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時,宣義下了一場頗大的雪,雪片像鵝毛一般,一波一波地飄着,綺麗非常。若這是在京城,也算不得新奇,可這是在連雪粒子都很少下的南方,如此大的雪,便成了難得一見的奇景。
蕭翊子時才睡下,天微亮時卻又醒了。現下只披着一件外衣,懶懶地靠在窗前看雪。
天井旁的臘梅樹積了一層薄雪,臘梅早早地開了,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他將窗櫺上積的雪輕輕拂去,再看新雪一點點打在窗櫺上,積起一層白霜。
他憶起多年前的某一天,姑蘇城外也下了一場大雪。他記得漫天落下的雪,還有那素白中的一抹驚鴻。那時,他尚不懂情愛,只知心中悸動,以爲是病了,卻不知這一病便是那麼長久,直至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再無藥可以救得。
冬去春回時,遠去的燕子是不是也該歸家來了呢?
他看着那紛飛的雪,心中輕輕感嘆。
但雪不停,冬不去,燕又如何歸呢?
俞瑤起得早,本是想照歷去林中取些露水煮茶,可不想才起了,外頭卻下起雪來,這露水也就採不得了。但無事也是閒着,她便去蕭翊房門前守着。
自紫雲山一戰,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之後,俞瑤就很少見他走動,他日日呆在屋中,明燈不息,偶爾見上金呈巾他們一面,便又回了屋裡。俞瑤有時見他伏在桌前就睡了,有時又整夜不睡,手中握着一條紫色絲帶,出神得看着燭火。
是不是想着她,你便能忘記那些傷心事呢?
她靜靜在廊中坐着,懷裡捧着捂手的暖爐。這宅子本是董湫的府邸,董湫被服後,這兒便成了帥府,蕭翊喜靜,他屋前的院落除了巡查的士兵遇有走過外,也只有俞瑤可進得,所以十分幽靜。
廊下本是安靜的,可不想她才坐一會兒,廊子那頭就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她看見急匆匆跑來的士兵,說話毫不客氣,“腳下輕些,王爺還睡着,你這時來吵什麼?”
那士兵跑至她跟前,喘着大氣,“俞姑娘,東門那兒傳話來,說是急事。要不姑娘請王爺起吧?”
蕭翊這幾日都未睡好,今日好不容易纔睡了那麼一會,她當然不給通融,“什麼天大的事還要擾了王爺的清夢?這幾日軍務都到金將軍那裡報去,王爺不是早就吩咐了的?”
那士兵嚥了口唾沫,說,“正是金將軍命小人來請王爺的。”
俞瑤聽了奇怪,想想也許真是什麼大事,正想轉身,卻聽身後屋門“嗞啦”一聲開了。
“呈巾在哪兒?”蕭翊從屋裡踱出來,問那士兵。
俞瑤見他出來,便自行退下了。那士兵行了禮,低頭道,“正趕去東門那兒。”
蕭翊往廊外走,邊走邊問,“出了什麼事?”
“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天剛亮時,東門那兒有人來請將軍,將軍聽了那人的話便立刻讓小人來請王爺。”
“都說什麼了?”
“小人聽是聽到了,但卻聽不明白,說是東門外有人叫門,自稱自己是什麼蕭夫人,還硬是要見王爺。”
那士兵說着說着便自嘲地笑出來,這年頭怪事還真多。這蕭夫人是隨便可以叫的嗎?亂認皇家的親戚,除非是不要自己的腦袋了。
正擡頭,卻不見了身前人的影子,他左右張望,只瞧見面前一條空空蕩蕩的迴廊,突來的冷風一下下地颳着面,吹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東門的守衛見了金呈巾都是鬆了口氣。
“將軍。”
“怎麼回事?”金呈巾一路趕得急,上了城門還來不及抖開了身上的雪,便探頭向城外望去。
只見城門外站着一匹黑色駿馬,馬上坐着兩個人,前面一人赫然着的是凌家軍的軍服,卻是個披着長髮的女人,她坐後那人穿着裘衣,一張臉隱在她背後,看不真切。
金呈巾一驚,後又細細端詳了一番,說,“恐怕有詐。”
他命士兵將手中的弓拉滿,數十把弓箭全都地對向城門下的人,齊刷刷的聲響忍不住要讓人背脊一凜。
可那披髮的女人卻將臉一仰,大聲向城門上的人嚷道,“還不叫那隻狐狸出來接迎!”
金呈巾皺眉看着,就像看着一個瘋子一樣。
蕭姓是王姓,這城裡唯一一個姓蕭的也只有他們王爺一個,若她指的是蕭夫人,豈不是就是指的王妃,莫不是那國相府的四小姐?可蕭夫人這個名號着時讓人奇怪,若是國相府的四小姐,以那嬌謾的性子,定稱自己是王妃,更何況王爺悔婚在先,她本就未過門,王妃這個稱謂更談不上。
但若不是國相府的四小姐,那這所謂的蕭夫人又是誰呢?
有詐,定是有詐。
這時,城下人又嚷,“想射我們?誰有這膽子就試試!”
“將軍?”
金呈巾搖搖頭,“不用管她,先看着。”
旁邊人領了命,卻又聽得底下城門前傳來一個聲音,“把城門打開。”
金呈巾一驚,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他急忙向下張望,“王爺,恐是有詐!”
蕭翊不答他話,也未擡頭看他一眼。待金呈巾急奔下來,城門已經被打開來,蕭翊一步踏出城外,也不等金呈巾他們跟上,手便向後一擡,不准他們跟來。然後,一人慢慢向外走過去。
小玉渾身發着顫,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但她想到身後氣息漸弱的人兒,微微的呻呤聲讓她更不好受,她咬着牙,從肚裡憋出一口氣來,張口又要吼。突然,面前的城門一下振顫,門縫間透出一線光來,光線越變越寬,直到城門被完全打開。
小玉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漂亮的男人。那人一身雪白的衣裳,就那麼緩緩地踏雪而來,周身明亮得像鑲了一層金邊,時間仿若也會爲他停下來一般。
那人一路向她們走來,步子並不快,可小玉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轉眼他已立在她們馬下。
那人擡頭,她望見他眼中的柔軟,但那目光卻是望向她身後的。
“燕兒……”只聽那人緩緩道。
秦燕十分困頓,微張了眼,對他一笑,“你真慢,等得我都要睡了。”
說罷身子一傾,跌下馬去,卻被人牢牢抱住。
蕭翊緊緊抱住她,也在她耳邊說,“我等了你整個冬天,你纔是最慢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