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樓羅王朱粲的大營設在朱連山一帶,背倚山崗,丹水環繞,往北可窺南陽,向東可攻冠軍,位置選得相當不錯。
就是軍紀太差。
已至深夜,迦樓羅軍大營居然都還沒有宵禁,營地外圍,不少流寇兀自放浪形骸飲酒作樂,乃至赤膊激情扭打搏戲,喧譁聲數裡可聞。
陸沉與獨孤鳳仗着輕功以及夜色陰影掩護,在迦樓羅軍大營中長驅直入。
近乎於無的軍紀,極大便利了二人潛行,一直潛行至營地深處,都未被賊軍發現。
不過到了營地深處,迦樓羅軍老營之前,就沒那麼容易潛入了。
賊軍外圍,都是些投奔的流寇賊匪,以及挾裹來的壯丁,朱粲本就打算拿他們當炮灰,軍紀再鬆馳也懶得花功夫整頓。
但隨朱粲轉戰南北,到處流竄劫掠的三千老賊,卻是朱粲恃之橫行的根基,賊軍老營因此營寨齊整,刁斗森嚴。
那以原木爲骨,夯土築成的老營寨牆,與外圍營地之間有着五十步的空地,空地上擺放着大量火盆,徹夜不息的火焰,將老營四面的五十步空地照得一片通明。
寨牆之上,還有目力敏銳,警惕十足的精銳老賊弓手輪班警戒。
距離寨牆六十步開外,一座帳篷陰影之中,獨孤鳳看着寨牆上那來回巡視的一個個老賊,不禁有些頭疼:
“朱粲能橫行這久,果然不是易與之輩,外圍營寨雖然不堪,但老營戒備着實森嚴。我們該怎麼進去?”
區區五十步的空地,幾個起落也就過去了。
但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徹底隱身。
只要出現在火光映照的空地範圍內,必然會被寨牆上的老賊弓手們第一時間發現。
陸沉倒是有辦法過去。
但要帶獨孤鳳過去,卻是有些麻煩。
當下對獨孤鳳說道:
“我先過去,解決了寨牆上的守衛,給你信號。”
“嗯?”獨孤鳳詫異地看着他:“你要強闖?”
“無需強闖。”陸沉道:“我會變戲法。”
戲法?
獨孤鳳滿頭霧水。
陸沉卻未解釋,只是微微一笑,就在她眼前往後一退,身形退入一片更暗的陰影之中。
就在他身形退入那片陰影的同時,獨孤鳳忽地察覺,他的氣息消失了。
眼前亦再看不到半點人影輪廓。
獨孤鳳一怔,凝目細觀,確信陰影之中,已徹底沒了陸沉的身影。
“這……”
獨孤鳳也算是見識過不少高明輕功。
可還真從未見過這種能在人眼皮底下,僅是藉着陰影掩護,便憑空消失的“輕功”。
這還能算是輕功麼?
或者如陸沉所說,乃是一種神奇的“戲法”?
驚疑之下,她又凝目望向寨牆那邊。
就見正當面的寨牆上,那些原本來回走動巡視的老賊,不知何時,已一個個僵立原地,不再走動。
隨後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牆頭,衝着她揮了揮手。
獨孤鳳兩眼大瞪,美眸之中滿是不可思議。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跨越了五十步的空地,到了寨牆上?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心中雖然滿是震驚疑惑,但獨孤鳳也知機不可失,閃身衝出陰影,飛快掠過那五十步空地,縱身躍上寨牆,來到陸沉身邊。
“你……”
獨孤鳳目光炯炯地看着陸沉,剛待發問,陸沉便止住她話頭:
“我雖制住了這些老賊,但他們停下走動,這異狀恐怕很快就會被發現,我們得儘快行動。”
獨孤鳳也知現在不是滿足好奇的時候,輕輕一點頭,隨陸沉躍下寨牆,藉着老營軍帳陰影掩護,向着老營正中,一座最大最奢華的帳蓬摸去。
迦樓羅軍老營之中,戒備亦是森嚴無比,每時每刻都有一隊隊精銳老賊來回巡營,交通要道上,亦立着熊熊燃燒的火盆,將老營內部照亮大半,可供掩護的陰影很少。
不過陸沉、獨孤鳳皆是輕功非凡,感知又強,一邊閃躲巡兵,一邊無聲潛行,不過片刻,就來到那座豪華大帳附近。
但就在這裡,老營寨牆那邊,突地響起一陣急促的銅鑼聲。
同時有人提氣發聲:
“有賊人潛入!各營仔細戒備!有賊人潛入……”
老營只有三千老賊,營寨規模較小,發聲那人內勁亦是不弱,一聲高喝,頓時驚動大半老營。
隨朱粲轉戰南北,到處流竄的這三千老賊,早習慣了半夜被官軍或是其他義軍突襲,也時常半夜三更突然被叫醒拔營流竄,此時被驚醒,一點都不慌,絲毫沒有炸營跡象,個個飛快地穿戴披掛,提起刀盾槍矛,拎上弓弩,井然有序地衝出各自營帳,列隊備戰。
老賊們的反應讓獨孤鳳微微一驚,第一時間看向陸沉,陸沉卻是毫不猶豫,低喝一聲:
“只能強闖了!”
說罷,邁開大步,向着那座奢華大帳衝去。
獨孤鳳一咬銀牙,也疾步跟上——此次刺殺,無論成功與否,身陷重圍都難以避免了。
不過她倒也不曾後悔,畢竟陸沉有言在先,是她自己非要逞強跟來。
若是不幸戰死……
跟陸沉死一塊兒,會不會被人誤會?
我跟他其實也不算太熟,才認識沒多久呢。
當然,陸沉是她生平所遇最好的對手。
和這麼一個好對手“同生共死”,到了地下也能繼續切磋,倒也不會寂寞……
正心緒紛雜時,側面飛來幾根投矛,破空聲甚是疾勁,顯是內勁不弱的好手投擲。
獨孤鳳霎時收斂心神,劍意宛如青天高懸,將那幾根投矛來襲的軌跡悉數映照心間,連投矛上氣勁流動的痕跡都洞悉無遺。
同時長劍出鞘,反手一點,劍尖震顫間分出數道流光,叮叮叮一陣脆響,將那幾根投矛輕鬆撥開。
與此同時,陸沉前方,亦出現一隊精銳老賊。
幾面一人高的厚重大盾轟地砸到地面,排成盾牆,擋在陸沉正前,又有老賊在盾牆後面開弓放箭,強弓射出的狼牙重箭挾咻咻音嘯,直指陸沉咽喉、心口、小腹等數處要害。
老營賊兵,尤其是那奢華大帳附近的親兵,幾乎無一庸手,不僅反應奇快,實力也個個了得,人人都有內勁在身——雙龍世界,想當精兵乃至主帥親衛,身具內力是最基本的要求。
而諸侯霸主人物的普通親衛,放到射鵰世界,作個橫行一縣的小幫派首腦都夠資格了。
至於親衛隊長,乃至校尉將領之類的角色,在射鵰世界,實力絕不低於大金殘疾天團。
這也是爲什麼,即使影子刺客楊虛彥,想要刺殺一方諸侯都很困難。
不僅因爲諸侯霸主個個武功極高,身邊亦是高手如雲、悍卒簇擁。
楊虛彥能夠在刺殺諸侯霸主失手之後還全身而退,就已經不負當代第一刺客的威名了。
此刻。
面對那攢射而來的數枝勁箭,陸沉右手食指連彈,幾道指勁飆射而出,錚錚幾聲,就把那幾枝勁箭彈飛。
這時盾牆縫隙之中,又刺出幾根長矛,挾凌厲氣勁,毒蛇一般刺向陸沉胸腹要害。
陸沉並指作劍,凝出三尺氣劍,橫向一掃,便將幾枝矛頭悉數削斷。
再跺足猛衝至盾牆前,沉肩一撞,轟地一聲巨響,正當面一面鐵皮包硬木的大盾應聲粉碎,持盾的老賊雙臂骨骼盡碎,口中狂噴鮮血,向後拋跌。
那粉碎的盾牌碎片,亦如彈片一般咻咻飆射,直將幾個老賊射得渾身飆血,倒地不起。
陸沉順勢衝進老賊陣中,氣劍刺劈挑抹,當者披靡。
獨孤鳳也順勢跟進,緊隨陸沉身後,運劍如風,劍氣似雨,擊殺兩側圍來的賊兵。
一口氣殺穿前方擋路的老賊,距離那奢華大帳已只剩二十餘步。
這時那大帳之中,忽地飛出一根長矛,直擊陸沉。
這根長矛快得不可思議,宛若電光一閃,便已襲至陸沉面前。
陸沉掌劍一劈,正中矛尖,鐺地一聲爆響,矛頭粉碎,矛杆亦斷成幾截,一股凌厲氣浪隨之爆發開來,四面橫掃狂飆,直將地面颳得飛沙走石。
而陸沉雖劈碎了投矛,卻也被矛上蘊含的勁力震得身形一晃,前行之勢頓止。
一記投矛便可逼停陸沉,可見投矛者的功力,遠在楊虛彥、獨孤鳳之上。
就在陸沉被逼停的這一霎。
一陣箭雨攢射而來,將陸沉與獨孤鳳覆蓋。
獨孤鳳身形閃轉,長劍宛若孔雀開屏,舞成一扇光輪,將來襲箭雨悉數擋下,不僅擋住了襲向她自己的箭雨,還將射向陸沉的勁箭皆擋了下來。
陸沉則是一動不動,緊盯着大帳,已然感受到了一股極強勁暴烈的氣機。
那氣機宛似一座蟄伏的活火山,予人一種一旦噴發,便勢不可擋的強烈危險感。
就在這時。
大帳門簾掀起,八個身形高大,披掛鐵甲的衛士,掀開門簾走了出來。
之後又陸續走出幾個穿着布衣,各持刀劍,氣息不弱的武者。
鐵甲衛士和那幾個布衣武者站在帳門兩側,作拱衛狀。
之後又有一人,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
陸沉感受到的危險氣機,正是源自此人。
與陸沉原先想象中不同。
他原以爲,迦樓羅王朱粲這以殘暴好殺、嗜食人肉聞名的魔王,應該是一尊肉山大魔王,高大魁梧,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眼神兇殘。
然而此時見到的危險人物,卻只是一個乍看毫無特異之處的中年男人。
他中等個頭,不胖不瘦,不蓄鬍須,穿着一件絲綢華服,赤手空拳站在帳前,若非他目中閃爍着邪異幽芒,氣機亦予人危險之感,恐怕任誰都不敢相信,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竟會是臭名昭著的食人魔王。
然而此人還真就是“迦樓羅王”朱粲。
他營地佈置,其實已經不算大意。
單是老營四周那五十步的火光空地,就不可能有人潛行進來,非得強衝不可。
但強衝的話,又豈能輕易通過老營三千精銳老賊攔截,殺到他主帳之前?
就連影子刺客楊虛彥,想要在他老營之中刺殺他,都是不可能任務。
卻萬萬沒有想到,有這麼一雙年輕男女,好似從天而降一般,越過了老營寨牆守禦,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主帳附近。
不過朱粲並無畏懼。
想殺他的人太多了,他至今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以他武功,就算是落了單,天下間能殺他的人也着實不多。
更何況身處老營,有三千老營精銳,大量親衛高手拱衛,就算寧道奇親至,都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雖不明白這對年輕男女,究竟是怎麼越過老營寨牆,潛至主帳附近的,朱粲還是底氣十足。
他甚至以一種戲謔的眼神,看着距他二十餘步的陸沉,以及站在陸沉身側,一臉肅穆的獨孤鳳,和聲問道:
“兩位小友尊姓大名?爲何要闖我軍營,殺我軍士?”
當朱粲視線落到自己身上。
獨孤鳳只覺眉心隱有一陣針刺似的幻痛。
她知道,這是靈覺在示警。
朱粲其人,氣息之深沉,給她的危機感之深重,儼然不比她奶奶尤楚紅遜色!
難怪能獨力帶出迦樓羅軍這麼一支兇殘獸軍。
作爲迦樓軍的靈魂人物,朱粲的個人實力,乃是當之無愧的諸侯霸主級別。
單是朱粲一人,就令獨孤鳳感覺壓力如山。
更何況,四周還漸漸圍過來大量刀盾槍矛、強弓硬弩俱全的精銳老賊。
朱粲身邊,還有八個氣息不弱的鐵甲衛士,以及六個手持刀劍的布衣高手。
並且,在朱粲等人與陸沉、獨孤鳳之間,那二十餘步的空地上,又有上百親衛嚴陣以待。
這些親衛,不僅個個兵甲精良,還人人目露精光,太陽穴鼓起,顯然都是迦樓羅軍中一等一的精英,人人功力不弱。
上百親衛橫亙在前,又有三千老賊三面圍攻,還有十多個高手以及朱粲本人伺機出手……
獨孤鳳覺着,今晚怕是連突擊到朱粲面前,摸到他一片衣角都難。
甚至連突圍逃生都希望渺茫。
“怕是真要死在這裡了!”
獨孤鳳心中嘀咕,面上卻並無俱色,眼中反而流露出狂熱純粹的戰意。
今夜若必死,那死前也要放手一搏,殺他個血流成河,殺到朱粲心痛滴血!
正這樣想時。
就聽陸沉悠然說道:
“我叫陸沉。她是獨孤鳳。我們是來殺你的。”
“陸沉、獨孤鳳?”
朱粲笑道:
“原來是當今天下,最爲傑出的五大青年高手之二。”
陸沉和獨孤鳳趕路極快,跋鋒寒被殺的消息還沒傳過來,因此朱粲還不知道,五大傑出青年已經只剩四個了。
“本王自認與二位無冤無仇,也不曾與獨孤閥有過沖突,不知二位爲何對本王如此敵視,竟要取我性命?”
朱粲其實不怕得罪獨孤閥。
他這種無所顧忌、肆無忌憚的人,得罪誰都不怕。
但不怕歸不怕,他至少要弄清楚,獨孤鳳和陸沉,爲何要莫明其妙前來殺他。
陸沉倒是對他問出這個問題感到詫異:
“你這種吃人魔王,有人要來殺你,很奇怪麼?”
朱粲一怔,旋即大笑:
“這真的是……想不到這天下,居然還真有人相信俠義!
“本王橫行數年,劫掠南北,殺人如麻,食人無數,寧道奇沒來殺我,四大聖僧、慈航靜齋也沒來殺我,天下所謂的白道、正道,除了罵我、唾我,還是沒有一個人敢來殺我……
“沒想到你們兩個小輩,居然俠義入腦,不顧生死前來殺我!如果要選天下最愚蠢的死法,本王一定會選你們!”
朱粲身邊的高手、鐵甲衛士,乃至那上百親衛、精銳老賊,聞言也大肆鬨笑起來。
獨孤鳳氣得俏臉通紅,飽滿胸襟不斷起伏,眼神卻一片冰冷,氣機已牢牢鎖定朱粲。
就算今天殺不了此賊,也得濺他一身血!
陸沉卻是面不改色,淡淡說道:
“沒實力,強出頭,自是愚蠢。有實力,順手做些事情,一抒心中意氣,有何不可?我今年才二十一歲,正是年輕氣盛、肆意妄爲的時候,看到你的人殺掠無辜,又想起你以吃人知名,便突然起了殺心。順應心意,前來殺你,又有何不可?”
“實力?”
朱粲啞然失笑,指了指陸沉、獨孤鳳,又指一圈自己身邊的高手、身前上百親衛、三面合圍而來的精銳老賊,哂笑道:
“你們還只是天下最爲出類拔萃的青年高手,還不是大宗師。以你們的實力,可能殺到我面前,傷到我一片衣角?”陸沉也是一笑:
“試試?”
說着,向前踏出一步。
隨着他這一動,上百枝強弓硬弩發射的勁箭、十多根足以洞穿雙層重甲的投矛,頓時向着他攢射而來。
然而陸沉不閃不避,任憑勁箭、投矛加身。
隨後……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陸沉那被勁箭投矛攢射的身體,竟泡影一般消散開來,所有箭矢、投矛悉數落到地面,深深扎入泥土,上面卻是滴血未沾!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大活人竟化作幻影消失地無影無蹤,這詭異現象,令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包括已經見識過一次他這“戲法”的獨孤鳳,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
迦樓羅王朱粲亦是面色微變,隱隱有了種不妙的預感。
還不等他們作出其它反應,前一剎纔在箭雨投矛攢射下消失的陸沉,下一剎,又出現在了衆人視野之中。但此時此刻,他距離朱粲,儼然已只有……
一丈!
“保護大王!”
一個鐵甲衛士厲嘯一聲,就要擋在朱粲身前。
但腳步纔剛剛擡起,陸沉便身形一旋,騰空而起,身軀好似風車般疾速旋轉。
飛旋之時,凌厲劍鳴暴起,道道透明水波也似的劍氣,自他渾身穴竅激射而出,霎時間,千百道劍氣宛若暴雨一般向着四面八方狂飆而去!
劍三.十方俱滅!
朱粲和那八個鐵甲衛士、六個布衣高手,以及那先前還橫擋在陸沉前方,此時卻處於陸沉後方的百名親衛,皆在劍氣暴雨覆蓋之內!
噗噗噗噗噗……
利器洞穿肉體的悶響連連爆起。
劍氣狂飆之下,那上百名兵甲精良,且人人身負不弱內功的親衛,第一時間就給劍氣或斬或刺,渾身甲冑迸裂,皮開肉綻,骨斷筋折,爆起團團血霧。
那八個鐵甲親衛和那六個布衣高手同時亮出兵器,狂舞刀劍,試圖格擋劍氣。
但沒有用!
射來的劍氣太過密集,宛若暴雨傾盆,又似水銀瀉地,且每一道劍氣,都堪比陸沉以指發射,得劍體增幅四成威能的六脈神劍一擊!
所以即便他們武功都相當不錯,此刻也是幾息之間便刀劍斷折,手臂俱殘,甲冑開裂,身上或綻開一條條深可見骨直抵肺腑的血口,或穿出一個個前後通透的血洞!
在“十方俱滅”瘋狂飆射的劍氣面前,這十四個身手不弱,聯手起來,連獨孤鳳都要被糾纏好一陣的高手,和那上百個親衛一樣,都是不堪一擊,一碰就碎!
唯有朱粲。
以驚人的身法,第一時間閃掠到兩個鐵甲衛士身後,借他們高大身軀掩護住自己。
但。
陸沉乃是身在空中狂飆劍氣。
兩個鐵甲衛士,固然能幫他擋住部分劍氣,可從天而降的大量劍氣,還是得靠他自己。
朱粲厲嘯一聲,雙手或拳或掌,或指或爪,以火山噴發般的狂暴氣勢,轟出漫天氣勁,將天空覆蓋而來的劍氣一一轟碎。
然而,陸沉對他有着特殊照顧。
最後二十道劍氣,兩兩一組,如雙螺旋一般彼此纏繞,閃電般轟向朱粲。
陰陽雙飛劍!
朱粲敏銳靈覺第一時間察覺到那二十道劍氣不對勁,但漫天攢射的劍氣已封死他挪移閃避的空間。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連續兩腳,挑起身前兩具鐵甲衛士的屍體,將雙屍層迭,舉過頭頂,同時儘可能縮身蹲伏,減小受擊面積。
轟轟轟轟轟……
震雷般爆轟聲響起。
血肉化爲血沫,碎骨和着鐵甲碎片咻咻飆射,最遠射至七八丈開外,將幾個老賊打得痛哼不已。地面亦是泥石飛濺,煙塵瀰漫,看上去像是遭了炮彈覆蓋。
嘭!
陸沉終於落回地面,落地聲聽上去有點沉重。
三千老賊鴉雀無聲,屏息凝神,緊盯着那片濃密煙塵覆蓋的位置。
獨孤鳳亦是緊握長劍,看着那處,心情已經緊張到了極限——
陸沉那一招劍氣狂飆,當真有如神技,乃是她生平僅見的最可怕的殺招,居然一擊就屠光了迦樓羅軍最精銳的一批軍士,乃至朱粲麾下最強的十幾個高手。
劍氣狂飆,殺賊如屠狗時,獨孤鳳固然看得目炫迷離,臉頰都泛起激動亢奮的紅暈,可是當陸沉落地之時,她卻聽出了不對勁。
陸沉落地的聲音太沉重了。
根本不像是一個輕功高手該有的動靜。
反而像是一個沒有半點真氣傍身,且身軀格外沉重的普通人,從高處跳下的動靜。
所以,陸兄那一招,已然傾盡了所有真氣?
若是如此,那朱粲萬一沒死……
剛剛想到這裡。
那瀰漫的煙塵之中,驀地衝出一道淒厲可怖的身影!
其左眼瞎了一隻,右臉綻開一道血淋淋的裂口,露出一半牙牀,左肩耷拉下來,鎖骨已然斷掉,右臂雖完好,可右手卻少了拇指與小指。
原本華麗的綢衣也變得破爛襤褸,露出遍佈血痕的身軀,其胸口更有一道半尺長的血痕,隱約可以看見森白的胸骨。
正是迦樓羅王朱粲!
他居然還沒有死!
“陸沉——去死!”
朱粲含糊不清地咆哮着,僅剩的右眼中射出無比怨毒的邪芒,身形好像狂風一般衝向陸沉——獨孤鳳聽出陸沉真氣耗盡,朱粲又怎會聽不出來?
他此時雖然身受重傷,左臂動彈不得,右手亦只剩下三指,但真氣還剩下不少,雙腿依舊完好,還有足以搏殺獅虎熊羆的武力!
耗盡真氣也沒殺死本王,那就輪到你去死了!
獨孤鳳一驚,正要衝上去攔截,一陣箭雨投矛急襲而來——三千老賊也是有將領的,見到迦樓羅王在那等攻勢下依然傷而不死,衆老賊士氣大振,瘋狂叫囂向獨孤鳳圍攻而來,務要將她死死截住,不給她救援陸沉的機會。
獨孤鳳心中一沉,剛剛撥開來襲的箭雨投矛,老賊們已然潮水般涌來,盾擊、刀劈、矛刺……四面八方兵器如雨!
綿密如雨的金鐵交擊聲中,獨孤鳳長劍舞成一團光幕,將周身遮護得風雨不透,一邊抵擋那八方來襲,片刻不歇的狂攻,一邊竭力向着陸沉那邊靠攏,還時不時刺出一劍,劍光閃過,必有一賊倒地。
很快,獨孤鳳便已擊殺數十老賊。
然而賊衆實在太多。
三千精銳老賊……
這是天下任何一個宗師霸主,都不可能獨力應付的數目。
至於說殺到他們崩潰……
三千老賊當中,不乏武功高強的頭目、將領,亦有大量身經百戰,小有內力的好手,或射冷箭,或擲投矛,或冷不丁背後偷襲,如此不斷襲擾牽制之下,又怎可能給宗師霸主放手大殺,擊潰軍心的機會?
如若身陷此等軍陣,宗師霸主也要力竭而亡!
要知道,就連武尊畢玄,打仗時,也是要帶着親兵上陣的,不可能單槍匹馬衝擊千軍萬馬。
獨孤鳳武功雖高,可獨自身陷重圍,一邊要面對老賊們四面八方無休無止的圍攻,一邊還要應對頭目、將領的偷襲牽制,也許殺傷兩三百人之後,她就要耗盡真氣,被活活圍殺了。
“今天真要和陸沉死在一起了!不對,我和他被分隔開了,不能算死在一起!不行,至少要攻到陸沉屍體那邊……”
她以爲陸沉已經死了——耗盡真氣,面對朱粲那受傷野獸的瘋狂反撲,豈還有命在?
鏖戰之中,她短暫躍起,在被下方如林攢刺的密集長矛,和驟然來襲的冷箭、投矛逼落之前,向着陸沉那邊投去一瞥,就見迦樓羅王朱粲……
嗯?
……
迦樓羅王朱粲氣勢洶洶衝到陸沉面前,右手僅剩的三指並起,鋼刀一般戳向陸沉心口。
陸沉面無表情,擡起右手,掌心截在朱粲三指之前,朱粲牙牀畢露的臉頰浮出一抹獰笑,本王雖身受重傷,真氣亦耗掉大半,可即便如此,指力依然可以洞穿鐵盾!
你真氣耗盡,也敢用肉掌截擊,真是……
念頭剛轉到這裡,他便聽到咔嚓一聲脆響,隨後三指便是一陣錐心劇痛。
朱粲獰笑獰固,僅剩的右眼浮出一抹不可思議之色,他那足以洞穿鐵盾的三指刺在陸沉右手掌心,竟沒能如他料想一般,將陸沉掌心輕易刺穿!
他的指力,甚至連陸沉掌心皮膚都沒能穿透,反被陸沉五指一合,咔嚓一聲,將他三指握成了粉碎!
朱粲發出一聲驚懼交加的怪嘯,飛起一腳,腳尖如鐵矛,直搠陸沉小腹。
陸沉鬆開朱粲那已徹底報廢的三指,右手握拳,閃電下擊,一拳捶中朱粲腳背。
明明拳上沒有半分真氣,可恐怖的拳勁,卻輕鬆擊破朱粲那遠不及巔峰狀態的護體真氣,落在他腳背之上,將朱粲腳骨捶至粉碎。
朱粲慘叫一聲,心中升起莫大的恐懼。
沒有真氣還如此兇殘……
這個男人,是怪物啊!
退——
朱粲狂退。
兇殘暴戾的食人魔王,此時已無半點戰意。
可惜,他傷勢太重,又被廢了一腳,只剩一隻腳完好,身法已是大打折扣。
剛剛單足發勁後掠不到丈許,陸沉腳掌踏地,狂暴的筋骨勁力跺得地面微微一震,泥石迸射之際,陸沉已如出膛炮彈般撞進朱粲懷中,然後……
拳打、掌劈、肩撞、肘擊、膝頂、腿抽……
霎時間,陸沉拳掌肩肘膝腿,乃至腰胯脊背,都變成了至爲凌厲的兇器,爆炸般的筋骨勁力,無比兇暴地轟擊到朱粲身上,轟得他真氣翻沸,身軀亂抖,口鼻之中血流如注!
嘭嘭嘭嘭嘭……
狂暴的擊打聲中,朱粲身軀瘋狂顫抖着連連後退——確切地說,他是被陸沉的勁力打到雙腳離地半尺有餘,身不由己浮空後退!
一口氣將迦樓羅王擊退數丈,直退到衆老賊圍困獨孤鳳的戰陣邊緣,陸沉方纔以一記勢大力沉的轟天拳,結束了這一輪痛快淋漓的轟殺。
而那一拳,正中朱粲下巴。
殘餘的護身真氣至此徹底潰散,再無一絲防護能力,朱粲整個下巴連帶下半臉頰爆成粉碎,那破布娃娃般的身軀,亦騰空飛起三丈來高,劃出一道大大的拋物線,向着人羣砸下。
獨孤鳳看到的,正是陸沉一拳轟飛朱粲的情形。
不止獨孤鳳看到了這一幕,面朝陸沉與朱粲的老賊,亦看到了這一幕。
不少老賊失聲慘叫:
“大王死了!”
突兀的喊叫,令得背對陸沉的老賊們也齊齊一怔,回頭看去,恰見朱粲無頭屍身從天而降,重重砸進軍陣之中,砸翻了好幾個老賊。
再看陸沉。
雖然衣衫上多出不少破洞,可身體依然完好,神態依然從容,渾無半點受傷跡象!
殺了大王,還殺了大王的八大鐵衛、六位客卿高手,一百迦樓羅親衛……
殺了這麼多高手,居然完好未損,身上連道血痕都不見……
天下間,怎會有這樣的怪物?
看着陸沉那猶有餘力的模樣,老賊們戰意消退,怯意上涌,已然處於崩潰邊緣。
眼看三千老賊就要崩潰。
一道尖銳怨毒的女聲,忽在軍陣後方響起:
“這兩人已是強弩之末,斬殺陸沉,爲我父王報仇者,可爲我附馬,繼承迦樓羅王之號!殺獨孤鳳者,賞千金,封將軍!獨領一千老營,兩萬士卒!殺傷二人一刀一箭者,賞金十兩,砍下一手一腳,一片血肉,賞黃金百兩!兒郎們,殺呀!”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況那女聲說得在理,老賊們也覺不可能有人在擊殺大王並那麼多高手之後,還真個完好無損,遊刃有餘。
那陸沉必然已是強弩之末,那從容不迫的樣子,必是僞裝出來,震懾他們的!
當下就有將領大吼一聲:
“富貴險中求,兄弟們,殺!”
咆哮聲、喊殺聲四起,大半賊寇向着陸沉圍殺過去,小半賊寇繼續圍殺獨孤鳳,而方纔發聲懸賞的女聲,亦帶着一隊高手,氣勢洶洶向着獨孤鳳圍了過去。
發聲的女子,正是朱粲之女,“毒蛛”朱媚,雖未曾名列傑出青年高手,卻也是武功不弱的高手。
但她並未第一時間攻向陸沉,而是想拿下獨孤鳳,脅迫陸沉。
看着再度狂攻而來的賊寇,獨孤鳳摒棄雜念,劍意高懸,映照四方,近乎吝嗇地分配體力與真氣,以最小的消耗格擋、閃避、反擊,不斷殺傷一個個老賊。
當有頭目高手偷襲之時,能擋則擋,若來不及抵擋,獨孤鳳便以傷換命,用精準的計算,以最小的傷勢,換取敵人一條性命。
不過十幾息功夫,她就又殺死了十多個老賊,其中還有一個貪功冒進,武功不弱的將領。
而陸沉……
他迎着洶涌而來的賊寇,邁開大步,向着獨孤鳳那邊行去。
他撞入賊羣,拳如炮彈,指如鐵錐,掌似鋼刀,肘如尖槍,時而飛起一腳,好似大斧劈砍。
所過之處,盾碎刀折,槍矛粉碎,一個個老賊或胸膛塌陷,或面門爆裂,或腰胯斷折,或大腿粉碎,不時就有人狂噴鮮血,拋飛而起,重重砸入賊羣之中,將老賊砸翻一地。
這一刻,他好似一頭不可阻擋的兇獸,渾身上下,都是致命殺器。
至於四面八方劈來的戰刀,砸來的盾牌,刺來的槍矛,飛來的冷箭,他全都不理不睬。
砰!
一面厚厚的硬木盾自後方拍上他頭頂,他若無其事,硬木盾反而粉碎。
噗!
一支冷箭自人羣縫隙中射來,正中陸沉太陽穴,卻只發出叮一聲脆響,勁箭便已彈開。
又有一枝長矛毒蛇般刺向他後腰,他反手一掌,將矛頭打得粉碎,矛杆則倒刺回去,貫入那持矛偷襲的頭目小腹。
陸沉勢不可擋!
圍攻他的賊寇,則越戰越是膽寒。
明明沒有了真氣,爲何他的橫練還沒破功?
爲何還是刀槍不入?
爲何他拳腳還是如此兇暴,沾之則死,觸之即殘?
這陸沉,究竟是人,還是怪物?
一個將領不信邪地騰空而起,雙手握着一根十多斤重的八棱鋼杖,將鋼杖高高掄過頭頂,挾無比狂暴的勁力,照着陸沉當頭砸落。
轟!
鋼杖砸落,聲似風雷激盪!
這一杖,便是一尊花崗岩雕成的人像,也要被粉碎小半。
然而陸沉面對這一杖,竟是擡起右手,五指岔開,以肉掌硬接!
嘭!
鋼杖正中陸沉掌心。
陸沉手掌安然無恙。
同時五指一合,握住鋼杖,發力一扭一抽,那將領緊握鋼杖的雙手掌心頓時皮開肉綻。
劇痛之下,那將領本能鬆手,陸沉順勢一揮鋼杖,嘭地一聲,將那將領頭顱擊得粉碎。
之後陸沉單手揮舞奪來的鋼杖,連碎數顆人頭,望見重圍之中的獨孤鳳,應付四面八方的老賊圍攻時,還在被一個身穿綵衣的妖嬈女子,以及數個高手不斷偷襲背刺,形勢岌岌可危,頓時不假思索擲出鋼杖。
鋼杖閃電般飛射出去,噗地一聲,自一個高手右肋刺入,左肋穿出,帶着他的身體飛出丈許,又貫穿了一個老賊,方纔勢盡落地。
這一下。
圍攻陸沉的賊軍再也堅持不住,哄地一聲四散潰逃。
陸沉繼續向着獨孤鳳那邊衝去,衝鋒途中兩腳連踢,將地上掉落的刀矛連連踢飛出去,射殺獨孤鳳身周的賊兵,干擾那綵衣女子及幾個高手對獨孤鳳的襲擾。
那綵衣女子見陸沉竟然殺潰了圍攻他的老賊,臉上頓時滿是震驚。
一個用劍的年輕男子一把拽住她,急呼一聲:
“事不可爲,該撤了!”
綵衣女子也已起意要逃,但她心有不甘,滿臉怨毒地看着陸沉,厲聲道:
“陸沉,此仇不報,我朱媚……”
落音未落,一道劍氣飆射而來,噗地一聲,洞穿了她眉心。
戰了這麼久,有着超級恢復的陸沉,已經攢足了足夠發射一道劍氣的真氣了。
朱粲已死,現在連朱粲的女兒“毒蛛”朱媚也給陸沉一劍爆頭,剩下還在堅持的老賊,終於徹底喪失戰意,失魂落魄四散奔逃。
連那幾個隨朱媚圍攻獨孤鳳的高手,包括那勸朱媚撤退的年輕男子,也是第一時間混入潰軍,閃身走人。
陸沉這時已感覺到了一絲疲憊。
再瞧瞧獨孤鳳,見她氣喘吁吁,髮鬢凌亂,臉色蒼白,衣衫有着好幾道破口,背上還插着一枝箭矢,知她是真正到了強弩之末,便沒有再行追去,幾大步去到獨孤鳳身邊,問道:
“還能走麼?”
獨孤鳳看看渾身染血,衣衫同樣破破爛爛的陸沉,見他仍能大步流星,臉色仍然不顯蒼白,心裡又不合時宜地升起一股勝負欲,咬牙點頭:
“能!”
“那就走!”
陸沉轉身就走,兩步之後,聽到身後傳來噗嗵一聲響,回頭一看,就見獨孤鳳狼狽跌倒在地,用劍都沒來得及撐起身子,只是勉強仰着腦袋,沒讓臉蛋親吻地面。
“……”
看着獨孤鳳一臉羞憤,兀自強撐着想要起身,陸沉搖了搖頭,過去一把將她拎起,往肩上一扛,大步向着賊營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