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聽到常浩南的要求，李傑的第一反應卻並不是表態同意或者拒絕。
而是茫然。
他原本正端起茶杯準備一飲而盡，動作卻直接停在了半途當中：
“你等等……”
幾秒鐘之後，他還是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
“咱們在大會堂吃飯那次說的，好像是這個機器準備提供給像是青藏鐵路這樣的超大型項目使用？”
“怎麼突然就有國外用戶的說法了？”
倒不是說李傑不願意做國外生意。
主要過去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幾個菜啊，出口超算？
過去想買還沒門路呢……
常浩南也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呃……”
他簡單回想了一下，發現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
當時同樣來領獎的祝蘭正好問起，如果要在高原凍土環境下修鐵路，要怎樣模擬重載列車行駛過程中的振動，以及長期荷載後的陸基沉降情況。
而這類半無限開域問題恰好又需要一些新的、針對性的算法。
所以，之後吃飯的時候纔會和李傑說起新型號超算的事情。
當時主要強調的點有兩個，一是針對TORCH Multiphysics的算法對計算機硬件進行優化，二是在實現基本功能的前提下，儘可能提高國產化率，扶持一下已經快要行將就木的國產半導體行業。
至於出口這事……
常浩南當時心裡想過。
但是被儀式流程打斷，沒來得及往出說。
本來覺得後面有的是時間，結果他從那次之後就四處出差，幾乎沒怎麼回過京城。
雙方簽署正式的合作協議，以及再往後的協作開發則完全是委派他人進行的。
下面的人自然更不可能私自加入自家老大都沒說過的內容了。
這麼看的話，李傑應該真是今天才第一次聽到此事……
“咳咳……”
常浩南也覺得有點尷尬。
好在不算什麼要命的偏差，問題不大。
“這個麼……那當時咱們還說這臺超算專機專用，不在乎兼容性呢。”
常浩南故作理直氣壯道：
“但您最後不還是專門花了大力氣，把兼容性問題給解決了麼……”
在一開始的規劃裡面，曙光2000T只是一臺在其它方面較弱，專長於運行TORCH Multiphysics的異化版曙光2000-1.
但最後拿出來的產品卻是一臺全面強化之後的曙光2000B。
聽常浩南說到這裡，李傑也不由得露出一抹自豪的神情：
“嗐，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嘛……”
“咱倆第一次聊起曙光2000那會，我們的技術和資金還都不夠，當時最好的曙光2000-1，也就是別人94年左右的水平，可能還要差一點，元器件也基本全都是進口，要是想做針對性優化，肯定要犧牲通用性。”
“不過最近這兩年，我們做成了國內幾筆大單子，回籠了不少資金，在研發預算這塊投入比較多，而且之前那些低端的服務器產品線還真養出來了幾家看得過去的國產元器件供應商，所以就賭了一把，最後砸進去3000多萬，好歹把兼容性這塊給啃下來了……”
“而且，像是這次跟曙光2000T一起發佈的曙光2000B，性能也大概達到了別人96年左右的水平……當然這些在我給你發的那封函裡面應該都提到過了……”
在不知不覺間，火炬集團和曙光集團，其實已經開始帶動國內的半導體產業發展了……
當然，李傑這話說起來輕鬆寫意，但看着他相比一年前明顯斑白了不少的鬢角，其中顯然也經歷了不少難以對外人明說的困苦。
“那……我這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嘛。”
常浩南準備稍微給自己找補一下：
“去年這時候，TORCH Multiphysics軟件，包括整個火炬集團也還沒有太大名氣，出口這事我也就是心裡想想，沒把握的事肯定不能跟您隨便亂講。”
“但是現在，我們已經跟好幾家歐洲大企業達成了合作，名氣基本算是有了。”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
李傑再次拿起茶杯：
“雖然我本人不搞機械製造，但去年有好多來我們所做計算的，或者跟我們集團買服務器和超算的都提起來過，說你們跟一家……呃……意大利的機牀企業成立了家全球範圍內的合資公司，第一次把高端機牀生產線帶到國內。”“確實是相當大的跨越，對於咱們國家來說。”
排除像是常浩南這樣的特例，隔行如隔山這話基本還是沒錯的。
一個計算科學領域的院士，儘管跟火炬集團有合作，但對於跟自己無關領域的事情基本也就僅限於聽說。
不過，常浩南本來想顯擺的並不是這個：
“機牀麼……確實有這麼回事，但這個領域太細分了，屬於小衆行業，也就圈子裡面知道厲害，圈子外面其實沒太大影響力。”
這下子，李傑剛放到嘴邊的水又沒喝上：
“這還沒影響力？”
他第二次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去年10月份的時候，王忠奇院士來我這出差，跟我說你們這一下，至少把咱們國家的數控機牀行業往前推動了20年！”
“兩回事。”
常浩南擺了擺手：
“國內確實是這樣，但其實說真的，對於大多數歐洲人，哪怕是歐洲學術界的人來說，其實根本不太會專門關注咱們華夏到底取得了什麼發展，要想讓他們睜開眼睛，那必須得整出點標誌性的事情才行。”
“倒也是……”
李傑又一次試圖喝水：
“雖然都說歐洲現在是沒落了，但就我接觸過的外國人來說，這些老歐洲的人普遍其實比美國人還要更傲慢一些。”
常浩南當即接過話茬：
“所以說，我們去年直接跟空中客車公司合作，幫他們造直升機，另外還跟造跑車的那個法拉利合作，順便幫他們拿了個世界冠軍……”
這可不是他吹着嘮，實際上，由於二者同屬一個集團，有很多人直接就把歐洲直升機公司稱作空中客車直升機公司，後來更是官方改名成了後者。
至於法拉利的世界冠軍……
怎麼，難道車隊冠軍不算冠軍？
“咳咳——”
儘管李傑這次總算成功沾到了水，但纔剛剛喝進去一點，就被常浩南這句話給差點嗆到——
跟火炬合作的C.B.法拉利集團儘管產品質量數一數二，但在華夏這邊，知名度還是不如德國、瑞士或者日本的同行。
但要說起空中客車還有法拉利汽車，那就基本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而且，要說跟這二位的合作比起來，前面那個的影響力也確實是不算大……
“所以，您是覺得，現在我們的曙光2000本身性能不算差的離譜，再加上你那個附加額外功能的定製版軟件做誘……做籌碼，應該有可能讓外國客戶掏錢？”
三次嘗試喝水均告失敗的李傑乾脆放棄，整個人向後靠到了沙發靠背上。
“嗯……我覺得不只是有可能。”
常浩南略加思索之後，還是給出了一個更加積極的迴應：
“多得不說，就去年整出來的動靜，我估計至少兩三臺還是能賣出去的……”
“兩三臺也行啊！”
李傑聽他這意思好像是十拿九穩，整個人當時就支棱起來了：
“別說兩三臺，能賣出去一臺都行！”
“不就是曙光2000T的銷售策略麼，您說了算就您說了算！”
“您要是每年能賣出去十幾二十臺的話，把我們曙光集團變成火炬集團的全資子公司都行！”
當然，最後這句話他也只在心裡想了想，最後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都是體面人，要臉。
稍稍冷靜下來一些之後，李傑又馬上問起了具體的操作事宜：
“那……是否需要我們公司在宣傳上予以配合？”
“不不不。”
常浩南之所以要把銷售策略抓在手裡，怕的就是這個，趕緊擺了擺手：
“這件事情牽扯比較多，尤其現在是咱們國家入世談判的當口，計算機硬件貿易又是美國人比較看重的部分，所以……至少短期內，我的打算還是找熟悉的客戶做定點推銷。”
“咱們華夏有句老話，叫做「悶聲大發財」，現在什麼話也不說，這是最好的，否則，萬一宣傳上出現了什麼偏差，你我是要負歷史責任的……”
李傑轉念一想，也覺得有理。
畢竟做生意這種事，看的就是個渠道。
現在火炬集團有對外的獨家渠道，不搞大張旗鼓的宣傳也無妨。
“那就按您說的，先低調處理。”
“等過兩天，咱們再籤個合同，讓貴公司作爲曙光2000T型號的獨家全權經銷商，這樣也能明確權責關係，方便集中力量實現首次計算機整機出口！”
這次說完之後，他沒等常浩南有所迴應。
而是用最快的速度端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