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家門口,看見大丫賊頭賊腦的在院子外面,挨着牆角往這邊看,小花繞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嚇了一大跳。
拍了拍胸脯回過頭來,不好意思的叫了聲:“小花姐。”
“怎麼不進去,屋裡有人,陳三皮呢,就你一個?”
大丫眼神縮了縮:“三皮哥沒有來,我自己偷偷跑回來的,我聽說張家灣淹水了,我外家……”
大丫還沒有說完,小花就明白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看你爹了嗎?他昨天晚上忙活了一晚上,估計是累狠了,精神看着不好,就跟在我們後面呢。”
小花話音剛落,身後就響起了一聲咒罵:“你這個死丫頭,我說怎麼我們這麼倒黴,原來是你回來了,你還有臉回來啊!給我滾的遠遠的,回來是想剋死我們啊!”
大丫神色一暗,身子都有些哆嗦了,臉色蒼白卻說不出話來,眼裡隱隱泛着淚花,卻沒有流下來。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誰了,小花皺着眉回過頭來,果然是張氏,她攙着李老頭,一隻胳膊指着大丫,眼神裡滿是怨憤。
張氏見到大丫,像是滿心的不滿和壓力找到了釋放的出口,鬆開扶着李老頭的手,大步的走過來,哪裡還有剛纔在村長家的院子裡哭的死去活來的模樣,眼見她兇狠的走過來,伸出胳膊,大丫往小花身邊躲了躲。
小花一把按下了張氏的胳膊,張氏說的口沫橫飛:“要不是你,你外家會被水淹了,咱們家會這麼倒黴….”
小花厭惡的嘆了口氣:“嬸子,淹水的事情,村長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是上游開閘的原因,上游的水是因爲江南水患,大丫哪裡有這個本事克到江南去?她是孝順回來看你們…”
張氏黑着臉,打斷小花的話:“我不要她回來看,她別讓我看見,別克我,我就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
大丫瑟縮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來一個荷包,倒出來兩錠碎銀子,哆哆嗦嗦的將銀子遞給張氏,連大氣都不敢出,眸子裡滿是哀求。
張氏眼睛一亮,正要接過那銀子,卻被一顆石子打在手上:“哎喲!”了一聲,收回了手。
“你怕她剋死你,就不怕她拿來的銀子剋死你?這銀子她在身上揣了很久了,滿是晦氣!”
陳三皮板着臉從小巷子裡過來,一臉的陰沉,瞪了大丫一眼,大丫臉上的害怕和戰戰兢兢迅速消失了,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
陳三皮‘哼’了一聲,別開頭,轉向張氏,眼神透着寒光。
張氏也就是在家裡橫,在外面尤其是面對陳三皮這樣的無賴潑皮,也是怕的,不由得退後了一步,又見大丫訕訕的將銀子收了回去,一臉的不甘:“我閨女拿銀子孝順我,你個潑皮管不着!”
陳三皮“嘿嘿”一笑,皮動肉不動,還真有些駭人。
沈澤拉着小花退到一邊,小花也確實沒有立場來管張氏,何況她還是個長輩,孝道重於山,這時代可不能違逆,但是陳三皮出面就不同了,一來,他本就不是正經人,不幹正經事也沒人敢說他,二來,大丫被他訓的服服帖帖的,他這心思昭然若揭,他攬過這活兒最是合適不過。
陳三皮上前一步,盯得張氏腳步打顫:“她被趕出家門的時候可是一個銅板都沒有,也沒有拿過孃家一個子兒,相反還被你們換了不菲的彩禮,早就兩清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能在從地上把水吸出來不成!”
張氏梗着脖子道:“我生她養她,她做這點事都做不得了,自古女子哪裡有不嫁人的道理,張家給的彩禮高,自然是嫁給張家了,這彩禮本就是給孃家的,人家可不是看着她,有心求娶纔給的!”
陳三皮面上烏黑一片,聲音更冷了幾分:“難不成張家是看着你家裡纔給的彩禮?說是彩禮也就是賣了女兒了!既然賣了,就跟你們沒有關係了,哪裡還有拿她的錢的道理?”
張氏張了張嘴,卻無從辯駁,但是又不甘心到手的鴨子飛了,啐了一口唾沫,道:“養爹孃天經地義,她就是賣了,也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我怎麼就拿不得。”
陳三皮盯着她,卻沒有再說話,良久,直到張氏都要退卻了,李老爹哆哆嗦嗦的喊了聲:“大丫…”
陳三皮轉過頭看了眼大丫,見她眼中集聚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像蚊子嗡嗡的聲音喊了聲:“爹…”
喊完,又看了眼陳三皮,眼中有些哀求。
陳三皮嘆了口氣,對她說了句:“回去再跟你算賬!好在你這回還知道躲。”
大丫面上一喜,忙遞上銀子給張氏,張氏恨恨的接過去,又瞪了她一眼,再看看陳三皮,嘴皮動了動,眼神閃了閃,終究是沒有說話,扶着李老頭走了,李老頭腳步蹣跚,抹了把淚,看了看大丫,也只是喊了聲:“丫啊….”
大丫已經淚流滿面,陳三皮別開頭去。
直到張氏和李老頭穿過巷子看不到了,大丫才轉過頭來,面上一片悵然,還掛着淚痕,見到陳三皮面色不怎麼好,她淚眼婆娑的道:“三皮哥…我爹他好像突然老了很多…”哽咽的聲音,讓陳三皮想訓她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變成無聲的嘆息。
可恨的人,也有可憐之處。
大丫說完垂着頭,默默的掉淚,小花拉了拉她的手,這種事不知道怎麼安慰。
沈澤看了看陳三皮,臉色嚴肅起來:“進去再說。”
陳三皮低聲道:“我還帶了個人來。”
沈澤眸光一閃,陳三皮衝着院子角招了招手,還真有個人站在那,一身灰色的衣袍,垂着頭,鬚髮花白,走路生風。
小花和大丫好奇的看了這人幾眼,看此人的面相應該不超過四十歲,說三十歲也是可能的,但是卻鬚髮花白。
這人一雙細長的眸子像是一道閃電,夾着冷光看過來,卻有種特別的味道。
“李…”沈澤剛吐出一個字,就被那人打斷。
他沉聲道:“貧道法號廣安子,喊我廣安即可。”
沈澤眸子裡閃過一抹幽光,點點頭,推開了院門:“進來吧!”
“你怎麼來了?”沈澤輕聲問道。
廣安子依舊是那副低沉的嗓子,脣邊一抹淡淡的嘲諷,道:“如今江南水患,百姓求助無門,自然只能求道問佛了。”
陳三皮接話道:“難不成請你來止雨的,我只聽過求雨,這…”
廣安子瞅了他一眼:“祈雨和阻止下雨,又有何分別,還不都是一番糊弄。”這番話,他倒是說的無比順暢,面色都不變。
小花來大明兩年,還是第一次見道士,還是個奇怪的道士,看着他手中空空如也,不像以前看的電視劇上,道士總會拿個拂塵。
這廣安子視線都沒有看向小花,倒是像知道她在看什麼,還知道她在想什麼,沉聲說了句:“不是拿着拂塵就是道士!”
小花一噎,這麼個性,嘖嘖。
說話間,幾人已經進了屋。
小愛還在何伯母家裡,乜青禾還在房間裡,小花推開門縫看了看,她還沒有醒。
對着三個各異的男人,大丫有些侷促,扯了扯小花的手:“小花姐,要不我去河邊看看情況吧?”
小花雖然想留下來聽聽到底是要談什麼?尤其上午沈澤還說該來的要來的,但是看大丫這樣,內心嗚呼一聲,幽怨的看了看沈澤,再看看陳三皮,真懷疑是陳三皮故意讓大丫帶走自己的,好謀劃他們見不得人的勾當。
小花拍了拍大丫的手:“這樣吧,你先陪我去烙幾個餅,一會都是要幹體力活,多吃點纔有力氣。”
大丫點點頭:“好。”
兩人進了廚房,小花支着耳朵,可惜什麼也聽不見,藉口拿芝麻,拿糖塊,拿臘肉來來回回幾趟,每次看到沈澤似笑非笑,其他二人都頓住不再言語的情形,就恨的牙癢癢,最後只得作罷。
等她烙餅結束,他們的談話也結束了。
小花端着盆出來,正好陳三皮準備叫大丫一起離開,那道士則是正扯着衣服上的褶皺,小花這才注意到,他衣服上幾乎沒有摺子,雖然大灣村的地上,經過這幾天的雨,有些泥濘,但是他衣服上居然一個泥點子也沒有,就連腳上的鞋子也是乾乾淨淨的。
突然想到那個硝石的事情……古代的道士可都是個中高手,煉個丹藥都能搗鼓出火藥,現在手上差些材料…
“這位…道長。”小花琢磨了一番纔算是想到了一個稱呼,再看到廣安子脣邊的諷笑時,呵呵了兩聲。
“有事?”廣安子看了小花一眼,又衝沈澤揚了揚眉。
小花也看了眼沈澤,就知道這個性道士不是自己搞的定的,扯了扯沈澤的袖子:“君安,我想要做個東西,有些材料還得勞煩道長了。”
沈澤目露疑惑,那廣安子倒是先出口,語帶調笑道:“難不成也是找我煉丹藥的?”
小花轉向他:“道長倒是好眼力,這都看得出來。”
廣安子‘嗤’了一聲:“我身上都是丹藥味,難不成你還找我治水不成,肯定就是求藥了,不過要是求孕子方就不必了。”
小花頓時面色一紅,這人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但是有求於人,該有的姿態她還是有的,輕輕咳嗽了一聲:“自然不是求這個,我只是想求道長弄些硫磺。”
廣安子這才面色變了變有些訝異:“你要硫磺做什麼?”說着上下看了看她,道:“硫磺內服倒是可以補火助陽通便,外用燥溼止癢,不過你現在都不宜服用。”
小花哪裡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道:“並不是用來服用的,我另有他用。”
廣安子眸光點點,在她臉上逡巡了一番。
沈澤在一旁倒是聽出來了:“孫思邈所著《丹經內伏硫磺法》中曾記載,將硝石、硫磺、雄黃和松脂、油脂、木炭等材料不斷地混合、煅燒,可以製成的黑火藥,元末陳規做火銃,只要的材料也是這黑火藥…娘子,你不會是想借助這個來將南坡給毀掉吧。”
小花歎服的看了看自己的男人,雖然心中略略有些不爽,每次有點成績和小聰明,都被這廝化於無形,嘟囔了句:“就你聰明能賣弄,真不知道你是讀了多少書。”
沈澤將她的神色看在眼底,笑道:“古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只有站在古人的肩膀上纔能有更大的成就,娘子,你說對不對?”
小花偏着頭看着他,一時腦抽,懷疑這傢伙和自己是老鄉?她最近真是被乜青禾弄糊塗了,見沈澤面色無益,才伸出一個大拇指:“君安,你說的好,我佩服你。”
沈澤笑出聲來:“能夠得娘子一句佩服,爲夫三生有幸。”話鋒一轉,對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外的廣安子道:“若是有硫磺的話,儘早送些來,李兄,我保證,我這娘子會給你驚喜。”
廣安子腳步不停,伸出一隻手隨意的揮了揮,已經大步的走了。
小花有些失望,所以說,她最不喜歡那些脾氣古怪的人了。
沈澤道:“放心,他自然會給你送來。”
“真的?”小花還是有些不放心,上次她好不容易纔弄到一點硫磺,這會需要的量大,可不是做個鞭炮的事情,當然這種古老的配方雖然經過改造,也別期待有多好,她還記得培訓時,教官說過火藥配方的黃金比例是,硝,百分之七十五,硫磺百分之十,木炭百分之十五,索性要的硫磺並不是最多的。
沈澤看着廣安子離開的方向道:“這是自然,李廣他這個人就是如此,我保證不出一天肯定給你送來。”
大丫被陳三皮從廚房裡叫了出來,兩人揮一揮衣袖走了。
沈澤和小花也抓緊時間,帶上了工具就去了綠水河邊,來的晚了些,河邊上已經熱火朝天的幹開了,等了一會趙明發見人來的差不多了,吼了一嗓子帶着八個後生就往老烏嘴而去,這一路基本上都是泥巴路,下過雨,路上一片泥濘,驢車基本都不能走,只能靠着兩條腿走過去。
小花趕着驢車跟着隊伍走,有田跟她並肩而行,小毛驢身後的板車不時現在泥濘裡,讓着小畜生十分的焦慮,暴躁無比,一會猛的跑,一會拖不動,倒是讓這一行人瞧了不少笑話,路上又陸續碰到了隔壁幾個村子的人,大家一路說說話倒是走的不算累。
人羣中就小花一個女人帶着一頭可笑的驢子,自從小花說了那番防水抗洪的對策,倒是叫趙明發刮目相看,路上幾個人說她“一個女人跟着瞎湊什麼熱鬧?”都被趙明發不客氣的頂了回去。
“不是我自吹,就你們這些兔崽子,幾個比得過我們大灣村的小花,打架是把好手,幹活毫不含糊,腦子也機靈,就你,二嘎子,三胖子,你說,你們服不服?要不再比劃比劃,輸給一個女娃子,你們還真是給爺們長臉。”
趙明發說完,小花滿頭黑線,這真的是誇讚自己麼?
二十里地,到了老烏嘴,已經有來的早的人開始幹活了,甩着膀子,一撅頭一撅頭的鑿,照這樣幹下去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鑿完?
這南坡,說是坡還真不假,不算高,可能是多年的水流沖積,又是個拐點,水流帶着泥沙在這裡日積月累的堆積形成的,只是臨着龜山,山上滾下來不少的石塊,前段時間還有人在這挖寶,石頭掉了比去年她來看到的好像更多了一些。
小花看着南坡背後的龜山,層巒疊嶂,看不到邊,這邊的山頭還沒有好好的探過,肯定和大灣村靠着的龜峰山不同。
這天然硝石主要見於鹼土地區的乾燥土壤中,礦泉和洞穴壁上,由富含硝酸鉀的水常年浸潤生成。這裡有不少的硝石,這山裡肯定有巖洞,但是石塊怎麼會滾落到這裡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來的人已經都開始忙活起來,小花撿了一驢車的硝石,心中想着,將這些透明或白色晶體磨細了溶於水,加熱攪拌,直至飽和溶解,過濾,冷卻,析出晶體,長型結晶體層就是硝酸鉀,再加上硫磺和木炭,調配好比例,要炸開這個坡應該不難,而且現在草木潮溼也不會引起火災….只是不好解釋這些東西的來處,要是朝廷知道有人私做武器,恐怕逮到一個砍一個。
想到這個小花惆悵了,金手指不是隨便就能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