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體面的家

到處是嘈雜的聲音,有鋸木頭的,有鑿擊岩石的,有夯土的,不過更多的是從船上往下卸木料所發出的碰撞聲。

莫姆上尉站立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之上,他是工程的總負責,他手下的兩個軍官此刻正做着工程師的工作,丈量土地,確定立柱的位置,檢查地面是否平整,這些全都是他們必須完成的。

雖然土木工程是法克任何一支軍隊都必須掌握的技能,不過只有士官學過這方面的課程,普通的士兵做的只是苦力活。

要塞裡面那一百多號士兵,差不多都被拉到這裡來了。

用士兵幫忙建造別墅,人工費用可以說是便宜到極點,更有一個好處,造別墅所用的木料,可以直接從軍需處購買。軍需處的木料比市場上能夠買到的要便宜許多,而且這些木料在軍需倉庫堆了不知道多少時間了,全都已經徹底乾透了,運過來直接就可以開鋸。

連同木料一起,莫姆還從軍需倉庫借來了兩座鋸牀。這東西是爲了在打仗的時候,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建造好防禦工事而專門設計的,鋼質的鋸盤有一人多高,鋸起木頭來像撕紙一樣輕鬆。

當兵的人大多不夠細心,如果讓他們用板鋸來鋸木頭的話,肯定有厚有薄,幸好有這樣兩臺鋸牀。只要將木料用夾板夾住,從這頭拖到那頭,來回幾趟,整塊的木料立刻變成一堆同樣厚薄的木板,然後再橫過來鋸一刀,連長短也變得一模一樣。

鋸開的木板立刻被另外一組士兵搬了過去,一塊塊木板整齊地放好,橫着一層然後豎着一層釘在一起,一塊塊的木板很快變成了一面板牆。

釘好的板牆被下面一組人拉走,六塊板牆正好拼成一個盒子。

這些四四方方的木頭盒子的底下墊着滾木,釘好了之後,就被拖到事先畫好的位置上。一間房子就這樣造好了。

從西元前六世紀開始,人類就用這種辦法,在最短的時間裡面讓一座要塞樹立起來,一堆巨大的木頭盒子拼在一起,外面堆上石塊和厚厚的泥土,這就是一座要塞,只需要在裡面駐紮上幾百號士兵,想要抵禦住數千敵軍的圍攻,絕對不成問題。

用這種方式造房子,速度就是快,只用了一天時間,大致的輪廓已經顯露出來了。

鄰近傍晚,卜哥到工地上轉了一圈,他遠遠地朝着站在高臺之上的莫姆打了個招呼,不過他並沒有靠近。工地顯得非常凌亂,地上鋪着滾木,到處都豎着作爲標記的木樁,稍微周邊一些的地方還堆滿了石塊。

他不是一個人來,在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老頭。老頭正是當初他第一次到小鎮時,和他相談甚歡的馬爾海姆男爵。

馬爾海姆男爵當然是必須拜訪的人物,在卜哥的計劃之中,這位男爵將是替他穿針引線,融入當地人羣的重要人物。

他不可能完全甩開這些世世代代住在這裡的人,只靠自己一個人來控制這個小鎮,哪怕他已經收服了莫姆和要塞裡那一百多號士兵也做不到。

想要真正控制一個地方,就必須拉攏一批人。

他已經在算計那些貴族青年了,那些人年紀輕,閱歷相對淺薄,比較容易拉攏。不過年輕同樣也意味着缺乏發言權,所以他還必須拉攏一批像馬爾海姆男爵這樣說話有分量的人。

老男爵當然也能夠猜到卜哥的意圖,所以一路走來只是談論一些人文地理和動植物之類的話題,絕口不談鎮上的事情。

遠處那建造到一半的別墅,多多少少吸引住了老頭的一些目光。

說實話,對於這樣一幢用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堆壘起來的房子,他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好,從結構看來,整幢別墅就是兩層木箱子簡單的壘起來,下面一層大一些,上面一層小一些。

士兵們此刻正在圍繞着別墅造一圈圍牆,圍牆是用石頭堆砌,讓老頭有些看不明白的是,圍牆居然堆成了斜坡。

雖然無法理解,老男爵卻也不敢隨意評論。他也聽說了,這幢奇怪的建築物是年輕的鎮長,按照偉大的全能天才智慧之星的設計而建造的。他絕對不會認爲自己對建築和美學的理解,能夠超越那位天才。

也正因爲這樣,鎮上的很多人都看到過那個用木棍和黏土做的模型,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嗤笑,最多隻敢在私下裡說,模型做得實在太難看。

所有的人都期待着別墅完工。

“馬爾海姆男爵,您能夠想像出別墅建造好之後的樣子嗎?”卜哥猜到老頭在想些什麼,卻故意問道。

“不能,像我這樣的人,和那位智慧之星,根本不是同一個檔次的人物,難以理解他的超絕智慧,只能夠在一切呈現於面前之後,去感嘆他的超絕和偉大。”馬爾海姆神情肅穆地說道:“我只是一個凡夫俗子。”

卜哥笑了笑,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智慧之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卜哥問道:“他的名字到處都可以聽到,但是很少有人提起他的生平。”

“聽說您原本在芭瓦德維伯爵身邊做事,最瞭解這一切的,恐怕就只有芭瓦德維伯爵本人了。”馬爾海姆男爵說道。

“伯爵從來不提他這位祖先的生平經歷。”卜哥搖了搖頭,他隱約感覺到,伯爵對那位先祖有着非常複雜的情感,一方面確實爲之而驕傲,但是另一方面,那位天才似乎又是某種禁忌的存在。

馬爾海姆男爵猶豫了一下,有些事情不太好說,不過他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年輕的時候,我也曾經對此感到奇怪,好像有人不希望這段歷史被世人所知,古往今來曾經出現過許多天才,但是沒有誰像智慧之星那樣奇怪。其他天才的發現,全都是建立在前人觀點的基礎上,但是他卻不一樣,所有出自他的東西,都顯得那樣突兀,在他之前,全都沒有類似的先例。”

突然間老頭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下來,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對卜哥說話:“智慧之星活躍的時代,恰好是法克王國的一個轉折點,之前的法克攪進七十年戰爭之中,被周邊的國家圍攻,可以說是最虛弱的時候,但是突然間連着打了幾場勝仗,差一點滅了敵人的聯軍,之後只過了五年時間,戰爭就結束了。

“當時法克還不是大陸的中心,大陸的中心在南方。但是七十年戰爭之後,法克很快就超過了南邊的那兩個大國。按照以往歷史的規律,一個國家發展那麼迅速,應該有很長一段上升期,但是智慧之星活着的最後十年,法克卻異常動盪,這種動盪內部,十年之中,前前後後發生了十幾場暴亂……”

老男爵沒有繼續多說,不過這些已經足夠卜哥想很久了。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卜哥說道:“您好像對智慧之星非常有研究。”

老頭苦笑了一下說道:“每一個和我一樣的人,恐怕都會對那位天才感興趣。芭瓦德維家族原本和我們一樣,甚至還不如我們,據說智慧之星的父親是個賭徒和騙子,一輩子都在欺騙和賭博之中度過,臨死的時候欠了一屁股債。

“但是到智慧之星死的時候,芭瓦德維家族擁有的財富絕對超過各國王室,而僅次於教會。在聲望方面更是無人能夠企及,和他同時代的教皇或者國王的名字,未必有多少人記得,但是他的名字流傳至今。”

卜哥看了一眼身後遠處那破敗的小鎮,他似乎明白了,原來人們崇拜智慧之星,並不是因爲智慧之星本身有多麼偉大,而是人們希望自己能夠變成另外一個智慧之星。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兒時那些怪誕的理想,何嘗不是一種對生活能夠有所改變的渴望?

他們說話的時候,工地那邊正將一個用木架搭成的斜坡,釘在圍牆之上,斜坡一直連到上面那層木箱子的三分之二的位置。這是老男爵最難以理解的地方,就是這個斜坡和那道奇怪的圍牆,使得整幢別墅看上去,就像是隻有下半部分的金字塔。

卜哥知道老頭在想些什麼,他並不打算吊老頭的胃口:“在我做的那個模型之上,沒有辦法將最後一部分表現出來,這道斜坡將會被鋪上一層泥土,然後在上面種植草皮和灌木。這與其說是一幢別墅,不如說是裡面被挖空了,能夠用來住人的假山。”

老頭閉上了眼睛,在腦子裡想像着,好久才把眼睛睜開,滿臉是敬畏的神情:“絕妙,實在是絕妙,這既是一幢別墅,又是一片設計巧妙的園林,別具匠心還容易建造,天才不愧是天才。”

卜哥微微一笑,智慧之星如果只有這兩招的話,就不會被稱爲絕世天才了,他繼續解釋道:“只有這些的話,仍舊不能夠顯示那位天才的高明。

鋪上那層泥土再種上青草,等於給別墅披了一層棉被,有冬暖夏涼的好處。泥土鋪在斜坡之上,斜坡底下有那麼大一塊空間,足夠隔斷潮氣。

“這個三角形的空間同時還是通風透光的管道,其他的好處還有很多,只有等到別墅造好之後再解釋。

“我現在煩惱的是這裡的土壤不堪使用,土壤之中有太多沙礫,而且鹽分的濃度太高,根本種不活任何植物。”

說着卜哥的話鋒一轉:“馬爾海姆男爵,還記得上一次我們爲什麼會相識嗎?您的院子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讓我非常驚訝的是,這裡如此貧瘠的土地,怎麼可能種植出碎星草這類珍稀無比的植物?”

老頭想了想,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必須保守的秘密,隨口說道:“您說的確實不錯,這裡的土地貧瘠了一些,到處都是山,多是裸露的岩石,就算能夠找到幾塊覆蓋土壤的平地,也多是沙質土壤,根本生長不出什麼東西,這也是小鎮一直以來都很貧窮的原因。

“這裡的海牀很淺,您想必看到過退潮時露出的那些沙地,但您恐怕不知道,更遠的地方還有幾片沙洲。就算是漲潮的時候,這些沙洲也不會被淹沒,那裡也就成了鳥類的天堂,久而久之,沙洲上面堆積起一層厚厚的鳥糞,這層鳥糞是用來種植植物的最好土壤。”

“看來我也得去挖一些鳥糞來。”卜哥開玩笑般地說道。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個人溜達到了一個沒有太多人的地方。遠處有托爾放哨,這裡絕對是說話的好地方。

“馬爾海姆男爵,請恕我冒昧,您在鍊金方面想必有很深的造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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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哥覺得剛纔已經繞夠了圈子,現在可以直插話題,他並不擔心會嚇壞馬爾海姆男爵,研究鍊金術算不上什麼罪名。

老男爵微微一驚,不過他也沒有太過意外,當初卜哥對碎星草那麼感興趣,他已經有所懷疑了。不過他同樣也不敢承認,他忌憚的是卜哥身上的護衛騎士頭銜。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裡的人很多都對此非常感興趣,上一次我在這裡轉了一圈,唯一讓我感到振奮的,就是看到了許多稀有的材料。”

卜哥乾脆把話挑明,而且還把鎮上的其他人也拉了進來。

“您對這也感興趣?”老頭半真半假地問道。

“我是被表兄帶進這個圈子的,他在這方面的研究上花了大量的金錢和精力,快要有所收穫的時候,卻碰到了這個意外。”卜哥說道,他並沒有撒謊,確實是那個神秘的地下室,使得他走上了這條路,不過他也沒有完全說實話。

現在小鎮上的人,大多已經知道卜哥的爵位是怎麼來的了,也清楚那位表兄是什麼樣的人物。

“您的表兄已經煉出黃金了?”馬爾海姆男爵問道。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了,你我都沒有魔力,根本做不到改變元素。”

卜哥試圖證明自己確實對鍊金術有所研究。

“想必您的表兄發現了某個非常實用的配方。”老男爵說道,每一個研究鍊金術的人都知道怎麼纔可能發財。

“您猜得一點沒錯。”卜哥說道:“我可以讓女人們自己打開錢袋。”

“不會是化妝品之類的東西吧。”老男爵苦笑道:“難道你不感到奇怪,爲什麼你的表兄沒有用這個配方發財?”

卜哥有些愕然。他原本以爲是那位前甹浦男爵缺乏商業頭腦,所以放着手邊的財路不知道利用。但是現在看來是另有原因。

老頭似乎不打算隱瞞,卻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過明白,這類事情有很多讓人忌諱的地方:“我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曾經有一個魔法師煉出了能夠讓人返老還童的藥水,他打算將藥水獻給國王,來換取金錢、名譽和地位。

“國王喝下了藥水變得非常年輕,所以很高興,給了魔法師所需要的一切,但是不久之後,國王突然間想到,這種藥水既然可以讓他變得年輕,同樣也可以讓他的敵人變得年輕,這是他所不允許的,他還擔心自己會再一次衰老,所以藥水配方無論如何要掌握在他的手裡。

“他決定派人去抓那個魔法師,並且下令在詢問出配方之後,就將魔法師處死。

“魔法師無意間知道了這件事情,連夜逃跑了,在逃跑之前,他毀掉了藥水和配方。”

老頭的故事,讓卜哥打了個寒顫。雖然他相信那兩張配方,還不至於引起別人的殺心,不過用過配方,並且發現配方有效的那些貴夫人和千金小姐,會不會像故事裡的國王那樣,向他逼問配方,就很難說了。

至少他知道一件事情,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讓他無法拒絕。

“鍊金術不是那麼用的。”老男爵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倒是聽說過一個真正憑藉鍊金術發財的人,他發現了一種配方,可以讓染料的顏色更加鮮豔,而且不會被水洗掉。雖然也有很多人眼紅他的配方,不過眼紅的人大多是和他地位相同的染房老闆,根本拿他沒有辦法。”

“那些眼紅的人難道不會找一個貴族對他施壓?”卜哥有些不能認同。

老頭說道:“他同樣也可以找一個靠山啊,像他這樣成功的商人,想要尋找靠山要容易得多,最簡單的就是找個門路成爲宮廷供應商,有哪個靠山比國王更加強硬?

“國王是不會貪圖這種配方的,事實上就算國王得到了配方,也不可能自己開染房,仍舊要找一個人來幫他辦這件事,既然這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卜哥靜靜地聽着,時而點點頭,他又學到很多東西。

過了好一會兒,卜哥問道:“您研究了一輩子鍊金術,難道就沒有什麼成果嗎?”

老頭只能苦笑着搖了搖頭。他二十歲的時候同樣意氣風發過,認爲自己可以靠鍊金創造奇蹟,但是越研究下去,越發現鍊金其實是一件非常費錢的事情。

之所以他還在研究鍊金術,是因爲他已經停不下來了,一旦放棄,就意味着以前所投入的金錢和精力就此白費,這是他絕對無法承受的。

看到老頭沉默不語,卜哥連忙換了個話題:“我能問一下,碎星草的種子是從哪裡來的嗎?”

“你應該很清楚,鎮上那些店鋪做的是什麼交易,他們走南闖北,偶爾會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有時我們也會請他們幫忙尋找一些材料。”老頭解釋道。這不是什麼必須保守的秘密,就算他不說,在這裡住的時間長了,遲早也會知道。

卜哥立刻就明白了,他沒有到這裡來之前,就已經猜到小鎮上的這兩種人,互相之間可能有某種聯繫,要不然不可能這麼長時間相安無事。馬爾海姆男爵現在所說的,恐怕只是冰山的一角。

“這裡應該有一個類似鍊金沙龍的聚會吧。獨自一個人研究鍊金術,實在太花錢了。”卜哥嘆了口氣說道:“我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樣風光,所有的錢全都投在這裡面了。”

他這樣說,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爲了埋下一個伏筆,萬一將來露出破綻,他還可以用充門面來作爲藉口。

老男爵並沒有回答,而是隨口問了卜哥幾個問題,那全都是研究鍊金術的時候,會遭遇到的難題。

很幸運的是卜哥都能夠答得上來,當初強行記憶在腦子裡面的知識,終於派上了用場。卜哥順口也詢問了馬爾海姆男爵幾個問題,那都是筆記本上記錄的,死去的那位甹浦男爵遇到而未曾解決的題目。

甹浦男爵在鍊金研究方面走得明顯比馬爾海姆男爵要遠得多,以至於老頭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之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老頭最後也沒有鬆口,既沒有承認有那種沙龍存在,也沒有否認。不過老頭答應了卜哥一件事,那就是,有機會的話幫他弄一些材料。

在工地的交談,讓卜哥又撬開了小鎮的一道口子。在回去的路上,他就預感到,馬爾海姆男爵所在的這個圈子遲早會接納他。

原因非常簡單,研究鍊金術最頭痛的是兩件事情,一個是沒有人指點,另外一個就是沒錢。

鍊金是非常費錢的一件事。就拿最常用的燃料來說,鍊金絕對不能夠用煤,而要用一種叫炭精的東西。此物是從木炭裡面提煉而得,一公斤最好的木炭最多隻能夠提煉出二十克左右的炭精,可見鍊金有多麼昂貴。

而沒有人指點更麻煩,對研究鍊金術的人來說,實驗失敗是家常便飯,沒有人指點的話,一項實驗失敗幾百次是很可能的事情,一次失敗浪費的材料就足夠讓人心疼好幾天,更何況幾百次失敗。

卜哥很慶幸他的那位“表兄”在鍊金方面的造詣,要遠比馬爾海姆男爵高明得多,這讓他有足夠的資本冒充一個鍊金高手。

正因爲如此,卜哥一回到旅店,就立刻將那幾本鍊金筆記拿出來看,他已經荒廢了將近半個月時間了。

這種緊迫感,讓卜哥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面,除了固定的時間到工地去看一看,其他時間都躲在房間研究那幾本筆記。

工程進行得非常順利,第二天收工的時候,整幢別墅的結構其實已經完工了,第三天士兵們除了按照設計圖紙,用石塊堆砌出一圈形狀並不規則的緩坡之外,就只有在那些木頭盒子上,鑿出門窗來了。

只有一個小隊比較倒黴,必須划着小船到外海的沙洲上面去取鳥糞。

三天之後,莫姆帶着他的士兵離開了,他們的工作已經完成。

跟着接手的,是車馬行老闆德羅的手下,車馬行最賺錢的其實是給別人訂製馬車。

馬車和房子一樣也有窗戶和門,不過造馬車和造房子不一樣,一輛馬車用十年差不多也該報廢了,所以馬車的門和窗戶用不着結實,大多用輕質容易加工的木材做骨架和芯子,外面再貼上一層名貴的硬木外殼。

卜哥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鬼地方待上十年,他只需要一幢外表光鮮的別墅,車馬行那種“偷工減料”的做法,對他來說正合適。

德羅的人來的時候,是帶着事先製造好的門和窗一起來的,早在這邊還在平整土地的時候,車馬行就已經開工了。這些門窗全都是用軟木做芯子,用黑胡桃木做外殼,上面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品,所以製作起來非常迅速。

這幢別墅需要裝的並不只是門窗。

地板、牆壁、天花板全都是粗木的,都需要用更加精細的材料“包裹”起來。對於這些,卜哥就沒有自己去設計了,他相信車馬行的“包裝專家”在這方面肯定比自己更加擅長。

唯一一個花錢請來的人是園藝師,這位同樣也是替芭瓦德維伯爵工作的人,和執事埃德是老朋友。埃德一開口,這個園藝師就答應前來幫忙,而且給了卜哥一個優惠的折扣。

能夠在芭瓦德維伯爵手下做事,肯定有些本事,也不知道這位園藝師走的是哪裡的門路,居然直接弄來了大片現成的草皮。

原本卜哥預計現在種下草籽,需要到春天才能夠看到的效果,沒有想到,用現成的草皮直接一鋪,效果轉眼間就顯現出來了。

沒有鋪草皮和移植灌木之前,這幢奇怪的別墅就是一個光禿禿的土坡,樣子一點都不好看,根本配不上智慧之星的名頭,但是草皮一長上去,效果完全兩樣。

只見一座異常精巧雅緻的微型假山,聳立在臨海的高臺之上。如同天鵝絨一般細潤的綠色緩緩地沿着斜坡鋪下來,其間點綴着幾叢灌木,這些灌木品種各異,錯落有致地聚在一起,給人一種自然和諧的感覺。

別墅的頂部是一個小小的平臺,在卜哥原本的計劃之中並不打算種植草皮,而是作爲屋頂平臺,沒有想到那個園藝師興之所至,居然把這裡也種上了草皮,並且費盡心機弄成了一個小型植物園。

還沒有等到別墅徹底完工,這幢別墅的名聲已經遠遠地傳了開去。

這一次不但小鎮上的人全都圍攏過來觀看,甚至連首都魯普奈爾都有人聽到了傳聞。一開始,大多數人都將信將疑,並不認爲這樣一個貧瘠的小鎮能夠弄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所以最多也只是派一個僕人來看看。

那些僕人何曾見過這樣的房子,自然是驚爲奇蹟,回魯普奈爾之後一番吹噓,引得許多住在首都魯普奈爾的貴族也產生了興趣。

這樣的結果,絕對讓卜哥意想不到。

同樣住在這裡的破落貴族也沒有想到,他們這個破敗的小鎮,居然會引來這麼多地位極高的大人物。

人性就是如此,世世代代住在這個小鎮上的人,原本對年輕的新鎮長多多少少仍舊保持着一些距離。但是現在小鎮因爲新鎮長的宅邸而出名了,大家的態度迅速爲之轉變,能夠讓小鎮出名,絕對有資格被視作爲自己人。

此刻除了斯賓塞一家以及周圍的那幾個家庭之外,其他人大部分已經倒向了卜哥這邊。

不過卜哥卻沒有心思去接納這些人的善意,光是應付那些從魯普奈爾過來的大人物,已經令他感到焦頭爛額。

這些大人物中,當然也包括芭瓦德維伯爵。

這裡發生的事情同樣也出乎伯爵的預料,他並不精通預知未來的能力,當初看了卜哥和那個執事的計劃之後,他也沒有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過他的反應絕對很快,剛剛聽到外面有些風聲,他就敏銳地捕捉到其中暗藏的機會了。

等他到這裡來,親眼看到卜哥新造的別墅之後,一個新的計劃在他的腦子裡面成形。

讓卜哥上了他的馬車,芭瓦德維伯爵並沒有坐馬車回小鎮,而是吩咐車伕沿着海灘緩緩而行。

“我現在有些後悔把那本書送給你了,沒有想到按照上面的圖建造出來的房子,能夠引起這樣的轟動。”芭瓦德維伯爵半真半假地說道。

“那本書就在我的房裡,如果您……”卜哥連忙回答,他也能夠猜到芭瓦德維伯爵不可能真的把書收回,但是他仍舊要有所表示。和幾個月之前比起來,他越來越油滑,也越來越明白,應該怎麼和這些上位者打交道了。

伯爵擺了擺手:“我只是開個玩笑,用不着當真,自從我那位天才的祖先去世之後,芭瓦德維伯爵家族就再也沒有出過一個建築師和藝術家,那本書留在我的手裡,用處也不大。

“再說,你那本書其實只是複製本,這樣的複製本,我手裡還有很多,我也曾經把書送給其他人,卻沒有一個能夠引起你這樣的轟動。”

伯爵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卜哥更加震懾於伯爵的財富,那本書和他記憶下來的幾本圖鑑一樣,都屬於那種想要只能夠請人手工抄寫描篆才能複製的類型,複製一本就需要花費極大的代價,更別說複製一批了。

伯爵的話同樣也讓卜哥有些難以理解:“爲什麼會這樣?我並不認爲只有我能夠完全領悟這本書的奧妙。”

“運氣。”芭瓦德維伯爵的回答非常簡單,卻也出乎卜哥的預料:“難道你沒有發現,書上的那些設計,全都只適合於建造在一些特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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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要有山有水,有高低的空間落差,要遠離城市的喧囂,這是一種完全融合入自然的風格,和我們這類人的情趣其實是格格不入的。

“這種房子只能夠用來作爲休假時短暫居住。你之所以成功,其實是得利於這個小鎮的位置。這裡離魯普奈爾只有四十公里,馬車跑得快的話,一個小時就可以到了,這樣的地方用來度假正好合適,而這幢別墅又偏偏是爲度假而準備的。”

伯爵笑了笑,湊過來問道:“恐怕已經有不少人向你提出,想要買下這幢別墅了吧?”

卜哥還有什麼話好說,伯爵的猜測一點都沒有錯。不過他也是一個聰明人,知道芭瓦德維伯爵如果沒什麼想法的話,根本不可能和他說這麼多。

“您認爲我應該怎麼做?”卜哥試探道。

伯爵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這個地方我還是第一次來,你知道我來到這裡,看到最有價值的東西是什麼嗎?”

這可不太好猜,卜哥試探着說了幾個答案,他最先想到的當然是那些走私販子,當初伯爵也正是因爲看出了其中有利可圖,所以將他安排在這裡。

其次他想到了那些珍稀的鍊金材料,不過他沒敢說出來,而是含混地提了一句鳥糞的事情。

芭瓦德維伯爵始終在搖頭,直到卜哥實在回答不出來了,他才拉開一側的窗簾,指了指外面的海,這個季節的大海顯得有些蕭瑟,天也是陰沉沉的,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這裡恐怕是我看到過最淺的海岸了,眼睛能夠看到的地方,海都是白的,全都是一眼能夠看清海底,這裡的平均水深,想必不會超過三米吧。”伯爵一邊悠然欣賞着,一邊說道。

卜哥連忙答道:“您說得一點沒錯,現在還是漲潮的時候,退潮時人甚至可以站住。”

“這片淺灘有多大?”伯爵問道。

卜哥在這方面倒是有所瞭解,他弄清這些,原本是打算建造一座碼頭,只是後來才發現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沿海邊,長五公里左右,寬度就很難說了,不過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公里以上。”

說到這裡,卜哥有些酸溜溜的,就是因爲太寬,所以根本不可能建造碼頭:“有人認爲這裡以前是一條河的出海口,就因爲沙子多,所以整條河被淤塞了,也有人說,這些沙子是洋流帶來的,因爲這裡是一道海灣,沙子被堆積在此。”

芭瓦德維伯爵對地理並不感興趣,他看重的是利益。

“想像一下,到了夏天,有這麼一片又淺又幹淨的海灘,將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這片海灘已經存在幾萬年,而且離首都魯普奈爾這麼近,卻從來就沒有被人注意,實在太幸運了。必須承認,你是一個很有運氣的人,和你在一起,我也沾上了幾分運氣。”

伯爵顯得非常高興:“我把那本書送給你,是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在這方面多花些心思吧,我希望你能夠成爲一個有名氣的建築師,只要有可能,我會動用一切力量幫你造勢。”

卜哥一開始以爲,伯爵在說一些好聽的話,來打動他,不過仔細一想,他多少猜到了一些伯爵的想法。

他再出名,靠的也是芭瓦德維伯爵家族的那位天才先祖的恩惠,他的名聲越響,只會把那位天才的聲望擡得更高。更何況他是芭瓦德維伯爵一系的人,名氣越響,對伯爵就越有利,還能夠替伯爵帶來更大的利益。

雖然明白伯爵是在替自己打算,不過卜哥並不打算違抗,因爲那對他同樣也有好處,他的要求一向不高,伯爵吃肉,給他喝一口湯就夠了。

“好好幹,你絕對前途無量,我先幫你免去你的那些債務,然後仍舊按照以前的規矩,分你千分之五的收益。”芭瓦德維伯爵笑道。

許諾了好處之後,他開始說正事了:“這個小鎮離首都魯普奈爾只有四十公里,這就是最大的好處。雖然現在這裡是窮荒僻壤,但是想要變得繁華起來卻也容易。

“想要繁榮無外乎兩樣東西,一是商業,二是人氣。第一件事用不着你負責,我需要你做的是,在夏季來臨之前,在海邊建造一片別墅羣,在這件事上,你要多花一些心思。”

“仍舊按照這幢別墅的風格?”卜哥不太肯定地說道,最近這段時間來看的人很多,讚揚的聲音不少,不過奚落和嘲諷也很多。

“大致差不多,但是要有所變化。”伯爵在腦子裡面略爲勾勒了一番,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他發現自己在建築營造方面確實沒有天賦,這種事情還是扔給卜哥去做。

“我曾經告訴過你,一個人要有自己的風格,對於一個地方來說也是這樣,難道你想要讓這個小鎮,和首都魯普奈爾比誰更莊嚴恢宏嗎?”

卜哥點了點頭,雖然他還沒有想好具體應該怎麼做,不過他已經明白了伯爵的意思。

“這個小鎮有點亂,您知道,鎮上除了那些破落貴族,其他人都是幹什麼的。”卜哥說道:“或者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把那些勢力清理乾淨。”

讓卜哥感到意外的是,回答他的居然是一陣長笑,似乎他的話是很有趣的笑話。

過了好一會兒伯爵才停止笑聲:“我可愛的小朋友,渾水裡面纔好摸魚,如果你把水排乾淨了,讓魚全都露出來,雖然看上去能夠收穫很多,但是以後就沒有魚可撈了。

“更何況,魚露出來的話,誰都看得到,你認爲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下去撈嗎?你進入這個圈子的時間還太短,等你跟着我再幹上幾年,你就會知道怎麼才能夠安全地去獲取利益了。”

剛纔伯爵提到在海邊建造一排別墅的時候,卜哥原本以爲自己已經知道伯爵打算怎麼做了。

伯爵肯定會買下這裡的土地,建造好別墅之後,再賣出去,與此同時再設法把這裡的店鋪控制在手裡,壟斷這裡的貿易權。但是現在聽起來,伯爵根本就不打算這樣做。

這讓卜哥疑惑不解的同時,也隱約感覺到自己的不足,無論是閱歷還是眼光,他差這位財神大人很大一截。

仔細再一想,他回憶起安德魯當初對他說過的話,伯爵從來不作明顯違法的事情,如果真的將那些走私販子驅趕走了,以伯爵的性格,絕對不會自己去冒險走私,這條財路豈不是就這樣斷絕了。

卜哥暗自嘆息了一聲。自己考慮事情仍舊太過簡單,不夠周密。

芭瓦德維伯爵的馬車一直將卜哥送到旅店門口。從馬車上下來,卜哥突然間感覺到,自己此刻最缺少的就是時間,他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

看來很長一段時間,不可能去研究鍊金術了,先得把那本有關建築和美學的書研究透徹。

卜哥並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既然芭瓦德維伯爵給他增加了工作,他當然也得給底下的人加一點工作。

所謂底下的人當然是指那兩個執事,雖然他同樣也很想重用自己人,可惜密特在抄抄寫寫方面還可以,要他出主意就差了許多,遠沒有那兩個執事老謀深算。

托爾更是一個保鏢的料子,現在連腦子都不肯動,一有空就自顧自找一塊空地練他的劍術。

都克則是個天生做探子的人才,裝什麼像什麼,耳朵也特別靈便,想要打聽什麼事情,讓他去絕對沒錯,可惜他的才能也僅限於此。

他身邊的幾位小姐,倒是比男士們更加高明,可惜身爲女人的她們,並不適合幫忙做事。

繞了半天,卜哥仍舊感到手上沒有什麼人可以用,這是他最大的煩惱。

兩個執事就住在卜哥斜對面的房間,敲門進去,就看到兩個老頭各捧着一堆清單,在那裡商量着什麼。

不等兩個執事開口,卜哥先說道:“我們又有事情要做了。”

兩個老頭放下手裡的東西,用一雙充滿狐疑的眼睛看着卜哥。

過了好一會兒凱斯說道:“我有的時候甚至懷疑,您是不是看我們兩個人不順眼,想要累死我們?

“造那幢別墅,您只是做了個模型,其他的全都是我們在處理。從弄來材料,到覈算費用,都是我們兩個在幹,清理走私貨物清單的工作也是我們在做,我們還沒有幹完,你又讓我們整理鎮上居民的資料。現在又有什麼事情要我們做?”

卜哥臉一紅,說實話,他確實有一絲累死兩個老傢伙的意思。只不過他絕對不會承認罷了。

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卜哥說道:“我也是沒有辦法,這完全是計劃之外,甚至連芭瓦德維伯爵也是一個小時之前剛剛想到。”

聽到卜哥把責任推到芭瓦德維伯爵的身上,兩個老頭互相看了一眼。

這一次卜哥真的沒有惡意,他連忙將伯爵剛纔突然間產生的想法,對兩個老頭說了一遍。

聽到這件事的最後期限,是在明年的夏季,兩個老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要不然他們非得給累死不可。要知道,造一幢別墅已經這麼費事了,想要建造起一片別墅區,需要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更是可想而知。

凱斯老頭抓了抓那花白的頭髮,翻了翻眼睛,用看好戲的神情盯着卜哥說道:“這件事說難也不難,按照那幢別墅的造法,想要弄出一片別墅區來,用不着花費多少時間,而且計劃是芭瓦德維伯爵自己做出的,資金方面絕對不成問題,用不着像這次那樣千方百計去找免費和省錢的門路。”

卜哥對此深有同感,在一旁不停地點頭。

沒有想到,老頭話題一轉:“真正麻煩的就是伯爵提到的獨特的‘風格’,恐怕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怎麼做才能夠符合要求?”

“恐怕連伯爵本人,也沒有答案。”老埃德說道,他的話往往有畫龍點睛之妙。

“奢華和氣派可以先不作考慮。”凱斯又開始在紙上畫來畫去:“和諧……偶爾爲之還可以,多了也就沒有味道了。而且那種別墅絕對不符合上流人物的口味。”老頭也想不出,還能夠靠什麼特殊的“風格”來吸引人。

老埃德雖然是三個人裡面年紀最大的一個,但是腦子顯然比別人轉得更快,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想想看,住在魯普奈爾的那些豪宅裡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凱斯和卜哥一起在想。

“很奢華,很氣派,有些顯得莊嚴肅穆,有些則是優雅華貴。”這是卜哥的回答。

“洛可哥風格給人的感覺是柔美華麗,古典風格給人的感覺則是大氣……”凱斯老頭顯然要專業許多。

“不,我說的是住在那種房子裡的感覺。”埃德老頭很無奈,他發現兩個人根本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別光想那些好的地方,想一下缺點。”

這一次是凱斯先醒悟過來:“對啊,首都魯普奈爾的房子很奢華很氣派,但是住着並不舒服,冬天很冷,夏天熱得要命。不但房子是這樣,裡面的傢俱也是如此,只追求漂亮,卻未必舒服。

“而且首都魯普奈爾流行的那套東西,讓人感到異常拘束。所以每到夏天,大家都往外跑,既是躲避酷暑,同樣也是爲了讓自己放鬆。”

“舒服……”卜哥在一旁深思起來。

兩個執事中,埃德老頭往往能夠一針見血地找到問題的關鍵,這點是花白頭髮的凱斯做不到的。但是凱斯也有自己的特長,只要他的腦子裡面一旦有了思路,辦法就會像涌泉一般飛泄而出。

“最懂得舒適享受的,莫過於千年帝國時代的人們,那時候不像現在這樣注重外表的漂亮,他們喜歡披着寬鬆的袍子,穿着鬆軟的拖鞋。

“他們喝的水是山上的山泉,爲此他們建造了浩大的引水工程,將引水渠接到每戶人家。他們吃的魚是剛剛捕撈上來的新鮮貨色,爲了保持魚的新鮮度,奴隸用接力跑的方式,將魚從捕撈地一直送到他們的廚房。

“在家的時候,他們會半裸着斜在躺椅上面,享受奴僕的精心服侍……”凱斯描述着書上所說的那個時代的生活場景。

卜哥微微閉着眼睛,他在想像凱斯所描述的景象,那絕對是天堂之中才擁有的享受。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你幫我設想出一套最舒適的生活方式。”卜哥順口說道:“我對千年帝國的東西不太熟悉。”

凱斯的那張老臉立刻變得異常難看。

能夠看到這樣一張苦臉,卜哥感到很高興,但是他不想給兩個老頭留下不好的感覺:“我的事情並不比你少,我必須設計出符合要求的別墅。天知道什麼樣的房子住起來才舒服。”

埃德在一旁插嘴道:“你最好再加上精緻,既然不能夠在奢華和氣派上做文章,就只能追求小巧和精緻。”

卜哥知道老頭是讓他注意迎合那些上流人物的喜好。在上流人物眼裡,和諧永遠都不會是他們能夠認同的風格。

從兩個執事的房間出來,卜哥回到自己的房間。

剛剛關上門,他就聽到窗口一陣輕響。

房間裡面有人。

卜哥的左手頓時往裡一縮,那支弩管就藏在左手的袖子裡面,這樣做是因爲左手不經常使用,不容易引發弩管誤射,而萬一真的要用的時候,又可以保證出手夠快。

有了準備,卜哥倒並不顯得驚慌。

窗口果然站着一個人,此人一臉陰狠,絕對不像是一個善良之輩,身上穿的是容易活動的短衣服,袖管和褲腿上沾着一些灰塵,看來是沿着外牆從窗口爬進來的。

他的腰上彆着一把匕首,匕首沒有裝在鞘裡,明晃晃地插在腰帶上,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威脅的姿態。

卜哥輕輕地將右手放在佩劍的握把上,用冷漠的眼看着這位闖入者:“你這樣隨意進入別人的房間,太過無理了吧?”

那個人似乎並不在意:“你可以把這當作是一個警告。”

“警告?”卜哥故作不解:“什麼意思?”

“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裝傻呢?你讓身邊的那幾個女人出面,想要摸我們的底。我沒有說錯吧。”那個人的聲音並不是很高,似乎也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卜哥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傢伙到底猜到了多少,雖然他讓幾位小姐,通過愛慕她們的本鎮青年弄到了一份走私貨物清單,但是當初找的理由非常充分,就算有人懷疑,也不至於做出這樣激烈的反應。

這段時間他太忙了,到現在爲止,他一直都沒有對小鎮上的這些走私販子真正動手,這份莫名其妙的仇視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稍微想了想,卜哥找到了兩個可能。第一個可能就是斯賓塞一家在背後搞鬼,那個老的或許還有所顧慮,小的卻是一頭瘋狗,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不意外。

雖然這個可能性極大,不過也不排除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走私販子裡有人想給他一個下馬威。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的話,事情將會容易解決得多。在法克,一個平民想要挑戰貴族的權威,他不是瘋了就是在找死。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卜哥會選擇暫時退讓。沒有必要和一個黑幫結仇,等到以後有機會亮出他的密探身份,那些人應該會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

在做出選擇之前,他必須知道是哪一種可能。

“我應該說你勇敢呢?還是衝動?你是一個人來的吧。”卜哥試探道:“按照法律,襲擊貴族或者意圖襲擊貴族,最輕也要判處五年徒刑。”

“我更知道殺死貴族肯定會被判處死刑。”那個人冷冷地說道。

“這算是威脅嗎?”卜哥笑了,在密偵處受訓的時候,他學過一些和人交談的技巧。既然這個人對他進行威脅,十有八九不會真的想要殺他,真正殺人不眨眼的人反倒會表現得非常平淡。

只用一句話就能夠試探出眼前這個傢伙的深淺,卜哥已經不緊張了。

這個傢伙頂多就是一個打手,想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的話,沒有可能派這樣的小角色來。

“爲什麼你認定我在摸你們的底?”卜哥再一次試探道。

“這用不着解釋,你自己明白。”那個人回答得非常乾脆。

不過正是這乾脆無比的回答,讓卜哥差不多可以確定,這傢伙就是來找茬的。

爲了確認自己的猜想,卜哥突然間變得聲色俱厲,喝問道:“是小斯賓塞叫你來的吧,他給了你多少好處?”

那個人微微一愣,眼珠不由自主地轉動起來,這證明他在猶豫。

卜哥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是小斯賓塞在搞鬼了。他決定採取行動,就算猜錯了,他也不在乎。這個傢伙是個小角色,殺了也就殺了。

在密偵處受訓的時候,他學的全都是用偷襲來克敵制勝的法門。卜哥右手做出拔劍的動作。

對面那個人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一邊搶步上前,一邊想要拔出腰間的匕首,他並不知道,卜哥拔劍的動作只是虛招。

卜哥右手拔劍的同時,左手不引人注意地微微擡起,就聽到“颼”的一聲,一道暗淡的紅光疾射而出。

兩個人相聚不過五六步的距離,闖入者最多也不過是流氓打手之類的人物,哪裡能夠躲過這麼近的攻擊。

卜哥射的是闖入者的腦袋,他不敢確定這個傢伙的衣服裡有沒有藏着護甲,他自己的身上就穿着一件用鋼絲編織的防護背心。

箭射在臉頰上,箭頭釘進去至少一釐米,箭上抹了一層赤火蠍粉,這是一種毒藥,毒性算不上很強烈,卻會讓人劇痛難忍。

一射入肉裡,蠍毒立刻發作,那個闖入者頓時痛得捂住臉“嗷嗷”直叫,很少有人能夠忍受住這樣劇烈的疼痛。

卜哥並不打算就此罷手,他清楚地記得,負責訓練他的駝子給他的忠告:“生死相搏最忌的就是猶豫不決。進攻一旦得手,在對方徹底失去攻擊力之前,要麼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要麼繼續進攻。”

左手射出箭矢,右手隨之將劍拔出,這就是卜哥練成的絕招之一。他迅疾無比地連刺了兩下,然後閃電般地將房門打開,持劍退到了走廊上。

那兩劍,第一劍刺向闖入者的右肩,這是爲了消滅對方的抵抗力,第二劍刺左胯,則是爲了讓那個人無法逃跑。兩劍刺出之後立刻退出房間,是爲了防備闖入者情急拼命。這同樣也是那個駝子教他的。

門外早已經是一片嘈雜,住在隔壁房間的人全都跑出來了,那麼大的動靜,不可能沒有驚動他人。

卜哥並不打算逞英雄,他看到托爾站在人羣裡,立刻讓開門口的位置,示意托爾進去抓人。

剛剛讓開,就聽到房間裡面傳來窗戶碰撞的聲響,緊接着樓下響起“咚”的一聲。

“闖入者跳樓逃跑了!”托爾追到窗前,看了一眼到地面的高度,這裡是二樓,想要跳下去並不困難。

托爾正打算往下跳,就看到已經有人從旅店之中追了出去。

一個受了兩處劍傷,臉上還中了一支毒箭的人,想要逃跑並不容易,更何況,小鎮就那麼大的地方,又能夠跑到哪裡?

沒過多少時間,樓下就傳來一陣喧譁嘈雜的聲音。

“抓住了!”

“人已經給抓住了!”

“拿繩子來,快拿繩子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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