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步殺好字剛一吐出口,立馬便發現不對之處,卻是怎麼也收不回去。從後面看到他漲紅的脖頸,我再忍不住大笑出聲。
“步殺……步殺……!”我慌忙衝過去拉住再不願理會我們兩個的步殺,將笑牢牢抑制在喉嚨口,嘴角扯平,終於擺出了一臉誠摯之意,才道,“別生氣啦,步殺!你聽我說,這個決定並不只是耍你玩的。”
步殺停下了身形,臉色雖仍冰寒徹骨,卻總算是肯耐心聽我說話了。
“步殺,你是我們兩個最好的朋友。”我笑笑,柔聲道,“難道不想親自確定我們的幸福嗎?”
我微微躬身,第一次對步殺行這樣的大禮,誠懇地道:“因爲是我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希望由其他任何人代替,所以,拜託你了!”
月色,靜好。
在霧都城的一處隱蔽庭院中,有石桌,石椅,兩個掛在樹梢的精巧花燈。桌上擺着兩壺美酒,幾盤精緻的菜餚。石椅上對坐着兩個讓如練月色也失去光彩的俊秀男子。
祈然將手中的杯舉到衛聆風面前,一臉誠摯渴盼地道:“大哥,這一生是我欠你良多,但我和冰依的婚禮,還是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衛聆風本一直微低着頭,聞言略略擡起,凝視了他一眼,隨後仰首將手中的酒飲盡。
祈然不動也不收回手,臉上沒有一絲尷尬不耐的神色,只是靜靜等着,等着他唯一的親人,最後的答覆。
衛聆風微微一笑,那笑說不出的苦澀無奈。祈然握住酒杯的手忍不住一顫。
衛聆風自懷中取出一張紙,小心的攤平,動作認真仔細地象在呵護最珍貴的寶物,凝視了半晌,眼中種種喜怒哀樂的情緒一一流瀉。隨即他的眼中閃過黯然與絕決,握着紙站起身來,走到花燈前。
祈然凝望着他看似流暢的動作,實則卻是每一分每一寸之間都有着僵硬的停頓,心裡的愧疚與無奈越發無法遮掩,暗暗低下了頭。
他知道,那是當年衛聆風與冰依之間所立的契約。雖然,那一紙協議在他看來不過是場兒戲,也絕約束不了什麼。可是,那對大哥而言,或許真的不同吧!
高舉了良久的手忽然一空,他看到衛聆風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液殘留在他脣角,淌落下來,映出點點星光月色。
衛聆風坐下身來,一杯接一杯的酒飲盡,祈然也不多語,只陪着他同飲。
“同樣的七個字……”衛聆風略帶沙啞的聲音忽然響在前方,祈然擡起頭來,靜靜看着那張萬分熟悉的面孔,聽他說話,“衛聆風,對不起,我不愛你……祈然,我愛你,至死……不渝。”
衛聆風將盛滿梨花酒的玉杯端到面前,沉痛哀傷卻又無可奈何的漂亮眼眸,泛起一層幾不可見的水光,彷彿穿透了那杯盞玉液,定定落在祈然身上。
倏地,他仰首將杯中酒水盡數倒入喉中,純純的酒香一如成親當日那般幹冽清醇,濃郁幽香,順着咽喉,淌入腹中,流入他心底。只是,爲何今日的酒如此烈,如此……傷人?
七個字啊!爲何同樣的七個字,卻是如此絕決,如此無情,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他不放手,又能如何?
“砰——!”杯底撞擊到桌面的那一刻,衛聆風猛地站起身來,酒杯仍無意識地被拾了起來。他低頭失神地看着,隨即望向祈然,聲音明明艱澀暗啞到發不出聲音,但他卻還是堅持地把它說完:“祈然,我……放手了。”
他輕輕伸手,將酒杯小心的擱在桌沿,又一寸一寸放開,隨後毅然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祈然只覺心口壓抑地難受,半晌才能喘過去來。想說的那句對不起,卻是最終沒能吐出口。看着早已人去椅空的前方,祈然低聲地喃喃道:“大哥,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會喜歡。”
三日後,也是我和祈然成婚的前夜。霧都城中忽然鼓聲大作,我從睡夢中被驚醒過來,身邊卻沒見到祈然。我仔細分辨了一下那鼓聲,竟是召集全軍將士下戰前緊急指令的軍鼓,心中打了個突,慌忙套上衣衫衝出去。
路上碰到步殺,他也是一臉的驚異,顯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時間霧都城中只聞腳踏實地聲,雖混卻並不算亂。
霧都是銀川的首都,說起來也算是一個小國的皇宮。所以此城雖不算大,造的卻異常宏偉壯闊。城樓分上下三層,底下是可以容納近百萬士兵的演武場,而我和步殺,此刻正是在霧都城樓的第二層。
“砰砰砰————”鼓聲由緩而急,如落雷般聲聲雜在我耳畔,令我忍不住便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鼓聲發出的第三層。
然而我一看便呆了,這擊鼓的男子,銀絲束髮,衣袂飄飄,高華如仙,不是祈然又是誰?
我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步殺,問道:“祈然他打算做什麼?”
步殺搖了搖頭,眼中卻沒什麼憂色,只扯了我避過熙攘混雜的人羣,退到一處刻有棋盤的石桌前坐了下來。
說起來這霧都城樓中,第一層是軍營,居住的多是普通士兵;第二層就休閒貴氣的多了,連觀看對戰的城欄前都擺了好幾張對弈的石桌,顯示出主將的成竹在胸,運籌帷幄。而第三層,基本上也就衛聆風住在那,旁人無事多半是不上去的。
那麼祈然今日突兀地上到第三層,又擂響戰鼓,究竟是打算做什麼呢?不過……
“步殺,好睏啊!要是來杯茶提提神,再有點點心就太好了。”我打着哈欠,雖然自己坐在這裡已經比那些警惕而立的戰士將領好多了,還是忍不住抱怨那半夜驚醒我的鼓聲。
步殺歪頭兩秒,隨即一個閃身離開。不過半柱香時間,一壺茶,兩個杯子,幾盤雖已變冷卻仍可見其精緻的點心已然擺在我面前。
我當場傻眼。這……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砰——!!”如擊在胸的一聲龐然巨響過後,幾十萬人的霧都城樓竟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我順着城欄低頭看去,只見底下的士兵以城門爲界分立兩側。看衣着明顯是祁國和依國的士兵分別。可是,我皺了皺眉,爲何祁國士兵的面上都是一臉茫然,而依國衆將卻是神色肅穆端凝,顯示在緊張等待着什麼。
這個祈然……到底搞得什麼鬼?
就在這時,另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三樓城頭。只見衛聆風一身紫色的錦袍,頭髮用金冠豎起,悠然緩步地走到擊鼓的祈然面前,淡淡道:“祈然,你要做什麼?”
同樣是心存疑惑,他問來卻是天經地義的徵詢,渾然天成的優雅。每一步,每一個動作,無不自然散發着華貴雍容氣勢。不說祁國衆將,就是依國士兵,此時若讓他們跪拜此人,也絕對是心甘情願的。
祈然微微一笑,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和煦自然,卻又偏偏找不到一絲破綻。只覺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只需他一笑一言語,便可驅使你做任何事,而無怨無悔。
這兩個人,是天生的領袖。
祈然並不回答衛聆風的話,轉身踏前幾步望向城樓下密密麻麻,多半一臉迷惘的衆人,負手道:“今日用緊急軍令召大家前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向你們宣佈。”
他頓了頓,見底下衆人都屏息以待,不由淡淡一笑。那笑在光華月色下,如仙如幻,立時便放鬆了所有人的警戒。於是他繼續道:“你們都知道,如今天下大論紛紛,迄今爲止有能力統一天和大陸的也就剩下祁國和依國了。”
此話一出,原本緩和下來的局勢立時又緊張起來,竊竊私語聲慢慢從一處蔓延,迅速擴大到整個霧都城。
我端起一杯清茶飲盡,與對面的步殺相視而笑。不需言語,何須言語?
“砰——!”又一聲力貫千鈞的鼓聲,終於將那聲聲議論壓制下來。
祈然凜然一笑,一個縱身躍到衛聆風身邊,輕聲道:“大哥,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會喜歡。”此話若非內力精純的步殺轉述,我還真聽不清楚。
說完,祈然甩手扔掉擂鼓的鼓槌,翩然退後一步,忽然……就在這些豪氣干雲、歷經生死的將士面前,在這個見證了風雨歷程的千年古城中,在這片月色靜好、星光閃爍的動人夜幕下,單膝……跪了下來。
那一夜,雲淡風清,夜色撩人,卻抵不過那一襲青衣的男子,蔚藍眼眸,絕世光華。
那一夜,鼓聲陣陣,人頭攢涌,卻及不上那青衣男子屈膝俯首,寥寥數語,所帶來的震撼。
祈然將手中代表依國最高權利的令牌高舉過首,俯跪在難掩錯愕之色的衛聆風面前,用內力催發的聲音一字字響在耳側,清晰無倫:“我,蕭祈然,謹代表依國向祁王衛聆風發誓效忠。今生今世,自我以下依國所有將領文臣、軍士百姓,都願奉祁王爲尊,聽其號令,稟其旨意。如違此誓,天地不容!”
“如違此誓,天地不容————!”
那一道道並不激昂卻異常堅定的聲音,清潤悅耳,響徹雲霄,在所有將士文臣耳中,一遍遍迴盪,迴盪……
“撲通——撲通——……”
彷彿是爲了響應祈然的誓言,大門左側所有的依國將領士兵整齊劃一地跪了下來,叩首呼喝:“祁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接着,那些如夢初醒的祁國的衆將也跟着跪了下來,那近百萬人組成的宏大陣容,自無法用一個人的內力相比。直將整個霧都城都震的聲聲作響。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叮——”我和步殺舉杯相擊,一飲而盡,隨即又是瞭然輕笑。
至此,這天和大陸將只餘一帝,只剩一國。
至此,海闊天空,山高水長,終將任我們遨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