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好大約今天太累,又被我嚇了一跳,情緒失控,在一旁哭個不住。我則當即穿起春好的一套衣服晃來晃去。這衣服我穿有點兒緊,但是簡單且耐看,比那套禮服輕便了不知道多少倍。花喜傳了飯之後,到春好身旁坐下,一看我正扭來扭去自我欣賞,便說:“小星,皇上當日不是賜了你幾套衣服?當中有套藕荷色的,那個雖是典禮服,卻並不奢華,你穿又小,給了春好也屬恰當。”春好大驚,忙起身推辭,我把她摁回花喜身旁坐了,笑嘻嘻說:“花喜都說給你了,你還推什麼推?”
隨即我“奔赴”飯桌,招呼大家都過來吃,一面招呼一面很正經地說:“以後花總管說什麼就是什麼,愛給誰什麼就給誰什麼,不用跟我打招呼,知道了嗎?”心想這就又能擺脫好多麻煩了啊。
花喜挨着我坐了,和我搶丸子吃,邊搶邊說我:“你就是個懶蛋。”忽而停了筷子,轉向春好,說道:“那你這套衣服就給了公主吧,她是想溜出去玩兒呢,常備套侍女的衣服也好。”
我乍一聽見這話,丸子就卡在嗓子眼兒裡了。周圍的小破丫頭們“嗤嗤”笑個不住,唯有玉錦和春好趕忙上前來拍拍我背,給我遞上湯碗。我瞪花喜:“溜出去玩兒得偷偷的纔好吧,你幹嘛都說出來?”花喜也正色道:“你除了饞和懶也沒別的特色,這要是真偷偷溜出去被抓,誰認得你是公主哇?還不先劈頭蓋腦打回來?我看還是先跟大家串通好了吧,然後你愛給頭上插些花草也好,愛翻牆鑽洞也好,玩兒你的就是了,我們其他人當看不見你。”
一番話說得我張嘴也出不來話,只好繼續吃丸子,順便哀嘆自己的形象。
吃飽喝足,我大搖大擺地往寢宮門口走,果然沒人阻攔,連個打招呼的都沒有,所有人都遵了花喜的指示,把我視作空氣。我暗喜,索性一溜煙就跑出去了,心想宮裡路既多且繞,前些日子經過大都是坐在轎子裡,隔着很厚的布簾子,未曾好好看過,一直都挺遺憾的,這回自己走,可得好好看看,萬一日後發生什麼,逃跑時我也不至於迷路或者被人拐了。
出門右轉,我沿着寢宮的圍牆走,這一路左邊盡是高樹,右邊則盡是圍牆,一眼望不到頭。走得我都快失望了,纔到了香溪宮圍牆的轉角處,再往前看,前面隔着一棵老鬆,又綿延下去,是另一處殿閣的圍牆。那老鬆粗壯異常,根部土壤略顯鬆散,顯然是從別處移來,並非原本就長在兩座殿閣之間。兩座殿閣間本有一條窄路,老鬆恰好將那窄路擋住,彷彿植樹者不希望別人走這條路。
老鬆兩側尚有縫隙,我倒是可以擠過去,可惜我向來做慣了“良民”,若這條路擺明了不讓人走,那麼……我就不一個人單獨走了,改日捉花喜來陪我一探究竟纔好。
現下嘛,我挺想去看看另一處殿閣叫什麼名字。這處殿閣應和香溪宮差不多年月建成,但香溪宮雖是舊寢宮,卻在父皇登基後,爲了迎接我歸來,早已重新修繕過一番;這一處殿閣相較之下就明顯荒涼得多——圍牆斑駁失色,卻尚能感到隱約的紅色,彷彿陳年的血跡固執不肯退去。宮闕們多多少少和花嬸說過的那些故事有關聯吧,我忍不住伸手觸碰。
“你不會是想翻進去吧?”頭頂上傳來突兀的聲音,一聽就像是街邊那看熱鬧的少年。
我擡頭看,果然老松枝枝杈杈間坐着一個少年,少年着棕衣,又撿了老鬆最爲枝繁葉茂的一杈坐着——怪不得方纔我沒看見他。
“我翻牆做什麼?自然是要走正門去。”我饒有興味地看着他,拼命忍住笑。
少年看我的樣子,皺眉道:“你想笑就笑,別憋壞了啊。”一面小聲嘀咕,“……有什麼好笑的哇……”
偏生讓我聽見他嘀咕,索性直說了:“哎,你怎麼上去的?也不怕松針扎花了臉。”
少年“哦”了一聲,搖搖頭,一副“小丫頭,你沒見過吧”的表情,對我說:“這是軟葉鬆,扎不花臉。”
軟葉鬆?我作勢就要爬上樹去驗證一下,少年驚起,揮舞着兩個胳膊道:“不許上來!”
我嘿嘿一笑:“我臉是大了點兒,實際我不沉的,壓不折樹摔不死你的。”
少年打個哈哈道:“那你也別上來,孤男寡女同坐一樹成何體統?兩個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萬一把持不住……豈不是徒生事端?”
這都是什麼啊,說到“孤男寡女”肯定就不是好事,再說哪有用“血氣方剛”形容女孩兒的?聽着就不像好人說的話。我臉一拉,把扒着樹幹的手腳收回來,拍打拍打衣服上的灰,回他一句:“嘁,你自個兒血氣方剛去吧,我可是柔情似水的女的。”
“咚”地一聲,再擡頭看時,少年不見了,原是已經掉了下來,笑得捂了肚子蜷在地上,邊笑還邊說:“你好……你好……你是個正經人……”
我可沒功夫等他笑完,我還要去逛這個荒廢的殿閣呢。正當我拔腿要走時,那少年卻不笑了,幸災樂禍地說:“哎你別過去了,鬱棠宮不讓人進的。”
“鬱棠宮?”我回頭問。
少年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欠打:“你連鬱棠宮都沒聽過,新來的啊?”
我?那當然是新來的啊。我點點頭。
少年滿意地笑了:“果然還沒□□好呢。那我告訴你,這鬱棠宮是先虹妃娘娘住過的殿閣,先雪帝即位時就廢了,敢隨便進去?要殺頭。”
“先虹妃?”我一愣,“不是住玉露宮麼?”
“改名了唄。雪帝即位之後都改了名字的。”少年淡淡地說,忽而瞪大了眼睛吼道,“你怎麼知道'玉露宮'這個名字?”
哦喲,露餡了。我趕忙嘿笑:“進宮之前道聽途說的,小百姓中間關於皇宮的傳言多了去了。”
少年冷哼一聲:“我就知道。”然後感嘆道,“當初知情的人該死都死了,無辜的人也牽連不少,這傳言還是止不住,也不知道皇家的人腦袋怎麼長的,只曉得殺人滅口,不懂什麼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他似乎忘記了他正在對一個陌生人大發批判皇室的言論,我還正是這“腦袋不知長何處”皇室的一員,若我不厚道一點兒,下一個掉腦袋的就是他啊。我不由得皺眉:“你這話可別隨便說。”
少年聽了,頓時咧開嘴給我一個大大的微笑:“你不是那種會攪是非的人。”
誒?這話聽着好像誇獎啊,我愛聽,連忙追問:“怎麼看出來的呀?”希望能得到一點兒進一步的,具體性的褒獎詞句。畢竟這麼活潑的一個少年,應該不會吝惜把好詞兒用在女孩子身上吧。
少年正兒八經地說:“你不是柔情似水嘛。”
我暈!
大概玩笑開夠了,少年說:“好了好了我不揶揄你了,和你說話挺有趣的,這樣吧,以後允許你到樹上來玩。”
敢情……剛纔不讓我上去是維護地盤麼?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剛在牆角撒完尿的捲毛小狗形象,不由自主就傻笑起來,心想反正我長個包子臉,不碰到個像小狗的纔怪呢。
少年看我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哪裡做事啊?”
我忽然來了興致,心想,我可是公主哦,說出名字來,嚇死你。於是清清嗓子,壓低了聲音,做出最正經最嚴肅的樣子,說:“我是香溪宮的小星。”然後憋着口氣等他反應。
少年立即微笑:“好啊,你這小破名字挺好啊。我是書院的小魚。我們倆一個水裡,一個天上,嘿,嘿……”
我舌頭僵直,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過這樣也好,也好,讓他把我當做一個小人物,他就不會像花嬸那樣,忽然臉上再也沒有自然的表情了。
“看你是新來的,還挺有趣,我帶你去個地方,怎麼樣?”小魚擺出一副“我知道最多”的架勢問我,末了還添一句,“有關皇室隱私喔。”
無可否認,“皇室隱私”四個字徹底吊起了我的胃口,我趕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