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四月芳菲盡,最美人間四月天。
轉眼到了有田訂親的日子,過了這個月,接下來是一直要忙碌到九月了。
小花包攬了去買聘禮的任務,除了給女方家的聘金、一擔五十公斤的聘餅之外,按照禮節還應該包括:香炮鐲金、三牲、茶葉、布帛,以及給女方的金銀首飾。
這天和沈澤一起進了鎮,按照田滿囤的指示,大部分的東西先緊着到老姑奶奶家的鋪子裡來買,要是沒有的再去別家找,都是親戚,自然得先照顧照顧。
等着小驢子車到了鎮上的時候,還不到晌午,兩人先去了趟娘娘廟,原來這裡還是沈澤這個狡猾的傢伙收集情報的地方,這幾天陳三皮沒來,他也沒有得到什麼消息。
二人到的時候,陳三皮正坐在一把掉了漆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在太陽下打盹。
四周散着幾個乞丐,正在閒話。
小花本打算逗弄一下這傢伙,被沈澤一個白眼給制止了:“男女授受不親!”
於是只好任由他一腳踹在椅子上,那個短了一條腿的椅子一歪,陳三皮驚呼一聲,忙圍過來一個小乞兒:“三皮哥,怎麼了?這兩人是不是來找茬?”
陳三皮揮揮手,那小乞兒退了下去,看的小花一呆一愣的,想不到陳三皮這傢伙還挺有範,只是這身皮相一收拾,還真沒有乞丐的模樣,和之前簡直就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呀。
陳三皮揉了揉眼睛:“喲,原來是您二位呢,這裡人多,要不咱們去後堂說話?”
小花跟着往裡走,拐了一個彎,這娘娘廟後面還真有個院子,三人正要進門,從院子裡出來個書生,四個字概括:膚白貌美!再仔細一瞧,這書生倒是生了一副好皮相,男女皆宜的長相,神色之間自有一股冷然,卻又不像是不近人情,相反,他眉目柔和,脣邊一抹淡笑,卻有一股疏離之氣,不似沈澤的淡然,也不比木皎月的妖魅,比之秦行遠多了份超脫,比之何晉多了仙氣,都是讀書人,氣質卻有很大的不同。
見到陳三皮笑着打了個招呼,又看見沈澤和小花,眼神閃了閃,點點頭,看着有些靦腆,月牙白的長衫穿在他身上,給人一種飄然若仙的感覺。
小花想起來了,這是上回在娘娘廟前面擺攤賣字畫的那個人,之前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現在一眼就讓她認出來了。
“既然在這裡碰到了,就別走了,阿貴,進來把江南的事情給我說說。”沈澤瞟了他一眼,也不避着小花了,見小花的視線跟膠水似的粘着他人,又讓他心情有些不好了。
“別亂看。”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句,才讓某女成功收住了視線。
陳三皮走在最後,關了院門。
小花環顧了一圈,很樸素的小院子,空氣中還飄散着淡淡的香燭的味道。
“阿貴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沈澤率先出聲。
小花好奇的看了眼那個書生,阿貴?阿貴?這麼仙人一樣的人叫這麼俗氣的名字?這個名字實在是太毀人了!
那書生尾隨進了屋:“昨天晚上剛到的,嘉興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雖然這次賠了銀子,但是那邊張麻子也保證了,以後絕對沒有別的人再進嘉興販鹽,只有咱們一家!”
沈澤目色微凝,沉思片刻,便點點頭:“如此也好。”
“最近有沒有可疑的人到青山鎮來?”這句是問陳三皮的。
陳三皮神色也很嚴肅:“沒有,也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出現,最近興王遷入安陸州,整個州界都防守的很是嚴密,就算是有人,恐怕也不敢興風作浪。”
沈澤點點頭。
陳三皮沉思片刻又道:“老大,上次你讓我盯着秦家,那秦行遠倒是有些動作。”
沈澤衝他揚揚下巴:“說說看。”
陳三皮忽而一笑,在他們對面坐下來:“我說了,你可別遷怒我。”
沈澤面色不變,視線掃過來,陳三皮忙收斂了嬉笑,一本正經的道:“三月二十,秦行遠作爲麻城縣商會之首去了湖廣府,參會的還有商界奇才木皎月,此二人在酒席上相談甚歡,之後此二人被興王朱佑杬親自接待,秦行遠獻給興王美姬兩名,精裝《聚寶盆的用法》一本,木皎月獻美男兩名,極品雨前龍井一盒。”陳三皮說到這,咳了咳:“老大,他那雨前龍井哪裡來的,我可不知道啊!”說着視線瞟向那個叫阿貴的書生。
阿貴微微垂着頭:“是我給的。”
“哦。”沈澤淡淡的吐出一個字,聽不出什麼情緒。
小花看了他一眼,現在這個模樣倒真有氣勢,可惜,她對這傢伙太過了解了,別開視線,看着阿貴,阿貴感受到她的視線,看過來,眼神迅速的挪開,閃過一抹心虛。
讓小花越發狐疑,但是他就是低垂着頭,再也不肯擡起來。
沈澤捏了捏小花的手:“你繼續,阿貴的事情等會再說。”
“三月二十一,秦行遠在湖廣府的歸寧寺和一名美人衣冠不整出現在後廂房,引得路人圍觀,造成歸寧寺擁堵一個時辰。”
“咳咳…說重點。”沈澤面上還是無表情,但是小花被他捏着手,感受到這廝的拇指指腹一直摩挲着自己的掌心,麻酥酥的,甩又甩不開。
“據說,那名美人是他爹的妾室張鑫。”
“哦。”
陳三皮看到沈澤不規矩的手,眼角抽了抽,見小花這位大姐頭吃癟的模樣,心中默唸: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老大的春天終於來了麼。
被沈澤一瞪眼,忙挪開了視線,目不斜視:“三月二十五日,秦行遠去了美人坊,撞破了木皎月和他的小廝的殲情,現在湖廣府都在傳木皎月好男色,因而多年未娶,還有……”陳三皮吞了吞口水,看了眼沈澤,梗着脖子道:“傳聞…幾年前在黔州,木皎月就有一個姓沈的相好,兩人你追我趕這麼多年,感情甚篤,這位…姓沈的公子當年在黔州商界曇花一現,和木皎月兩情相悅,甘願退居幕後,其實他纔是美人坊的真正老闆。”
陳三皮說完,連忙退到阿貴身後,探出個頭來,盯着面前兩張完全不同神情的臉,一個是小花一臉啼笑皆非,捂着肚子,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一個是沈澤,面色發黑,眸子裡閃着怒氣,像是要冒出煙來,胳膊似乎都有些顫抖。
“老大,這個可不是我說的,我只是將傳言描述給你聽聽而已,其實我覺得,這就是秦行遠和那個木皎月私人恩怨,二人鬥法,真是無端端的扯上旁人,哎喲……”
躲過了沈澤的眼刀,陳三皮臉上乍現一抹笑來:“老大,我可是聽說,這位姓沈的小官…額,這是外界的稱呼,你別遷怒我,嗯,咳咳,這位姓沈的公子當初更是爲了木皎月拋棄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見蹤影,可見…沈木二人,情深意重,情比金堅,情……”
“閉嘴!”沈澤一拍桌子,陳三皮捂住了嘴。
站在陳三皮身前的阿貴低垂的頭,微微動了動。
“有事說事,這些亂七八糟的就沒有必要說了。”沈澤語氣陰沉的開口。
陳三皮捂着嘴抽動了半天,才止住了,臉和脖子都憋成了紅色,聲音裡還有些發顫:“老大,秦行遠這一手還真是厲害,他這是堵住了木皎月的嘴,他家裡那點醜事,以後就算木皎月爆出來,也可以說成是木皎月懷恨在心,故意爲之。”
小花聽得一頭霧水,這其中肯定還有她不知道的緣故:“什麼醜事?”
陳三皮最快的道:“大姐頭,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還不就是秦行遠他爹秦海好男……”
“陳三皮,你是自己把嘴巴閉上還是讓阿貴給你把嘴縫上?”
小花聽陳三皮說了一半,被沈澤制止,但是心中有些明白了,盯着陳三皮道:“好男風?”
陳三皮躲開她的視線不予理會。
小花愈發確定了:“好男風是不是,我就猜肯定是,想不到啊……”
沈澤聽到“好男風”幾個字,面色着實不好看,輕聲咳了咳。
小花尚在聽聞八卦的興奮當中:“君安,好男風又怎麼樣呢,以前蔡康永可是說過,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人,剛好他是個男人而已。”
沈澤低聲問:“誰是蔡康永?”
“額…”小花回過神來,不理會他的問題,岔開話題:“你說,你是不是也是愛上了一個男人,爲他拋棄了未婚妻?”
她面上只有笑意,顯然是不信這些傳聞的,只是想借機揶揄一把那個心肝膽肺都是黑的沈澤而已,他天天跟禽獸似的,也在春天裡性致勃勃,折騰的她累死累活的…
其實也只是想探問沈澤那個前任未婚妻而已。
女人對丈夫的前任總是有種莫名執着的想要了解的衝動。
沈澤哼了一聲,衝陳三皮道:“可還有話說?”
陳三皮搖了搖頭。
“阿貴,現在到你了,說說江南那邊的情況。”沈澤說完,對上小花的白眼,見她面上閃過失望,沈澤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這種chong溺的小動作,又讓她稍稍安靜下來。
阿貴擡起頭來,正待說話,突然門口傳來敲門聲,伴隨着一道輕柔的女聲:“阿貴,是你回來了嗎?”
阿貴面上一僵,小花明顯感覺到沈澤手上的動作一凝,視線飄向門口。
小花也灼灼的盯着門口,只有陳三皮撓撓頭,有些不知所以:“阿貴,你還帶了個女人回來?你這小子,出外辦差還來了段*?”
說完,一臉曖昧的笑了,又覺得屋內氣氛不太對,趕緊止住了,去開門。
門口站着一個女子,一個溫婉柔美如水的女子,一襲湖藍色的對襟水袖褙子,同色的百褶素淡長裙,只是站在那裡就像一泓清水,顧盼生資,美目生輝,眸子裡像有星星流動,見到屋內的阿貴,鵝蛋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既不會顯得不莊重,也不會不禮貌。
有彼佳人,婷婷而立,宛若美玉。
待看到阿貴身後的人,那笑容僵住,但是很快恢復自然,走進房間裡,嫋嫋而來:“君安,你在這裡?”
目光裡驟然乍現出喜色,但是舉止卻規矩守禮,這個女人就是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一顰一笑都帶着風情,不只是陳三皮看呆了,小花也有些呆,俗話說,沒有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麼。
感覺到身邊的人身子陡然一僵,再看過去,他已經露出了一抹猶如春風般的笑容來,小花看着他的側臉,有些呆了,再看看那個女子已經近在眼前,沈澤最初的那股激動掩去,言笑晏晏:“青禾~”
她就是青禾,乜青禾,小花剛纔還在想要打聽和了解的沈澤前任。
現在看見沈澤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心中像是被塞滿了棉花,有些悶,有些窒,有些不爽,卻只是一動不動,任由沈澤的手還抓着她的,感覺到他激動的輕顫。
阿貴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這個就是我想說的,在江南碰到了乜小姐,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找了木皎月幫忙,他索要了一盒極品龍井。”
沈澤點點頭:“我知道了。”轉向乜青禾,又是笑道:“青禾,你家裡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安心的留在這裡,我沈澤必定會護你周全。”
他一說完,乜青禾已經紅了眼眶,舉起手上的帕子,輕輕的按了按眼角,才一福身:“失禮了,君安,我只是……想起了家人,心中不安。”
沈澤鬆開小花的手,想要伸向乜青禾,突然頓住,看向小花,眼中閃過一抹似尷尬似歉意的神色,才道:“小花,我給你介紹,這位…就是乜青禾,乜小姐。”
小花手中的拳頭握了握,又鬆開了,他現在連‘娘子’都不願意叫了嗎?
但是不可否認,對着乜青禾這樣,像是從清泉中出來的仙子,她還真特麼的涌起一股自卑感,這是從未有過的!
她渾身僵硬的點點頭,腦袋一片空白。
沈澤衝乜青禾笑道:“青禾,這位是我的夫人。”
乜青禾一愣,還有些哽咽的語氣道:“君安,你成親了?”說着又衝小花福了福身:“沈夫人。”
沈澤道:“是啊,成親了,你……世事無常,你節哀,在我這裡,你不需要客氣,當是自己家裡就好了。”
乜青禾柔柔的道了謝,滿室靜悄悄的。
小花的視線都不知道落在哪裡,陳三皮也不傻,雖然對沈澤的前事不瞭解,但是他可是個人精,早就看出來不對勁了,這會看看沈澤,看看小花,再看看那個像仙子一般的女子,忙道:“你們久未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說,我就先出去了,不打擾你們,我去給你們燒水,這裡還有一盒不錯的碧螺春呢。”
說完就要出去。
小花忙叫住他:“陳三皮,你哪裡會泡茶,還是我去燒水吧,你帶我到廚房就成。”
沈澤衝她點點頭:“辛苦你了,娘子,我有些話想跟青禾說。”
小花點點頭,幾乎像是逃一般的從房間裡出來。
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何家媳婦,何娘子,她算是哪門子的沈夫人?那個乜青禾這一聲稱呼,像是一根針戳在她心上,讓她難受的想逃,尤其沈澤見到她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她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哎,哎~小花姐,廚房在這邊,那邊是出去的門。”陳三皮在身後叫住她。
小花腳步不停:“你不是要去燒水麼,你自己去,我又不是這個地方的主人,我憑什麼燒水。”
陳三皮追上來,腆着笑臉:“小花姐,你這是吃醋了?”
小花豪爽的點頭:“是又怎麼樣!你沒有看到他剛纔看見那個乜青禾,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麼,笑的那叫一個燦爛,那叫一個深情,那…哼,以爲自己是唐伯虎和秋香呢,見一面還三笑留情?我纔不在這裡給他們燒水呢,我先走了,他們要是問起,你就說我去了姑奶奶家裡…要是不問就算了!”
小花說完,就往門口走,陳三皮在她身後嘀咕:“什麼唐伯虎和秋香,唐伯虎我倒是認識,秋香就沒有聽說了,沒聽說他娶了個叫秋香的姑娘啊!”
小花一聽,頓住了腳,陰着臉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陳三皮道:“我說唐寅那廝窮困潦倒,前幾年父母、妻子、妹妹相繼去世,家境衰敗,他媳婦徐氏剛剛也死了,哪裡有姑娘會馬上嫁給他,性格又不好……”
小花小嘴微張,眼中的火氣無形中就散了,連熱氣都沒有,像是被澆了一瓢涼水,感覺後背似乎飄來一陣陰風,歷史中的人物,在她心中早就死透透的人,陳三皮居然說認識?
“你說的唐寅,是唐伯虎,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書畫一絕?”
陳三皮訝然的看了她一眼:“小花姐,你不是都沒有出過青山鎮嘛,怎麼知道這個人的?他還算聰明吧,馬馬虎虎,十六歲考中了蘇州的秀才,還不如人何晉呢,十五歲就中了秀才,你說這些少年得志的人,是不是都性格不怎麼好啊?命也不好!到現在也不過是個秀才!”
小花可不管他的問題,腦袋裡“轟”的一聲,這纔有點置身歷史的不真實感。
她陰沉沉的問:“你跟他關係很好?”
陳三皮被她這神情、語調給嚇了一大跳,還是點點頭:“是啊,那會我外婆家在蘇州….我從小就認識他了。”
突然想到什麼,小花抓住他的胳膊:“他現在在蘇州?多大?”
陳三皮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甩了甩胳膊:“小花姐,你還是先放開我,不然要是被老大發現你我這樣拉拉扯扯的,我可就要倒黴了。”
小花才顧不得這些呢,撇撇嘴:“他現在哪有這個閒工夫管這雞毛蒜皮的事情呢,忙着和那乜小姐敘舊呢,你快點告訴我,不然我不放!”
陳三皮苦着臉,緊張的回頭看了看,還好,那門還關着呢,趕緊道:“他現在二十有五,和我一樣大,自然是在蘇州了,在吳趨坊巷口臨街的一座小樓中,以丹青自娛,靠賣文鬻畫爲生。這下說的夠清楚了吧,你快點鬆開手。”
小花激動了,反而抓的更緊了:“你去,找他拿一副《百美圖》,拿一本詩集,還要留名的,我就放開你!”
“額……這個,小花姐,你認識唐寅?”
小花點點頭:“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你說我認不認識!讓你做你就去做,不然我就一直扯着你!”
陳三皮苦笑連連:“好,好,好,等我去江南就去找他,好了吧!”
“等等,你說他賣字畫爲生,把他的全部都給我買下來!”
陳三皮哀嘆一聲:“小花姐,這就難了,他那個人,性格古怪,畫的雖然多,都留着自己孤芳自賞去了,我去買不一定賣啊,再說現在不知道他走什麼運,只要他賣話,就被別人高價收走了……你是不知道啊,現在那個金主,還給他送了個桃花庵的宅子,都被他給拒絕了,這你就知道他有多古怪了吧!”
小花面上喜色未散:“不然你帶我去看看他也行啊!”
唐寅是她現代的媽媽最喜歡的,媽媽是做古文獻修復的,就曾經修復過唐寅的《百美圖》,現在居然穿越來明朝,還和唐寅一個時代,若是可以的話,她真的希望拿到《百美圖》,也算是一個念想了,若是好好保存,歷史長河總會把這幅畫送到媽媽的手中,這麼一想,還真是很奇妙的事情。
“好好好,你先放開我,哎喲,捏到肉了,很疼的,姐姐!”陳三皮一聲痛呼,身後的門“吱嘎”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