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性消息從太平洋兩岸傳出之後的第二天。
2015年1月1日,紐約。
冬日的陽光透過摩天大樓的縫隙,吝嗇地灑在第五大道的石板上。
然而,對於摩根士丹利的高級投資組合經理韋斯特·理查德而言,這陽光非但沒能讓他的心情變好,反而襯得那份陰霾愈發沉重起來。
沒有一個投資人會喜歡處理這類無法預判的黑天鵝事件。
然而,即便他是從哈佛大學畢業,又進入這家舉世聞名的投資機構並一路幹到中高層,絕對算得上標準美式精英。
卻仍然不可能像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一樣,提前得知一切。
“真是晦氣……偏偏這時候出事。”
理查德搖了搖頭,一邊吐槽一邊在一扇其貌不揚的門前停下腳步。
那是一家摩根士丹利投資的會員制俱樂部。
一個能隔絕外界喧囂,卻又無法真正逃離風暴中心的地方。
刷卡,身份驗證,電梯無聲上升。
厚重的胡桃木門在侍者無聲的引導下打開。
包廂內,理查德的同學兼同事羅森·戴維已經坐在那裡,看上去已經到了有一段時間。
桌上擺着精緻的銀質餐具,烤鱈魚配黑松露、法式焗蝸牛、還有一瓶已經醒好的波爾多一級莊,香氣四溢。
戴維朝他揚了揚手中的酒杯,臉上卻沒有多少節日應有的輕鬆。
“新年‘快樂’韋斯特。”
戴維的聲音中透着毫不掩飾的疲憊。
“快樂?算了吧……”理查德脫下羊絨大衣遞給侍者,解開一絲不苟的領帶,在戴維對面坐下,“說真的,我現在只希望明天交易所的服務器別被恐慌的指令擠爆。”
他象徵性地切了一小塊鱈魚送入口中,但頂級食材的鮮美此刻味同嚼蠟。
甚至不得不灌了一大口紅酒,試圖壓下喉嚨裡的乾澀感。
“先填飽肚子,風暴眼可能還沒真正到來。”戴維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跟往日無異,但眼神裡的凝重已經出賣了他,“昨晚……或者說今天凌晨,你那邊情況怎麼樣?客戶們炸鍋了吧?”
“炸鍋?”理查德苦笑,“簡直是火山爆發。”
他放下酒杯,空出左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幾個最大的機構客戶代表,從硅谷的VC到波士頓的養老基金,電話會議一直開到凌晨三點半。質疑、恐慌、要求緊急避險預案……核心問題就一個:明天開盤,半導體板塊會不會直接熔斷?我們該不該跑?往哪裡跑?”
元旦當天,紐約交易所會停止交易。
但任何有腦子的人都會知道,明天開盤之後,股票市場很有可能面臨一場腥風血雨。
擔心也是正常的。
“看沒看今天的新聞?”
戴維突然話鋒一轉。
理查德搖頭:“到家天都快亮了,根本沒心思……剛纔來的路上才翻了翻手機推送,好像也沒什麼新東西……華夏那邊似乎很安靜。”
隨後又頓了頓,帶着一絲不確定:
“你那邊……有內幕?”
戴維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都是一個公司的,我的消息源不就是你的消息源?再說了,真要有內幕,我也用不着約你出來……”
他放下刀叉,從腳邊的公文包裡拿出幾份摺疊整齊的報紙,推到理查德面前:
“看看這些吧,我一大早找過來的。”理查德有些疑惑地接過來,最上面一份是《華爾街日報》,頭版頭條赫然是“華夏高超音速突破震動五角大樓”和“華盛頓祭出‘核選項’禁令”的雙標題,內容則是對昨天兩件大事的深度報道和分析,充斥着專家評論和“改變遊戲規則”、“前所未有的風險”等聳動詞彙。
他快速瀏覽到底,又翻開第二份。
《紐約時報》。
基調類似,但更側重於分析禁令對全球科技產業合作模式的深遠影響。
接着竟然是兩份英文版的華夏報紙——《華夏日報》和《東華晨報》。
前者的頭版是“騶虞”騰空而起的高清照片,配以“我國高超音速技術實現歷史性跨越”的標題。
下面有對工建委發言人的採訪,強調這是和平利用太空技術的重大進步,不涉及軍事用途。
內頁則火藥味更濃,大標題“蠻橫行徑暴露霸權本質”,社論痛斥美方濫用非市場手段、破壞市場規則、阻礙全球技術進步,措辭強硬但並未宣佈具體反制措施。
後者的內容基本一致,只是頭版標題更有針對性。
“技術禁令適得其反,華夏技術一飛沖天”
理查德仔細翻看每一份報紙,眉頭越皺越緊:
“怎麼全是昨天的消息?”
他擡起頭,看向戴維,眼神裡充滿不解:
“24小時了!禁令生效都大半天了!兩邊……都啞火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戴維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昨天還像是天塌地陷,全世界都在報道,結果現在睡了一覺起來,兩邊都像按下了暫停鍵……華夏人沒公佈任何應對措施的具體細節,我們這邊也特別安靜……”
“元旦公共假期?”理查德幾乎脫口而出。
但緊接着自己就搖了搖頭:“不對,這幾乎可以算是一場不動刀槍的戰爭,所以……恐怕不是因爲休息日,而是在憋大招。”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戴維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市場最痛恨真空,無論恐慌還是貪婪,都需要一個明確的信號來觸發,沒有新信息,情緒就會自我繁殖,而我們那些精妙的模型,在真正的‘灰犀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拿起《東華晨報》,指着那篇措辭激烈的社論:
“看看這個,他們罵得再兇,也只是停留在口頭上。沒有宣佈對等措施……誰也不知道第一道閃電會劈在哪裡。我們必須在開盤前幾個小時,給客戶一個儘可能靠譜的避險策略。””
理查德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辛辣感直衝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
“華盛頓這次……選了個最糟糕的時機,用了最愚蠢的方式。”
不知是因爲酒意還是因爲這個相對密閉的環境,總之,他嘴裡的話也愈發大膽起來:
“‘未來工業2025’、5G、人工智能……資本市場剛剛開始爲下一個科技爆炸週期定價,情緒正熱,結果一盆冰水澆下來,還是帶着鋒利冰碴的那種,現在整個板塊都籠罩在巨大的不確定性陰雲裡,誰還敢輕易下注?”
說完,他揉了揉眉心,又嘆了口氣。
“大人物們的考量我們左右不了,理查德。”
戴維卻沒有接話抱怨,他更關注現實:
“我現在只關心一件事:明天,以及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怎麼向投資人交代?怎麼保住他們的資產不在這場風暴裡大幅縮水?我們必須拿出一個可行的策略。”
理查德深吸一口氣,坐直身體,眼神也恢復了職業投資人的銳利和冷靜。
“基於目前已知的信息:第一,華夏官方和菊廠、華興都明確承諾會履行合同,如期交付產品。這至少說明,他們手上有存貨,或者還可以通過某些我們未知的渠道拿到關鍵芯片,總之短期內——我指一到兩個月,業務不會立刻停擺。”
“第二,也是最關鍵的,無論華夏如何抗議,從技術層面看,沒有ASML的EUV光刻機,他們確實不可能大規模量產7nm及以下先進製程芯片。這是物理定律和工業現實決定的,溫科寧在CBS上說的沒錯。”
他停頓了一下,整理思路:
“所以我的判斷是:短期衝擊不可避免。失去華夏這個巨大的市場,加上全球供應鏈混亂的預期,半導體板塊,尤其是那些高度依賴對華銷售和代工業務的公司——高通、博通、部分設備商,還有TSMC這種代工巨頭——的股價,明天開盤必然承受巨大拋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