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1262元年11月26日天微滲寒,晴空萬里。
既非大凶,也無大吉,然而今天,卻是我和祈然成親的日子。一座空置良久但早已佈置清雅的偏僻宅邸,那就是我們的禮堂。
我在祈然的牽引下一步步走進與現代教堂一般佈置的大廳,心慧、文若彬、芊芊,還有不甘不願的心洛,都盯着我看,一臉的驚歎和誠摯的祝福。
我忽然有想哭的衝動,雖然爸爸和哥哥不在身邊,雖然沒有了華麗的音樂、雪白的婚紗……祈然握了握我的手,將緊張到顫抖的我攬在身邊。我擡頭看到他一臉的凝重,這才發現他手心微微汗溼。原來會不安會緊張的,不只我一人。
我們相視笑笑,給彼此安慰和信賴。然後一步步走到“神壇”面前。
步殺仍舊穿着那一身標誌性的黑衣,靜靜地在前方看着我們。我一想到他等下要代替神父念出結婚誓詞,就覺好笑。可是,一看到他一臉誠摯端凝的表情,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所有人,都在認真看着我們呢!看着我們……走向幸福。
“皇上!這是朝廷遞來的奏摺,多是恭賀皇上您收編依隊。同時也希望皇上您儘快回宮,以免遇到危險……”
“文策。”衛聆風打斷他,神色淡淡地道,“朕今日不想聽這些。”
文策一愣,擡起了頭,看到衛聆風臉上明顯的憔悴和眼中淡淡的悲傷,卻不知道是爲什麼。這個帝王,年僅二十五歲,就成爲了天下最強大的霸主,從此再無人能膺其鋒。他明明應該是意氣風發,睥睨天下的不是嗎?
“皇上,您……”
衛聆風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命他們替朕準備梨花酒送進來。今日,沒有朕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皇上,喝酒傷身,您……”
“文策!”衛聆風如遠山般的俊秀雙眉微微一凝,冷聲道,“朕的話,你沒聽明白嗎?”
禮堂中,有輕柔和緩的氣息在慢慢流轉,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着……
我看着上方黑衣黑髮的步殺,牽着祈然略顯溼冷的手,微微顫抖。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啊……
步殺的聲音冰冰涼涼,卻帶着異樣鎮定寧神的作用。他望向祈然,問:“蕭祈然,你是否願意娶水冰依爲妻,併發誓永遠愛她,尊重她,保護她,像你愛自己一樣。無論她生老病死,貧賤富貴,都對她不離不棄?”
祈然緊了緊握住我的手,聲音有些發顫,面容卻無比鄭重,答道:“我願意。”
步殺黑亮的眼中波光閃爍,轉頭望向了我:“水冰依,你是否願意嫁蕭祈然爲妻,併發誓永遠愛他,尊重他,保護他,像愛你自己一樣。無論他生老病死,貧賤富貴都對他不離不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尤其那雙湛藍的雙眸,帶着毫不遮掩的期盼與喜悅,定定地望着我。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衛聆風仰頭飲盡一杯酒,忽然轉頭環視了下這燈火通明的大殿,眉頭微微一皺,已微晃着站起身來。走到燭盞前,長袖拂過,將火光一一熄滅。
偌大的宮殿一分分昏暗下來,映着那頎長俊挺的身影,不斷變暗拉長,越發顯得孤寂難抑,但衛聆風卻不管不顧,只知拂袖熄火。
直到大殿中終於只剩桌前最後那一盞燭火,衛聆風挽起寬袖,露出晶瑩如玉的修長十指,貼向燭芯。明明只需兩指便可埝熄了那唯一的火光,可是他的手卻停頓在半空,良久未動一下。
要不是滄海桑田,真愛怎麼會浮現。
我再沒有半分猶豫,擡頭,嫣然一笑,清晰地回答:“我願意。”
步殺淡淡一笑,卻也只如風過無痕,他退到了一邊靜靜望着我們。問出這兩段話,顯然已經到步殺的極限了。
祈然一臉虔誠地,輕輕執起我的手,將白金的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銀光閃爍,映着我白皙細瘦的五指,和我一生的幸福。
我想起,現代神父的祝辭。戒指是金,表示你們要把自己最珍貴的愛,像最珍貴的禮物交給對方。黃金永不生鏽,永不褪色,代表你們的愛持久到永遠。戒指是圓的,代表你們的愛毫無保留,有始有終,永不破裂。
祈然摟住我的腰,在我額頭輕輕印上一吻,如羽毛般輕柔溫和。他說:“我蕭祈然,娶你水冰依做我的妻子。從今以後,無論順境逆境,富足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都將愛護你,珍惜你,直到天長地久。我承諾生生世世,對你忠心到底。”
我一愣,擡起了頭,深深望進那雙蔚藍的眼眸中。這本是我告訴他的結婚誓詞,他卻把最後一句的一生一世,改成了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嗎?多麼……漫長的四個字啊,我真的願意生生世世都與眼前這個男子,相遇、相知、相愛嗎?
我笑了,答案從一開始就清楚了不是嗎。我執起他瑩潤修長的手,將戒指套在他無名指上,柔聲卻堅定地道:“我水冰依,願嫁你蕭祈然爲我的丈夫。從今以後,無論順境逆境,富足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都將愛護你,珍惜你,直到天長地久。我承諾生生世世,對你忠心到底。”
“啪啪啪————”禮堂裡響起了掌聲,祈然將我牢牢擁在懷裡,淚水盈滿了我的眼眶,又融進他淺藍的衣衫中,我緊緊回抱住他,在心裡一遍遍念着。
爸爸,媽媽,哥哥,還有冰朔,你們……看到了嗎?我很幸福,我很幸福呢!
衛聆風的手在空中停滯了很久,久到他幾乎要忘了時間的存在。
“噼啪——”火燭清脆的爆裂聲,此時在這幽寂的宮殿中,卻顯得異常響亮。
衛聆風自嘲地笑了笑,終於收回手,扶着案沿,坐了下來。桌上的酒杯是空的,裡面仍留有梨花酒的醇香,衛聆風取過酒壺倒了一杯,再度飲盡。
梨花酒的酒性溫存,後勁也不大,適合女子或喜慶時刻飲用。卻獨獨不能多飲,不該多飲啊!否則,癮入肺腑,終難自拔!
珠簾脆響,衛聆風擡起頭來,看到來人微微皺了皺眉,卻不說話,自顧自又斟了一杯,仰首飲盡。
酒杯僕一放下,一雙欺霜賽雪的玉手便伸過來將那玉杯一把奪過。輕輕柔柔的聲音,帶着幾分心痛和指責:“皇上,酒喝多了傷身。”
衛聆風擡頭瞥了她一眼,失笑道:“青衣,你不是趕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了嗎?如何又趕了回來?莫不是怕朕借酒消愁?”
芊芊眼中閃過痛色,卻又勉強掩去,嗔道:“那皇上如今又是在做什麼?”
衛聆風一愣,隨即嘴角一揚,扯出個極端苦澀的笑容,淡淡道:“是啊,朕可不正是在借酒消愁嗎?”
“坐吧,青衣。”衛聆風手腕一翻,也不知從哪又取出來一個酒杯,自行斟滿,一臉漫不經心地道,“陪朕喝兩杯。”
“皇上……”芊芊蹙眉看了他良久,終於柔柔嘆息一聲坐了下來,接過他斟的酒,一口飲盡,嘆道,“清新唯梨花,徒留滿齒香。果不愧是皇宮珍藏的梨花佳釀啊!”
衛聆風淡淡一笑,卻不搭話,目光有些迷離地落在殿中唯一的燭火上,腦中卻不時翻騰出那些久遠的畫面。
唱合巹宴開時,她的無措求助;嚐到梨花酒時,她一臉的讚歎;提到洞房花燭時,她的惱羞成怒;還有自己間接觸到她脣香時,那一刻的心動……一切的一切,彷彿就在眼前,卻又遙遠地像隔了兩個世界。她從來都不曾屬於過自己,從來都不曾……只是……
“皇上……”
芊芊的輕柔喚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衛聆風笑笑,擡頭又是一口將酒飲盡,道:“青衣,你明日便先回去吧。”
“皇上!”芊芊眼中閃過慌亂,無論怎麼也掩飾不過來,半晌才顫聲問道,“皇上你不回去嗎?”
衛聆風搖搖頭,擡眼望見她一臉的驚惶,不由失笑:“你怕朕會拋下皇位離開嗎?青衣你多慮了……”
——你把那些年少時的夢想統統掩藏在高深莫測的笑容背後,埋得究竟有多深呢?以至於誰都沒有發現,蕭祈軒,其實一直在衛聆風的心裡。
衛聆風的心微微一抽一痛,他猛地放下酒杯低下頭,來掩飾發熱的眼眶。半晌,他纔開口,卻發現聲音帶了微微的沙啞:“青衣,朕會讓文策帶回諭旨。讓他父親文羣認你爲乾女兒,並加封你爲皇貴妃。你乖乖地先隨文策回去,朕過幾日就會回宮。”
“皇上!”芊芊的眼睛驀然紅了,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卻還是輕柔地說,“皇上,你明知青衣要的並不是這些。你明知,我留在你身邊是因爲……”
長長的走道仿似看不到盡頭,我將臉埋在祈然懷中,任由他將我抱向我們的新房。
淡淡的幽谷清香從他體內散發出來,我忍不住擡頭看了看他俊秀出塵的面容,心裡卻在想着:若是冰朔長大有七分象祈然,那麼將在現代造成怎樣的轟動啊?少女殺手?絕世容顏?天縱奇才?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願哥哥和小雨別被嚇壞了!
“吱嘎”聲響,祈然一邊推門把我抱進去,一邊低頭看我竊笑的面容,不由好奇道,“你獨自一人在偷樂什麼?”
我一愣,忽然想到與冰朔的永世相隔,心中一痛,再笑不出來,眼中卻已浮起淚花。
祈然見我如此不由慌了,將我放到牀上,忙道:“冰依,我不過是隨口說說,我自然希望你臉上永遠掛着笑容……”
“傻瓜……”我摟住他脖頸,將臉貼在他光滑清香的鎖骨上,柔聲道,“沒事的,只是想起了冰朔而已……”
祈然明顯鬆了口氣,眼中閃過幾絲黯然,隨即又釋懷。俯身細心地除去我鞋襪。
我面上一紅,忙道自己來。他也不堅持,除了自己的鞋襪外衣,摟着我滾進牀中。
“冰依……”他的眼眸漸漸由淺轉深灼灼地落在我臉上,修長的十指撫過我全身,將貼身的衣衫一一除去。
我雙眼迷離,呼吸急促,緊緊貼靠在他懷中,腦中有什麼問題閃過,卻又抓不住。
良久,被中的兩人衣衫盡去,原本讓我覺得寒冷的空氣,此刻卻只餘熾熱,吞噬人般的熾熱。我抓着腦中僅存的那一縷神志,抓住他灼熱的手,阻住他的探索,啞聲道:“今……今天不是安全期……你答應過的……”
祈然呼吸微粗,反手製住我的手,一個翻身欺了上來,柔聲道:“冰依,你記錯了……”
“我……我沒……”後面的話,被盡數吞入他口中。
他微支起手,喘息着將話講完:“你的醫術……是我教的,我說錯了,便是錯了。”
我待要再分辨什麼,卻被那鋪天蓋地的熱情徹底淹沒,只餘低吟喘息。
靠!既不讓服藥,又……這還避什麼孕啊!第二天醒來看到那張心滿意足的絕世面容,我忍不住憤憤地想。
火光幽暗的宮殿中,原本孤燈獨酌的身影,變成了相對而坐的兩人。
“青衣……”衛聆風緩緩擡起頭來看着她,俊秀的面容泛着幾縷紅暈,在火光映襯下,絢爛地讓人移不開目光。可是他的語調卻仍是平靜的。他說:“青衣,其實你可以選擇離開。只是,朕的後位,會永遠爲她虛懸,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我……我明白的。”芊芊忽然迅速舉袖擦去臉上的珠淚,彷彿是怕被人瞧去了自己的狼狽。白玉般的面頰上,淚痕猶在,卻是更添楚楚之色。她柔聲道,“感情的事,半點由不得人。無論皇上如何待我,我都會陪在皇上身邊,絕不會離開。只是皇上,你又何苦待自己如此殘忍呢?”
“殘忍?”衛聆風微微一愣,啞然失笑道,“青衣你錯了,朕永遠不會待自己殘忍。冰依有的話聽來古怪,卻往往自有其道理。帝王專情便是禍。青衣,你看清楚了,朕那虛懸的後位,在朝政動盪時期,說不準會成爲最好的制衡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