讓自己忙活起來。除了宮中禮儀規矩,還有就是茶房細碎。雖然自己不是裡頭的人了,可自己偶爾還是會碰着一些。禾青姿態擺着很低,學的也很認真,幾日下來倒和幾位宮女們混的熟絡。除了小路子,就是皇上跟前的魏珠,禾青都覺得個個太監都是好人。
當然,下頭那些小絆子的,禾青自認心寬,不去仔細。偶爾和這個姑姑,那個總管提一句,面子上也就無事了。
如此忙活,禾青才知曉宮中貴人無數。前兩年還有個了不得的太皇太后,不過病逝後留下了宮女,很受皇上尊敬。聖母皇太后出身蒙古科爾沁,性子和善,與皇上雖非親生卻情分足矣。另,有僖貴妃鈕鈷祿氏,榮妃馬佳氏,惠妃納喇氏,宜妃郭絡羅氏及德妃烏雅氏爲嬪妃最貴。
皇上子嗣豐厚,雖夭折不幸許多,但如今見長的就是阿哥爺也是十多個之多。
而禾青看着和善的三爺出自榮妃,寵愛平平。而四爺則相對處境尷尬許多,生母烏雅氏當初不足以撫養,因此打小就在孝懿仁皇后跟前長大。直到上一年皇后病逝,四爺方回到已然是四妃之一的德妃身下。四爺幼時不知生母爲烏雅氏,聽聞中間和烏雅氏生了間隙,而恰好這時烏雅氏有了疼愛兒子,皇上最小的阿哥十四爺。
禾青光是想胤禛這說笑之間喜怒見換的性子,就曉得兩母子關係多半不好。最重要的是,四爺這麼多年,玉牒上依舊是德妃所出。偏偏他又是皇后養大的,相對烏雅氏的出身,兩相差異只怕讓胤禛暗地裡吃了不少苦頭。
皇上這樣帶着出來,彰顯寵愛的舉動,禾青也沒看出胤禛哪裡高興的。禾青站在皇上旁邊,只看到了君臣,就是平日關懷的話,禾青都聽着硬邦邦,冷蘇蘇的,怪不舒服。
皇家父子就如此,偌大後宮各方干係,禾青還不等走近京城,就覺得壓抑着說不出話來。這樣大的紫禁城,聽多了茶樓說戲的話,禾青迷茫,不知所措。
做事上,禾青也漸漸收起了自身的浮躁。魏珠在一旁看着,欣慰的點頭。算起來,他比禾青大一輪,若是平常百姓,如今也是兒女滿堂。看着晚輩一樣的禾青如今進步懂事,魏珠覺得進宮後,至少在樑九功眼下也好過活些。
如今有他和戴姑姑在,可進宮就難說了。雖說奴才命格輕賤,可禾青好好的,總比他好。
這麼想着,禾青想到胤禛嘴巴上壞,可到底沒真的害她。也就是像族裡的人一樣愛鬧罷了,之前她心頭不舒爽的,不過是自己介懷胤禛歸爲阿哥罷了。
禾青暗罵自己肚量太小,尤其是聽聞即將又要啓程,心裡頭莫名煩躁,禾青想了想,還當真找人借了小點的弓箭,就對着一邊大的樹木開始箭射起來。
莫說是涉獵了,禾青就是開弓幾次後,卻很困擾的發現,她扯得肩頭都酸了,但似乎體力跟不上的拉不動了!怎麼就那麼難?
禾青回頭看着另一邊的男子,張臂用力拉弓,行雲流水的讓禾青眼都看紅了。明明她也學了許多,身子康健的,怎麼就是不行呢?禾青又折騰了一會兒,低頭看着手間都起了泡,紅通通的手還有些抖。原來感覺動了累了,心頭就舒爽了。可,此刻眼睛卻是唰的紅了,蹲下身泣聲低嚶着,她感覺委屈極了。
“你在做什麼?”
胤禛站在一邊,看着禾青突地不肯動的還蹲了下來,靠近一點問道。
禾青灰濛濛的擡頭看了一眼,卻覺得眼裡一花,又趕緊低下頭,“我累了。”
想休息一下。
禾青覺得,似乎除了武府,她就是一個手不能擡,肩不能扛的嬌小姐。
她不夠聰明,也沒什麼特長,還總壓不住自己的脾性。連自己都想不通的理由,禾青實在費解皇上怎麼把她帶出來了。如今還要貼身伺候,禾青想想到時皇上去請安辦事,自己都要跟着走。萬一她辦事不利,惹惱了皇上,牽連族裡又該如何?
光是想,禾青心裡就後怕。怕的莫名其妙,怕的心虛急了,怕的站不住了。想到臨走時,張氏拼命壓抑住的冷着臉送她走的模樣,想到墜兒湘兒哭的稀里嘩啦的樣子,上下甚至是那天讓她踩着偷看的石墩子,她都懷念的緊。興許是她以往太作威作福了,現在到她縮頭的時候了。
禾青自認不是君子,能屈能伸更不可能。這些念頭一起來,一時之間就這麼轉在腦海裡,怎麼也壓不下去。
禾青在那裡哼哼哧哧的,胤禛不忍的走了過來,看着禾青雙手抱腿的蜷縮着那裡,一小團的。胤禛站的高高的,只能看到禾青一起一伏的腦袋瓜子。
禾青心裡正難受着,都顧不上丟人的念頭了。偏偏胤禛還這麼不解風情的就這麼站在那裡,高高在上的俯視自己,她登時抽了一下,咬着貝齒,終究忍不住的放聲哭了出來。
豆大的淚珠,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