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小時後。
火炬實驗室，常浩南的辦公室。
巨大的曲面屏上分割着多個窗口：連海發佈會重播的尾聲、全球主要財經媒體網站的實時更新頁面、以及納斯達克、紐交所的預開盤數據。
他端着一杯清茶，平靜地注視着屏幕，等待着預想中那篇揭露“產業化受阻”的報道引發的市場震盪。
在此前的推演中，當資本狂歡的泡沫被這則消息戳破，三大股指開盤後的暴跌將是不可避免的。
那將是一場資本市場的“多空雙殺”。
就在這時，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驟然響起。
常浩南眉頭微挑，放下茶杯，拿起聽筒。
“常院士，我是童雲。”電話那頭傳來工業建設委員會新聞中心主任童雲的聲音，語氣帶着一絲不同尋常的忙亂和困惑，“情況有點變化，輿論走向，和我們預想的……不太一樣。”
常浩南微微一怔，“具體什麼情況？”
“是《華爾街日報》！”童雲語速加快，“他們發的不是一條簡單的快訊，而是一篇……完整的、火力十足的評論員文章！現在這篇報道已經被全球各大媒體瘋狂轉載引用，幾乎所有的關注點都被它帶跑了！我們準備好的引導性報道……效果可能被嚴重削弱……”
常浩南心中一凜，立刻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調出《華爾街日報》的官方網站。
首頁最醒目的位置，那篇新鮮出爐的文章標題如同灼熱的烙印映入眼簾：
《誰在阻礙一場新能源革命的到來？》
他迅速點開，目光如電般掃過文章內容。越看，他臉上的表情越是精彩——從最初的凝重、疑惑，逐漸轉變爲驚訝，最後甚至帶上了一絲歎服。
文章開篇承認了張韜院士透露的“產業化受專利糾紛阻礙”的事實，但很快筆鋒一轉，把矛頭指出當前跳出來製造麻煩的三家公司，認爲其背景可疑、實力孱弱，是典型的“專利主張實體”，即俗稱的“專利流氓”。
文章毫不客氣地質疑，僅憑這三家蝦兵蟹將，根本不可能有膽量和能力去撼動背靠國家級科研力量、手握顛覆性技術的燭火科技。
緊接着，文章又引述“多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行業分析人士”的觀點，直指這場全球範圍內的專利訴訟風暴，其組織之嚴密、出手之精準、資源之雄厚，絕非普通專利流氓所能爲，背後必然有“具有強大行業影響力的國際巨頭”在暗中操縱和資助。
文章雖未直接點名，但字裡行間對“實驗室設備巨頭”的暗示，以及對“維護現有設備壟斷地位”、“懼怕新興技術顛覆市場格局”等動機的分析，幾乎已經將矛頭精準地指向了FEI等幾家公司。
文末更是意味深長地寫道：“當一場足以改變人類能源格局的革命曙光初現時，是誰在陰影處試圖拉上帷幕？市場在期待答案，而答案似乎並不遙遠。”
簡直是殺人誅心。
饒是常浩南心智堅韌，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乃至目瞪口呆——
他他之前就知道西方媒體的戰鬥力可能會很強，但從來沒想過，竟然能這麼強。
短短一個小時，就把背後的邏輯梳理到如此清晰，再加上一些合理推測，幾乎已經命中了事實真相。
這輿論操控的能力和效率，確實令人心驚。
難怪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爲了護盤，這華爾街的筆桿子……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見常浩南久久不回話，童雲終於開口問道：“常院士，那我們現在……後續的報道計劃還要不要繼續推進？”
“唉……”常浩南嘆了口氣，“玩輿論，咱們確實還幹不過人家……”
電話那頭的童雲沉默不語，顯然也不得不認可這個結果。
“算了！”常浩南迅速冷靜下來，“美股市場的紅利期恐怕已經勢不可擋，不過好在國內股市也跟着喝了口湯，不算完全便宜了對面……”
“而且。”他不由得感慨着媒體戰士的重要性：“華爾街日報的文章並不影響最終目標，所以後面繼續按照事先的安排進行報道就行了……”
在華爾街日報的喧賓奪主之下，國內媒體的報道，實際上已經不太重要了。
常浩南剛放下紅色電話，目光再次掃過《華爾街日報》那篇文章中被他用鼠標高亮標記的“立明科技”字樣，心頭卻猛地一跳。
一個極其危險的念頭瞬間閃過——
華爾街日報那篇文章直接把立明科技等幾家企業給點了出來，現在全世界的投資者恐怕都要把肖立明等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自己只是想把他們丟進監獄，沒想到大洋彼岸的華爾街是直接準備讓這幾個貨永遠消失……
他趕緊再次拿起電話，這次撥給了周正。
電話幾乎是被秒接。
“周檢！立刻行動！拿下肖立明和立明科技的核心人員！要快！最快速度！”
常浩南的聲音沉穩，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迫。
“現在？”電話那頭的周正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沒跟上這突如其來的指令變化：“美股還沒開盤，輿論發酵纔剛剛開始……不是應該等市場反應最激烈、壓力最大的時候再……”
“等不及了！”常浩南打斷他，語速極快，“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抓人，是保住肖立明和其他幾個關鍵人物的小命！”
“……”
周正倒吸一口涼氣，瞬間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和常浩南的深意。
資本的報復，有時候比法律制裁來得更快、更冷酷無情。“明白了！常院士！我立刻協調人手，馬上行動！保證完成任務！”他的聲音也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緊迫。
……
稍早之前。
立明科技那間裝修奢華卻瀰漫着冰冷氣息的董事長辦公室內。
肖立明癱坐在寬大的真皮老闆椅上，面如死灰，雙眼空洞地盯着電腦屏幕上《華爾街日報》那篇醒目的報道。
屏幕上反射的光，將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映照得更加慘白。
“……立明科技……專利主張實體……典型的專利流氓操作……阻礙新能源革命……”
每一個詞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心臟。
他之前的僥倖心理——大不了事情敗露後捲款逃往海外——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
他太清楚這篇報道的威力了。
雖然沒有直接引發預想中的股災，但成功地將全球資本沒能完全吃到“超級鋰電池”紅利的失望和怒火，精準地引導到了他肖立明和立明科技的身上。
他成了千夫所指的罪魁禍首！成了阻擋世界奔向新能源未來的“元兇”！
“完了……全完了……”肖立明喃喃自語，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彷彿已經看到無數雙因貪婪落空而變得血紅的眼睛，正從世界的各個角落死死地盯着他。
別說逃出國門，他現在連這個辦公室的門都不敢出！
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暴露在公衆視野中，隨時可能遭遇“意外”！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肖立明淹沒，他猛地撲向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哆嗦着摸出了一部老舊的諾基亞功能機——
這是康文森公司當初交給他的，號稱“絕對安全”的緊急聯絡通道。
裡面只存了一個號碼。
好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般，用顫抖的手指按下開機鍵，然後飛快地撥出了那個唯一的號碼。
聽筒裡傳來等待接通的“嘟……嘟……”聲，每一聲都像重錘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然而，幾秒鐘後，聽筒裡傳來的並非對方那帶着口音的英語，而是一個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女聲提示音：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空號……空號？！”
肖立明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手機“啪嗒”一聲滑落在地毯上。
他最後的希望，被這冰冷的電子音無情地掐滅了。
顯然，他被拋棄了！
像一塊用過的抹布，被徹底拋棄了！
無邊的絕望瞬間吞噬了肖立明的全身。
他癱軟在椅子上，眼神徹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死寂般的灰敗。
時間彷彿凝固了。
幾分鐘，也許是幾秒。
在極致的絕望中，一個荒誕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點，猛地刺入他混亂的大腦。
監獄！
只有華夏的監獄，纔是現在唯一能庇護他、讓他活下去的地方！
那裡有高牆電網，有國家暴力機器的保護，那些想讓他“意外消失”的黑手，很難把手伸進去。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如同瘋長的藤蔓，瞬間佔據了他全部的思維。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因動作過猛而一陣眩暈。
顧不上撿地上的手機，踉蹌着回到辦公桌前，手忙腳亂地打開瀏覽器。
網頁彈出，他找到了職務犯罪舉報網站的入口，以及一個公佈的舉報電話。
肖立明深吸一口氣，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抓起桌上的固定電話，顫抖而堅定地按下了那串號碼。
電話接通了。
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來：“喂？您好……”
肖立明嚥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穩定，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
“我……我要自首！我是立明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肖立明！我檢舉揭發！我涉嫌夥同境外勢力，從事危害國家經濟安全、損害國家利益的違法犯罪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