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稍晚些時候。
京城,國家航天局。
會議室牆上的電子時鐘顯示14:23,燈光在午後的陽光下似乎顯得格外明亮。
戰略決策會議已經進行了兩個小時,但空氣中仍然瀰漫着濃郁的緊張與期待。
橢圓形的會議桌周圍坐滿了華夏航天領域的頂尖專家,投影屏幕上,螢火一號傳回的火星地表高清圖像與嫦娥三號拍攝的月面環形山交替閃現——
2010年是華夏航天發展的關鍵轉折點,按照十幾年前華夏航天所制定的戰略規劃,在天宮一號和嫦娥二號任務順利完成之後,整個第一階段就已經接近完成。
而此時,華夏航天人正站在十字路口,需要決定下一階段的研發方向。
尤其在軌道外探索方面。
是繼續全力深耕月球,還是分出一部分資源,向更遠的火星進發?
儘管這種級別的決策顯然不可能在航天局層面上直接做出,但大量專家如果形成統一意見,仍然能極大程度上影響決策層的判斷。
因此,無論出於個人得失還是國家航天計劃的發展前景,雙方都不願意輕易妥協退讓。
華夏科學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主任吳記推了推眼鏡,站起身走向投影屏幕。
實際上,他不僅是螢火一號,同時也是嫦娥一號和嫦娥二號工程的項目負責人,並不像其他大多數與會者那樣先天帶有立場傾向。
但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還是選擇爲火星探測爭取更多資源。
“各位同事,根據螢火一號最新傳回的數據,我們已經成功繪製了火星高層大氣和電離層的三維結構圖。”吳記的聲音沉穩而有力,說話的同時點擊遙控器,屏幕上隨之出現了一組複雜的數據曲線和彩色圖像。
按照最開始的計劃,螢火一號/福布斯-土壤探測項目會是一個涉及面較廣,但相對淺嘗輒止的試探性合作,只是在常浩南的促成之下,後者將探測目標從火衛一轉向火星,也因此而降低了不少難度,發射時間也從原定的2011年提前到2009年。
迄今爲止,螢火一號和福布斯號都已經成功運行了218個火星日,甚至超出了設計壽命。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吳記繼續道,調出一組新的光譜圖,“在火星晨昏線附近,我們觀測到了顯著的等離子體密度梯度變化。這與地球電離層有本質區別,表明火星大氣與太陽風的相互作用機制更爲複雜。”
他放大了其中一組數據:“我們首次確認了火星電離層中存在金屬離子層,主要成分爲鐵、鎂和鈉。這些金屬離子來源於微隕石燒蝕產物,它們在火星磁場缺失的情況下形成了獨特的垂直分佈結構。”
吳記停頓了一下,環視會場:“更重要的是,福布斯號探測器已經完成了對烏托邦平原南部區域的詳細勘測。”
屏幕上切換爲一張地形圖,上面標註着各種彩色標記:
“通過中子反照率測量和地下雷達掃描,我們認爲該區域可能存在豐富的水冰沉積,深度在表層以下1到3米處,純度高達60%-70%……以上研究成果將在與俄方科學家協調後共同發表……”
儘管“火星表面存在水”這件事已經從最初認爲的不可能逐漸成爲學界共識,但如此直觀的證據,還是讓會場響起一陣低聲討論。
吳記要的正是這種效果。
等待片刻之後,他提高了聲音:“基於這些發現,我建議將第二階段深空探測的部分資源轉向火星,我們已經有能力支持更大規模的火星表面探測,甚至建設並維持一個長期運行在火星軌道上的研究設施……”
但不出所料地,如此激進的計劃很快引來反對。
“我不同意這個觀點。”載人航天工程應用系統副總指揮顧印東院士直截了當地表態。
這位七十多歲的老院士頭髮花白,但眼神銳利如鷹,作爲華夏探月工程的元老級人物,他對月球探測有着難以動搖的執着。
“火星探測固然重要,但我們必須考慮實際可行性。”
顧印東站起身,走向另一側的屏幕控制器:“嫦娥三號的成功已經證明,我們在月球探測領域的技術已經成熟。”他調出月球車傳回的最新數據,“根據X射線衍射和激光誘導擊穿光譜分析,我們在雨海地區發現了鈦鐵礦(FeTiO3)含量異常高的玄武岩樣本,鈦含量達到8%-12%,遠超地球同類岩石。”
月球上的鈦鐵礦是未來原位資源利用的關鍵目標。通過氫還原法可以從中提取氧氣和金屬鈦,前者可供呼吸和火箭推進劑使用,後者則是建造月面設施的優質材料。隨後,他又放大了一張永久陰影區的熱紅外圖像:“更重要的是,繞月探測器在月球南極沙克爾頓環形山內壁發現了水冰存在的直接證據,通過LEND中子探測器測量,我們估算該區域水冰儲量可能超過100萬噸……這些內容,吳主任你應該也是非常清楚的。”
顧印東轉向在場的其他人,語氣變得更爲堅定:
“這些資源對於建設月球科研站至關重要。相比之下,火星資源還停留在理論推測階段。”他再次停頓了一下,“因此,我們應當繼續集中全部力量,在探月計劃繞、落、回三步完成之後,儘早、儘快建設無人值守但長期存在的月球科研站,並在此基礎上發展有人科研基地。”
顯然,他的野心相比吳記來說並不小。
雖說月球相比火星離得更近,但在上面直接蓋基地仍然堪稱大膽。
或許是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顧印東又補充道:
“在今年年初,上級已經在內部通氣會上表示過,接下來的十年,是我國在航天領域搶佔話語權和領導權的關鍵階段,探月計劃在能夠滿足這一要求的前提下風險更低、投入更少、週期也更短。相比之下,火星探測的不確定性較高,分散精力和資源有可能導致錯失時機,因此應設置在更下一步開始考慮。”
這一段內容把技術可行性和政治需要嚴密結合起來,殺傷力果然了得。
作爲空間探測部門的主管一把手,誰先誰後對於吳記個人而言影響不大。
但他顯然不願意這麼容易就放棄自己的主張。
“顧院士,火星的資源潛力同樣不可忽視,福布斯號已經採集了火星土壤樣本,土壤號返回器預計三個月後抵達地球。”他調出採樣機械臂的工作錄像,“根據激光誘導擊穿光譜的實時分析,這些樣本可能包含含水硫酸鹽和層狀硅酸鹽,這些都是水巖相互作用的重要證據。”
“可能?”顧印東搖頭,“吳主任,科學講究的是確定性。月球我們已經有了實地數據,而火星還停留在'可能'階段。”
會議室裡的氣氛變得凝重。航天局負責人孫燕來局長坐在主位上,沒有立即表態。
作爲華夏航天的掌舵人,他需要權衡各方面的因素——不僅是科學價值,還有政治影響、經費分配和技術風險。
這時,工程院梅元洪院士突然舉手示意發言。
這位極地建築專家很少在航天會議上主動發言,但他帶領的團隊已經秘密開展了三年的外星建築研究。
“各位,關於在地外行星建設科考站或基地的可能性,我們已經有了一些方案。”
梅元洪的聲音溫和但堅定,說話的同時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接入投影設備之後投出了一組建築結構圖:
“這是我和團隊設計的'三葉草'月球科研站概念。核心思想是利用原位資源建造,最大限度減少地球運輸負擔。”
屏幕上顯示出三個相互連接的艙體結構,圍繞一箇中央核心艙。“我們借鑑了南極科考站的經驗,但採用了更先進的材料和技術。”他放大其中一個細節圖,“外殼採用月壤3D打印技術,使用微波燒結法將月壤顆粒熔結成堅固的陶瓷層,厚度30釐米時可提供相當於1.5-2米混凝土的輻射防護。”
“建築內表面則採用凱夫拉縴維增強的聚酰亞胺氣凝膠作爲充氣結構,“梅元洪繼續解釋,“這種複合材料在-180℃至150℃範圍內保持穩定,可承受0.5個大氣壓的壓差,結合外部主結構,完全可以承受月球表面的環境。”
會場響起一陣驚歎聲。
梅元洪又展示了一段結構測試視頻,畫面中一個通體鉛灰色的建築模型被安置在一個被密封起來的測試平臺上。
旁邊壓力計的讀數表明,平臺外部已經被抽成了接近真空狀態。
“我們的1:10模型已經通過了真空、溫度循環和微隕石模擬測試。如果投入足夠資源,十年內我們就有望在月球上建立半永久性科研站,至於人員駐留……這取決於載人登月的時間節點。”
不難聽出,他其實是站在“月球派”一邊,畢竟只有顧印東提到了外星基地的部分。
然而,後者聽罷卻是臉色一變。
梅元洪支持他不假,但會前二人並未進行過通氣,導致剛纔那番話裡其實有不少能被對方利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