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陸沉有點無聊。
這座並沒有種幾株桃樹,園中大多都是紫薇、臘梅,以及少許檀樹,卻被陸沉隨性改名爲“桃花莊”的莊園,跟檀溪湖畔那些豪門大戶的大莊園相比,雖然顯得小了些,可他一個人住的話,這莊園就有些太過大而空曠了。
因着身上有太多秘密,他沒有僱傭僕傭,也未購買丫環,就一個人住在這莊園當中。
每天獨自練功,自己洗衣做飯,實在無聊了,就划着小船去到湖上垂釣,或是去襄陽城下館子,在酒樓裡聽聽武林八卦、諸侯消息。
從前,他的日常節奏,雖然也是不停練功,但那時身邊總有蓉兒相伴。
現在就他一個人,吃飯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自然難免孤寂。
陸沉也就只能用“高手寂寞”來安慰自己了。
好在還是有盼頭的。
只需要在這桃花莊住上一個月,就能將此地鎖定爲“迴歸點”。
到時就先回桃花島看蓉兒——九九六牛馬每週都有一天休息呢,他苦修一個多月,回家探一次小嬌妻,諒誅仙劍意也無話可說。
一天天數着日子,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二十多天。
這二十多天來,陸沉“劍四.心劍”的觀想進度堪稱神速。
心神之中,那道原本還顯模糊的閃電狀心劍,已經變得清晰鮮明,宛若一道真正的閃電。
而隨着心劍觀想突飛猛進,他的精神亦日益壯大,感知能力越來越強。
當他凝神感知之時,身週一丈之內,再細微的氣流變化,都瞞不過他的心靈感知。
這種感知能力,除非身體能夠徹底“虛化”,不與空氣發生任何交互,否則就算是“影子刺客”楊虛彥,一旦進入他身週一丈之內,也要立刻被他察覺。
再遇楊虛彥的話,陸沉已不可能像前次一樣,被楊虛彥一劍刺到身週三寸之內纔能有所預警了。
心劍修爲突飛猛進,功力也增漲不少,草創的“純陰至陽雙修法”,也已逐步完善,“陰陽雙飛劍”、“劍風領域”運用也愈發純熟。
從影子刺客身上學到的劍術、輕功,也已悉數融入自身武功。
就連劍體第三階段“煉筋骨”,亦完成了右手的淬鍊。
短短二十多天,陸沉的實力,可謂全面拔升了一個臺階。
這一方面,是因爲他初來乍到,就得到了影子刺客和揚州雙龍的傾情贊助,學到了極具奧妙的新東西,另一方面,則要歸功於雙龍世界的修煉環境了。
也難怪雙龍世界,即使不吃天材地寶的年輕人,如楊虛彥、婠婠、師妃暄等,都能憑天賦才情,年紀輕輕便飛快超越一個個老牌宗師了。
這天。
陸沉又去到了襄陽城中,在襄陽名樓“家香樓”下館子。
家香樓共有三層,其中三層的貴賓包廂,只有熟客和當地名流才能預訂。
陸沉雖已來家香樓吃過三回,勉強混了個臉熟,但還不夠格上三樓。
好在他也從不在意這些。
在二樓廳裡吃飯,還能聽到更多的消息。
今天也是如此,陸沉在二樓廳中坐了一桌,點了三個菜一壺酒,自斟自飲,自得其樂,同時功聚雙耳,聆聽各路消息。
心劍壯大,心靈感知提升之餘,他耳目五感亦隨之變得更強。
此時凝神傾聽之下,整棟家香樓從一層到三層,所有的聲音,都給他悉數收入耳中,之後又依據他的潛意識,自動過濾無用雜音,再將可能有用的聲音逐一放大,讓他自行選擇傾聽對象。
“……楊廣死後第五天,李子通便兵逼揚州,宇文化及不敢應戰,率驍果軍棄城逃跑了!聽說逃跑時,裝了兩千多車從江都宮和揚州城搜刮來的財貨、后妃、宮女!”
“兩千多車?宇文化及這下發達了!”
“發什麼達呀?宇文化及以前挺精明一個人,這次不知怎地昏了頭,兩千多輛大車,只裝搶來的財貨和女子,卻讓士兵自己揹負糧草、盔甲、兵器,惹得驍果軍譁變,帶頭的,還正是與他聯合兵變的司馬德戡。宇文化及雖然平定兵變,殺了司馬德戡,但也大失軍心,元氣大傷……”
“不錯,還給李密佔了大便宜。李密命徐世績、沈落雁於黎陽埋伏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大敗,財貨女子全部丟失,數萬驍果亦只剩兩萬餘人,狼狽逃往魏縣……曾經不可一世的宇文化及,如今已經威風不在,幾如喪家之犬了!”
“那李密豈不是發達了?”
“叫密公!密公此次大敗宇文化及,繳獲無數財貨、女子,收降成千上萬驍果悍卒,聲勢更上層樓,很多人都說,將來定鼎天下,開創新朝的,八成就是密公了!”
“不錯。聽說就連天刀宋缺都看好李密……”
聽到這裡,陸沉轉移注意,去聽別的——
李密百戰百勝,聲威無兩不假,但火併翟讓埋下了大隱患,一直保持不敗還好,一旦死磕洛陽不成,破了不敗金身,瓦崗勢力註定土崩瓦解。
宋缺對李密倒也確實看好,好像已經讓二女兒宋玉致跟李密之子李天凡訂了親。
只等李密打下洛陽,宋玉致就要嫁給李密之子,宋閥亦會全力支持李密。
可惜這場聯姻也是註定落空,因爲李密就是打不下洛陽,眼下聲威鼎盛的霸主之勢,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話說回來,宋缺武功是頂好的,兵法也很強,唯獨看人眼光不咋地。
看好李密,失敗了。
相信結義兄弟解暉,被坑了。
看好寇仲,又被坑了。
就宋缺眼光,要是去搞投資,鐵定虧得傾家蕩產。
還是專心練武比較適合他。
正感慨時,陸沉耳廓忽地微微一動,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嗯,他自己的名字。
“聽說了麼?江都兵變之夜,一個叫陸沉的年輕人,擊退了影子刺客楊虛彥。”
“什麼?擊退影子刺客楊虛彥?楊虛彥連江淮霸主杜伏威都敢刺殺,雖然沒有成功,但也在杜伏威手下安然退走。當今江湖最知名的青年高手,楊虛彥、侯希白、獨孤鳳、跋鋒寒,楊虛彥可位居第一……那陸沉又是什麼人物?竟能擊退影子刺客?”
“不知道。只有寇仲、徐子陵見過他。他們親眼見證了那一戰,陸沉擊退楊虛彥之事,亦是二人宣揚出來,言語之中,對其人推崇倍至。”
“寇仲徐子陵?兩個運氣好的小人物罷了!”
“你若真以爲他們只是運氣好的小人物,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兩個小子武功進境神速,堪稱不可思議,前些時日又在餘杭大鬧了一場,徐子陵一人大敗江南道大總管沈法興兄長沈法正率領的五位高手,寇仲在海沙幫數百好手圍攻下反殺多人,全身而退……”
“嘶——這兩條泥鰍,如今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呵,惹的麻煩也不小。他們如今,不僅揹着密公的‘蒲山公令’懸賞,東溟公主也懸賞黃金千兩,外加東溟派珍藏的神兵‘東溟劍’通緝他們。不知多少人想拿他們的人頭領賞啊!”
“但他們的武功越發厲害,恐怕沒多少人有本事拿下他們領賞了。”
“可不是麼?這麼兩個武功隔一陣子,就猛竄一大截的神奇小子,居然對那陸沉推崇倍至,可見那陸沉有多厲害。”
“可是……如此厲害的青年高手,不是應該早就成名嗎?怎一直藉藉無名?”
“從前是藉藉無名,現在不是已經成名了麼?單憑正面擊退楊虛彥的戰績,便足以成爲各大諸侯的座上賓了!”
聽到這裡。
陸沉有點無語。
他還真沒想到,寇仲、徐子陵還會幫他揚名。
以後楊虛彥、寇仲、徐子陵名氣越來越大,他就算什麼都不做,名氣豈不是也能跟着水漲船高?
正思忖時。
一個臉熟的小二用托盤端着一壺酒,兩碟菜過來,滿臉討好地將酒壺和菜放到桌上,殷勤道:
“陸公子,這是咱們掌櫃奉送的……掌櫃的還說了,以後三層包廂,陸公子隨到隨有。”
作爲襄陽第一名樓,家香樓的掌櫃、小二,每天接待八方來客和襄陽城的頭面人物,消息自然靈通,定然也已知道了寇仲、徐子陵爲陸沉揚名的消息。
而陸沉已經來家香樓吃過三次,今天是第四次,又沒刻意隱瞞姓名,家香樓的掌櫃、小二,自然知道他叫做陸沉。
雖然這個名字並不算稀有,天下肯定有同名同姓的,但他相貌、身形、氣質皆是不俗,儘管從未展露過武功,卻也難免讓人遐想。
陸沉也未拒絕,隨口道了聲謝,大大方方受用起了掌櫃免費贈送的招牌酒菜。
飽餐一頓,陸沉結賬離開家香樓,自西門出城,到了檀溪湖邊,登上自己的小船,拿竹篙輕輕一撐,小船便輕盈地駛入湖中。
太陽已經落山,天邊燒起了晚霞。
平靜澄澈的湖面,倒映着青山赤霞,如同水中燃起了火焰。
尚未歸巢的水鳥,貼着湖面蹁躚起舞,偶有魚兒躍出水面,發出叮咚擊水之聲,濺起朵朵雪白浪花……
如此自然美景,令陸沉一時有些流連,也不急着回去,將小船劃到湖中,便任憑船兒隨着湖風自由漂流,他則拿起釣竿,上了魚餌,閒坐船頭,一邊欣賞自然風光,一邊悠然垂釣。
不知不覺,天色漸黑。
陸沉收起釣竿,看看舷邊掛着的魚簍裡,那幾條可憐兮兮的小魚,搖頭笑了笑,拎起魚簍,將魚兒們統統放生。
弦月已上山巔,星辰漸漸閃爍。
迎着清柔晚風,看看那兀自殘留着幾分深藍,倒扣大地,星月高懸的夜穹,再看看倒映着弦月星河的湖面,陸沉不禁輕聲吟道: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雖然他並沒有醉,也沒有睡着做夢,但此時此刻,他覺着這兩句詩還是頗爲應景。
剛剛唸完,忽聽一聲輕笑傳來: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公子這兩句詩,真是美妙動人呢。”
此聲輕柔婉轉,動聽已極,更隱然有着一種彷彿能夠直指人心的魔力,令人單聽這聲音,便不禁爲之怦然心動。
當然,陸沉只是單純覺着聲音好聽,卻是沒有其它感覺——誅仙劍意鎮壓識海,一切“外邪”都無法侵入他識海,干擾他認知。
因此他也只是隨口回了一句:
“不是我的詩,聽別人唸的。”
說着,他循着那女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就見十多丈外的岸邊,有一座依山傍水,廣闊氣派的大莊園。
那大莊園也有懸湖水榭。
這水榭比陸沉“桃花莊”裡的懸湖水榭氣派得多,儼然是一棟三層高,六角形的樓房。
水榭邊緣,一座離水面頗近的觀景木臺上,坐着一位黃衫少女。
少女肌膚晶瑩雪白,在星月光輝下,隱隱浮出一層玉質光暈。
一頭烏黑秀髮並未挽起,就那麼自然垂落下來,幾縷髮絲正隨着晚風輕舞飛揚。
她姿容極美,身上更有一種奇異氣質,在這星空之下,清湖之畔,就彷彿一位伴着星月光華降臨凡塵,不屬人間的精靈。
叫人看上一眼,便覺驚心動魄,目炫神迷。
好吧,特殊魅力對陸沉依然無效。
不過即使拋開那奇異氣質形成的特殊魅力,單論顏值,除了蓉兒,黃衫少女也是陸沉兩世爲人所見最美。
尤其少女還挽着裙襬,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將一雙晶瑩剔透的赤裸玉足,浸在湖水之中,緩緩晃動着小腿。
這一刻。
陸沉幾乎以爲看到了蓉兒。
蓉兒有時也會穿杏黃裙子,也愛坐在清溪畔、小湖邊、船舷上,如此濯足。
偶爾還會俏皮地踢起水花,濺陸沉一身。
見陸沉眼睛雖看着自己,卻一副走神模樣,像是在想着別的什麼,黃衫少女眼中不禁閃過一抹異色。
她脣角微微翹起,用輕柔溫婉的聲音說道:
“公子何必謙遜呢?那般優美動人的詩句,一旦出世,必廣爲世人傳誦,妾身雖是女子,卻也略懂詩文,據妾身所知,世上還從未有這兩句詩傳唱呢。”
“那是因爲此詩原作者不想出名,只給我聽到了。”陸沉隨口敷衍一句,又對着黃衫少女微一頷首:“方纔沉迷垂釣,放任小船漂流,不意竟漂到貴邸附近,打擾姑娘了。”
說着拿起長篙,就要撐船離開。
黃衫少女看着陸沉,眼中露出一抹思索,稍傾,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
“公子可是姓陸?”
陸沉動作一頓,頷首道:
“不錯。”
黃衫少女嫣然一笑,這笑容絕美,連落在她身上的星輝月華,都彷彿變得明亮起來,襯得她愈發飄逸出塵:
“妾身姓祝。”
祝?
陸沉眼中閃過一抹古怪,但還是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祝姑娘。幸會。在下還有事,便告辭了。”
說着,將長篙探入湖底,用力一撐,小船便如離弦之箭般,向着湖心駛去。
看着快速遠去的小船,和船上陸沉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黃衫少女擡起右手,纖指輕點脣角,低聲道:
“陸沉麼?”
另一邊。
陸沉亦是若有所思:
如此絕美的少女,那般奇異的氣質,還赤着雙腳,身邊也沒見擺着脫下來的鞋子。
不穿鞋的麼?
還自稱姓祝……
難道是,陰癸妖女,婠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