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來不及憤怒他污辱心洛的話,甚至來不及擔心祈然會不會受傷,只覺那原本退去的攻勢再度如翻江倒海般朝我傾軋過來。原本剛剛鬆懈的身體,放鬆的警戒,讓我對這突如其來的的猛攻措手不及,除了狼狽抵擋,連多餘的思考都無法顧及。然而,即便如此,我還是越來越力不從心,眼看密密麻麻的軍陣越合越攏,縫隙全無。祈然的身影也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我卻是手臂上一痛,被劃了一刀,長劍差點脫手。
“退到我身邊。”耳邊傳來步殺冷若寒冰,卻堅如磐石的聲音。我手臂一緊,已然被一陣涼薄的氣息牢牢包裹在其中。
從背後望去,只見步殺面向祈然被包圍的方向,橫劈出一刀,凌厲的殺氣,讓圍攻的衆人連連後退,狼狽不堪。
步殺右手反轉,寒芒閃過,汲血已然收回腰間。我心中一動,手心微微汗溼,眼看着他左手提起,雙手緊緊交握在入鞘的汲血刀柄上,全身殺氣如潮水般暴漲。我知道他要用那一招了。
七零八落的士兵重整了陣形,再度向我們這邊衝過來,我從背後牢牢盯着他握住刀柄的雙手,一邊將背後偷襲之人斬殺,知道他手中黑刀馬上就要出鞘。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步殺握刀的手忽然微微上提,森寒的鋒刃露了出來。等不及我阻止,他左手掌心猛地握上刀刃狠狠使勁,鮮血順着黑色的刃沿一滴滴淌落。
“步殺——!!”我臉色發白地大叫,正要阻止他。忽然一道冰寒徹骨的勁氣從刀刃爆發出來,瞬間籠罩了廣大天地。明明該是看不見的刀氣,卻彷彿如有實質般在步殺周圍,在我眼前蒸騰。我微僵了身體,竟邁不動一步,顫抖的雙脣吐不出一字。
汲血破刀,欲要取之,必先……與之。
一聲龍吟沖天起,刀影閃,汲血出,翩若驚鴻,幻若蛟龍。九道純寒的刀氣從他疾抽橫斬的長刀呼嘯而出,仿若九條巨龍,凝冰水爲利刃,化長風爲荊棘,摧枯拉朽,無人能擋。
九頭龍閃——這是早在無遊組橫行時,我依據對浪客劍心的記憶口述給步殺聽的招數,經他自己改良後,威力竟出奇的強大。
可是威力再大,也不可能到如此恐怖變態的地步啊!原本只是肉眼難見的銀光刀氣,竟彷彿幻成了真正的巨龍。九霄龍吟,如有實質,九龍所到之處,血霧蒸騰,竟無人有一息相抗之力。
“呼——呼——”
我勉強喚回迷失的神態,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耳中聽到步殺粗重的喘息聲,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一滴滴落下。
我慌忙上前扶住他,放眼望向橫屍遍野的疆場,忍不住便打了個抖,這真的是人類會有的實力嗎?
目光猛然一滯,凝注在前方戰鬥良久卻依然不見多狼狽的藍衣少年身上,我望着眼前血腥的場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誰能告訴我,這兩個……真的是人嗎?
只見祈然一手握着寒血劍,舞動的銀光已黯然沉寂,恰恰擋掉了步殺一擊餘波的殃及,而另一手握着一把血色通透的玉簫。一端露出鋒銳的尖刃,正精準地紮在木離風胸口。木離風一臉地駭然和難以置信,凸出的眼珠帶着血絲清楚映出笑容如天使般平和溫柔的少年。
祈然收回手,血簫上利刃自動收回,他彎身扶抱起昏迷在地的心洛躍回我們身邊。
“沒事吧?”他細細審視我們一眼,藍眸閃着擔憂,待確定我們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絕世神醫!”如落地驚雷般的一聲尖叫。
“冷情刀客!”緊接着又是一聲駭然驚叫。
“陋顏……奇女?”所有人的目光都如見鬼般落在我們身上,有多少是恐懼,有多少是震驚,有多少是慌亂,又有多少是驚歎愧疚。
幾萬人的軍隊如着魔般靜寂下來,目光時而落到我們三人身上,時而又在相互間傳遞,竊竊私語從某一處而起,最終蔓延至整個戰場。
“無遊組,他們是無遊三人組!”終於還是有人驚呼,打破了這詭異的靜寂。
明明已經沉睡了兩年之久的傳奇,此時卻象野火燒盡,春風吹盡的雜草般慢慢復甦。那種敬佩感恩,那種望塵莫及的仰望,不濃不烈,卻深深紮根入人心。
“我們一個村的人命都是他們救的……”
“若沒有他們除去劉世偉,我們將軍早冤死在獄中了……”
“他們救回了數百人的生命,卻從來未索取過任何報償……”
“他們擂臺比武,詩詞歌賦,文鬥武鬥,從未嘗一敗……”
……
“他們是所向披靡的無遊三人組啊!”
主帥死,戰意盡。我看着面前一個個臉露迷惘畏懼之色的衆士兵,忍不住長長舒過一口氣。這場仗,終於不必再打了。
一鬆懈下來,才覺渾身痠痛的徹骨。一雙溫涼的手適時扶了上來,將我輕柔的帶入他懷中,讓我可以枕着那胸膛安眠。
“看來,大哥那邊也大獲全勝了。”祈然貼着我耳邊輕聲說。
我一愣,正待發問,卻見隱翼後方大門忽然大開,白色鎧甲金裝束身的天甲奇兵統一地魚貫而入,將那些再無反抗之力的尹鑰聯軍團團圍住。
我看到一身藏青武士服的成憂一步步向我走來,臉上帶着極爲少見的欣然笑容,竟走到我面前,彎腰朗聲道:“末將參見娘娘,救援來遲,讓娘娘受驚,末將罪該萬死!”
我看到他嘴角那抹幾可稱之爲戲謔的笑容,感受到周圍祁國士兵如鍼芒般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以及祈然微微收緊的手,幾乎有暴起扁人的衝動。
咬牙,我忍!我低頭,恨恨道:“不必!衛聆風那邊怎麼樣了?”
成憂笑得極爲欠扁,直起身,仍是一臉恭敬地道:“回娘娘,皇上已經奪回了貿昌和隱翼。傅君漠率領的尹鑰聯軍損失大半,現退守到了銀川風蘭城,他們將帥不合,士兵離心,相信攻陷指日可待。”
我點點頭,對衛聆風的計策多少還是瞭解的。他引傅君漠對決,犧牲一部分鑫源士兵,利用陣前佯敗潰逃,掩護混在其中的天甲奇兵退至隱翼城後,貿昌周圍,與早已等在那裡文若彬撤回的依國士兵首尾呼應,連夜奪城。同時,衛聆風親自將傅君漠主力軍牽制在鑫源城下,趁其城內空虛,水道被我衝開,百姓又夾道歡迎配合良好,裡應外合,一舉奪下隱翼。隱翼陷落後,他叫人在城後燃起烽火,傅君漠一見必然奔援,埋伏已久的天甲奇兵則正好將他們拖入陷阱中,一舉重創。
可是……我嘴角抽了抽,狠狠瞪着成憂,咬牙切齒道:“成憂,你明明早就可以攻進城來,爲什麼拖到現在?”
成憂臉不紅,心不跳,笑得一派自然,存心氣死我:“皇上說,務必要保得娘娘周全,絕不能傷及性命,是以臣一直謹遵皇上意旨,娘娘此刻不是安然無恙嗎?倒還要謝謝娘娘省了臣收降這些精兵的損失。”
他媽的,還救援!給我收屍還差不多!君成憂,你給我記者,我——
祈然含笑將氣得暴走砸劍的我抱在懷裡,與面色冷漠的步殺對視一眼,忍不住便嘴角輕揚,聲音憋屈的甚是辛苦:“咳——算了冰依,就當是鍛鍊我們武技吧。再說……咳……你也決計不是他對手啊!”
天青青,水藍藍。我們三人包括成憂沿着淮河支流往貿昌而去,與衛聆風和文若彬他們匯合。這一仗勝的可謂是相當漂亮,不管是就傅君漠尹子恆來說,還是對戰蕭逸飛而言。
隱翼與貿昌之間是草原山谷地段,這裡雖雜草叢生,也無鳥語花香,在烽火硝煙的戰場邊卻也是難得的讓人心曠神怡。
迎面一羣十幾人策馬而來,遠遠望去,爲首一人月白錦服,金環束髮,面容俊美無鑄,竟是衛聆風親自前來。
我微微一愣,看着陽光下策馬徐行的他,一身天資貴氣,優雅非凡卻威棱四射。形容雖仍有些清癯,卻脫了頹廢憔悴之色,全身散發出比陽光更璀璨的光芒,耀人雙目。
見到我,或者是見到安然無恙的我,他的眼中露出純然欣喜的光芒,長鞭一揮,動作卻優雅的讓人窒息,向我們疾馳過來。
只餘數十步遠的時候,他拉繮停勢,一個縱身輕巧地躍落在地,向我走過來。
我笑笑,正待開口打招呼。雙肩忽然被一雙手輕柔地扳住,我一個踉蹌,側身擡頭,對上了祈然凝重肅然的面容。
他靜靜地看着我,面容沉靜黯然,藍眸中卻閃過一絲緊張不安的光芒,迅即斂去。他開口,聲音如融冰之水般潺潺柔和:“冰依,我不想再如以前那般猜疑動搖我們的感情,可是,你至少還欠我一個解釋。”
我渾身巨震,呆呆地看着眼前淺衣黑髮的男子。他已經不再如初遇時那般完美清澈了,可是他卻也真正的成長蛻變,在經歷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之後,從青澀的少年成長爲光芒內斂的青年。
祈然,你知道嗎?在那個世界,我有多少藏在心裡的話,想說,卻無法告訴你!
祈然,你知道嗎?當我知道可能回不來時,有多後悔,自己竟從來沒有清楚表達過對你的心意。
祈然……
肩膀微痛,我擡頭看到祈然一臉的緊張,波動的雙眸,微微顫抖的手,忍不住便心中柔軟痠痛。
我緩緩伸手撫上他如玉的面龐,聲音沉沉而哽咽,說:“傻瓜,我愛你!”
他的身體顫了顫,那顫抖不劇烈,卻彷彿牽動了他整個靈魂。許久許久的沉寂後,他忽然鬆開了手,怔怔地看着我,輕聲道:“你再說一遍。”
我笑了起來,笑得美麗絕倫,澄澈清寧。我退開一步,視線落在他身上,眼角餘光卻能瞥到所有人,包括衛聆風蒼白的面色。
我微微一笑,笑得心都有點痛了,卻異常平和寧靜。心裡的疲累苦痛,彷徨憂傷,彷彿都在剎那間化去了,消散了,只餘……眼前藍衣黑髮的男子。
我專注地看着他,把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心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後開口。聲音不輕不重,不抑不揚,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祈然,我愛你,至死不渝!”
祈然,你聽到了嗎?這是我對你的表白。雖然遲了那麼久,卻是我從未有一刻改變動搖過的心意——我愛你,至死不渝!
祈然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我連做夢的時候,都渴望它能重回到他臉上。
他鬆開扣在我臂間的手,忽然退開一步,竟當着所有人的面,單膝……跪了下來。
陽光灑在他如墨的青絲上,灑在他束髮的銀色纏繩上,灑在他清透純淨的絕世面容上,暈開點點璀璨的光芒。
他左手舉起,手心朝上,在我面前,緩緩攤開。瑩潤如玉的掌心,託着一枚銀光閃爍的白金戒指,正是我讓心洛交給他的其中一枚。
他靜靜攤着手,一動不動,然後擡頭凝視着我,表情凝重認真地彷彿在進行着天下最重大的典禮,面對着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他笑了笑,笑容如月華初顯,融融浸浸,卻意外地純淨透徹,他說,聲音輕柔小心地象兜着易碎的瓷器,又堅決地象在賭咒發誓。
“水冰依,請你嫁與我蕭祈然爲妻,今生今世我都只會愛你護你一人,此情不變,此志不渝!”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掌心的戒指,眼眶溼熱地要擠出水來。我走進一步,顫聲問道:“爲什麼……你會知道?”爲什麼你會知道現代的求婚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