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旁觀一陣,發現婠婠的劍術,比起當初襄陽桃花莊時,果然有了很大進步。
尤其她施展的一門陸沉沒見過的新劍法,很有幾分看頭。
劍法深得虛實變化之奧妙,凌厲殺招時常予人不知從何而起,彷彿源自虛空的玄虛之感,令人防不勝防。
並且她還將天魔功的種種精髓融入了其中。
劍刃破空聲儼有着“天魔音”之效,時而宛若和風微拂,柔柔風聲催人昏沉,時而好似颶風呼嘯,鬼哭神泣令人心浮氣燥。
而劍光的光影變化,配合她婀娜曼妙、如仙似魔的天魔舞身法,又營造出一種奇詭邪魅,偏又引人沉浸的氛圍,令人不由自主想要盯着她瞧個分明,及至眼前光影繚亂、頭暈目眩。
變化玄虛莫測,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終的劍法,惑心亂神、擾亂感官的天魔音與天魔舞,三者近乎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偶爾還有天魔力場突然爆發,或吸攝或推斥,干擾敵人的身法變化。
這樣的劍法,即使以陸沉的眼光,都覺相當厲害了。
當然,婠婠這套劍法畢竟只是草創。
雖近乎完美地融合了天魔功種種妙用,但劍法本身的深度還是有所不足,僅僅兩百餘招,便在獨孤鳳劍下漸落下風。
又鬥百來招,見婠婠變化已盡,被獨孤鳳徹底壓制,陸沉彈出一道劍氣,將二人分隔開來,說道:
“不錯。婠婠劍術進步很大,尤其這套新劍法,令我都有耳目一新之感。”
婠婠眼睛一亮,驚喜地看着陸沉:
“真的?”
陸沉頷首:
“確實如此。鳳兒覺得如何?”
獨孤鳳讚歎道:
“婠婠姑娘不愧是陰癸派最傑出的傳人,這套劍術確實相當驚豔,可惜底蘊似有不足,變化有着極限。不過依我觀之,這套劍法,應該還有很大提升餘地。”
婠婠笑吟吟說道:
“我練劍時日尚短,積累有限,暫且只能到這一步,以後還想多多向兩位劍道大家請益,希望二位能多多提點呢。”
獨孤鳳好武成癡,既想瞧瞧婠婠的劍術能走到哪一步,又想多領教領教婠婠的天魔大法,對她這請求倒無意見,只是不知陸沉想法,便未貿然應下,只側眸看向陸沉。
陸沉沉吟一陣,說道:
“你這套劍法,似乎總共有十三路變化,名字叫做什麼?”
“陸兄好眼力,確有十三路變化,因此劍法便叫做‘奪魄十三劍’。”
“你這奪魄十三劍,目前變化還有着極限,變化窮盡不能勝敵,自己便至窮途末路。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求繁,將劍法變得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及至變化無窮。”
婠婠聽得極認真,見陸沉話語頓住,忍不住問一句:
“之後呢?”
“之後……”
陸沉沉吟一陣:
“之後就要刪繁就簡,削枝斬葉,將所有變化融爲一爐,演化出一式絕劍了。”
婠婠眨眨眼:
“十三劍先演化爲無數劍,最終又演化爲一劍?”
陸沉點點頭:
“你這奪魄十三劍,乃是以天魔大法爲根本,而我見識過你與陰後那將諸般變化,融入天魔一指的絕殺,威力驚人,所以你劍法的路子,也可以往這方向走。當然,你現在還是要先求繁,刪繁就簡對你還有些遠。”
婠婠嫣然一笑:
“多謝陸兄指教。”
頓了頓,又道:
“陸兄可是要對付李密?”
陸沉頷首:
“不錯。”
婠婠也不問他爲何要對付李密,只笑吟吟說道:
“李密乃當今天下最強的霸主,對我陰癸派也有威脅。決戰之時,不知可否讓婠兒也追隨陸兄左右?”
陸沉無所謂地說道:
“你想去就去。”
婠婠又是一笑:
“那……開戰之前,婠兒可以在此借住幾日嗎?如此既可時時向陸兄與鳳姑娘請益劍法,戰事一起,婠兒亦可隨時追隨陸兄奔赴戰場。”
陸沉看了獨孤鳳一眼,見她並無反對之意,反而一副頗期待時常與婠婠交手的樣子,便頷首說道:
“可以。你住廂房就是。”
婠婠頓時眉開眼笑:
“多謝陸兄,多謝鳳姑娘!”
安排好婠婠的住宿,陸沉與獨孤鳳回到主屋臥房,獨孤鳳忽然說道:
“婠妖女喜歡你。”
嗯?
陸沉奇道:
“妖女心思詭詐多變,又擅僞裝,我都無法確定她的心意,鳳兒如何知道的?”
“直覺。”
獨孤鳳語氣篤定:
“只看她與你說話時的語氣、神態,我便知道,她對你,與我對你,有着一樣的心思。再者陰癸派本就有着天魔飄帶、天魔雙斬兩樣兵器,婠妖女爲何還要鑽研劍術?我可是注意到了,她不經意間,看了好幾次我眉心的劍靈印記。”
她擡手摸了摸眉心印記,笑道:
“我覺着,婠妖女也想做你的劍靈。”
陸沉搖搖頭:
“喜歡也沒用。天魔功要求斷情絕性,如果無情無愛還好說,若是真心喜歡上一個人,反而不能與那人在一起,否則便是自絕道途。”
獨孤鳳眨眨眼:
“我覺得,這應該難不倒你。”
陸沉好笑道:
“怎麼聽你這意思,好像一點都不介意婠婠的小心思?”
“怎麼不介意呀?不過,婠妖女武功高、天賦強,若能在劍道之上,具備打下劍靈印記的資質,那我也正好與她互相砥礪,彼此爭競。劍道之路上,多一個不同風格的道友,便多一塊他山之石呢。”
嘴上說的這堂皇理由只是其一。
還有一個羞於出口的理由是,陸沉體魄越來越強,獨孤鳳雖然愛極乃至有些沉迷,可她一個人也越來越吃不消了……
陸沉當然聽不到獨孤鳳的心聲,對她那堂皇理由,也只是笑了一笑:
“等婠婠劍術夠格再說。時辰不早了,修煉吧。”
說着在榻上盤坐下來,開始閉目運功。獨孤鳳也脫去鞋襪衣裳,只着貼身小衣坐到榻上,開始參悟修煉小無相功。
陸沉說過,等到她將小無相功修煉到可以轉化真氣性質時,兩人就能用他的獨門秘法合體雙修,到那時歡愛修行兩不誤,獨孤鳳可是相當期待。
次日一早。
例行晨練過後,陸沉爲獨孤鳳與婠婠開講劍理,待二人揣摩一陣,又令二人對練。
等她們對練數百招,再指出二人各自不足,又講解一陣劍理,之後便親自下場,以一敵二,引導她們精進劍術。
上午一場,傍晚再一場,只這一天兩場的指導戰,劍術功底較薄的婠婠,劍術便有不小進步。當然劍道修爲更高的獨孤鳳,也是有所收穫。
夜晚時分。
廂房臥榻上,婠婠自行揣摩一陣今日所獲,又側臥榻上,運轉天魔大法,正自錘鍊真氣時,忽然隱隱聽到主屋那邊傳來一陣嬌媚婉轉,令人面紅耳熱的吟泣。
身爲陰癸妖女,婠婠自己雖然潔身自好,但陰癸派那種環境,又有男色魔又有女淫賊,那已經死掉的男色魔,還成天把“婠兒何時讓師叔採摘紅丸”這樣的話掛在嘴邊,讓她對男女之事並不陌生。
她甚至還學過陰癸派這方面的功法,只是空有理論,並無實踐經驗而已。
此刻聽到那動靜,婠婠撇撇嘴角,作不屑狀,但晶瑩精緻的耳朵卻倏地一顫,已然功聚雙耳,仔細聆聽。
獨孤鳳那嬌媚婉轉的泣音聽起來有些剋制,但又給人一種,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的感覺。約摸一刻多鐘後,更是變成了失聲痛哭,旋又迅速低弱下去,聽起來像是要斷氣了。
婠婠臉頰漸漸浮出一抹緋紅,心裡有些震撼:
以獨孤鳳的功力,居然都只堅持了一刻多鐘?
是她太弱呢?還是陸沉太強?
又聆聽一陣,再未聽到更多動靜,好似已然偃旗息鼓,婠婠不禁又撇撇嘴角,心裡暗嘲獨孤鳳弱得可憐,閉上雙眼,美美睡去。
睡夢之中,天魔大法自行運轉,點滴增進修爲。
接下來的兩天,也與第一天一樣,陸沉講解劍理,婠婠與獨孤鳳對練,陸沉再指點不足,又下場以一對二。
上午與傍晚兩場對練之外,平時則是各自修行,婠婠、獨孤鳳劍術都是日益精進,陸沉也探索出了更多天魔功的精義,“劍風力場”逐漸完善。
另外,這兩個夜晚,婠婠又聽到了那些動靜。
並且她還發現,每一場都是獨孤鳳主動挑釁,之後又是很快便敗下陣來,算上前奏,也都只堅持了兩刻多鐘,不禁對獨孤鳳的不自量力、弱小可憐暗嘲不已。
第四天一大早。
陸沉正在院中與獨孤鳳打着老頭拳,婠婠在一旁揣摩劍術,小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並且聽起來似乎不止一匹馬。
馬蹄聲由遠即近,在小院門口停下,隨後院門忽被錘響,徐子陵聲音在外響起:
“陸大哥,找到李密主力了!”
獨孤鳳趕緊過去開門,徐子陵道聲謝謝,一陣風般衝進來,饒是以他心性之恬淡近道,此時也不禁激動地面色微紅:
“陸大哥,李密主力果然隱藏在北邙山中,並且還多日行軍,昨晚更是行軍整晚,今早纔剛剛落營,軍中將士皆滿面疲色。
“李密只想着出奇不意,伏兵擊我腹背,卻從未想過我們會去主動攻他,因此營地周圍連壁壘都沒有設立,我軍可以不受阻礙,長驅直入!
“現在寇仲正領着瓦崗大龍頭翟讓之女翟嬌率領的二百龍頭府舊部,潛伏在瓦崗軍營地後方的山上。
“李密太過驕狂,兼之行軍疲憊,已失去了從前的謹慎,居然沒有派人搜山,讓寇仲一行安然潛伏了下來,只等我軍主力進攻,就可自背後發起奇襲!”
說到這裡,接過獨孤鳳端過來的涼白開一飲而盡,擡袖一抹嘴巴,又繼續說道:
“李密慣常用奇,這次卻是用奇反被用奇誤,輪到我們對他前後夾擊了!楊帥此時已在點兵。這一戰,楊帥將先率二千精騎突襲,玄恕公子率一萬八千步卒跟進。我也會隨楊帥精騎突襲,陸大哥你……”
陸沉點頭道:“我自然隨你們一起。”
說話時,婠婠拖着兩柄大錘,略微有點吃力地走了過來。
她一身女劍俠打扮,還戴着斗笠穿着鞋,又隱藏了魔功氣機,徐子陵又太過亢奮,一時沒有注意到她。
直至她拖着大錘過來,將兩把大銅錘交給陸沉,徐子陵這才意識到她的存在,頓時一驚:
“婠妖女!”
本能往後一躍,作出戒備之勢。
婠婠嫣然一笑:
“徐子陵,這次我可不是你們的敵人,而是要與你們一起打李密呢。”
徐子陵一怔,看向陸沉:
“陸大哥,婠妖女這是?”
同時心裡很是奇怪:
陸大哥跟婠妖女不止打過一場吧?
怎麼看起來雙方相處地還很和諧?
婠妖女棄暗投明?
還是陸大哥接受了陰後的提議,加盟陰癸派了?
一念至此,他不禁有點緊張。
如果陸大哥加盟陰癸派,那陰癸派就真的無人能制了。
陸沉接過婠婠遞來的大錘,看一眼徐子陵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淡淡道:
“不必緊張,我跟陰癸派不是一路人。婠婠只是以個人身份,暫時隨我打李密。以後陰癸派若再與你們作對,你們該打就打,不必顧忌我。”
徐子陵對陸沉很是信任——他跟寇仲,都懷疑陸沉是他們失散多年的親爹了,還能不信任麼?
加上又有與獨孤鳳爲敵爲友的先例,陸沉又說“該打就打”,徐子陵倒也不再胡思亂想,繼續說起戰事:
“我軍馬上就要出發,我給陸大哥和鳳姑娘帶了戰馬過來……呃,只帶了兩匹戰馬過來。”
陸沉提着錘子往外走去:
“無妨,等下與主力匯合再討一匹馬就是。”
獨孤鳳、婠婠各提長劍,一左一右跟在陸沉身後。
門外停着三匹馬。
陸沉一眼就認出哪匹馬是給自己準備的。
那是一匹高大神駿、骨骼粗壯的棗紅大馬,兩眼湛湛有神,一看就很有勁。
陸沉提着大錘翻身上馬,徐子陵仔細看去,就見棗紅大馬身子雖然微微一沉,但並沒有任何吃力感覺,彷彿陸沉那兩把大錘,並非總重七百多斤的實心銅錘,而只是外包銅殼的木錘。
獨孤鳳飛身躍上一匹黑馬,又看了婠婠一眼,婠婠會意,也躍到黑馬背上,坐到獨孤鳳身後,與她同乘一騎。
徐子陵則騎上一匹棕馬,接着便催動戰馬,在前領路,朝城外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