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皇宮如往年一樣要舉行宮宴,這次是真正的皇族宮宴,只有皇族。當然,皇族也有沒資格進宮的,比如謹王赫連雲鸞。往年這個時候,三皇子已經爬牆去謹王府和侄子一起過年了,今年三皇子被解禁,被皇帝特意宣召進宮夜宴,就剩赫連雲鸞一個皇族孤零零在外面過年。
皇帝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宮外,那個方向正是謹王府。
“陛下,今年謹王還是傳膳嗎?要不把謹王妃叫進來看看?說不定已經有喜了,過年也是個好消息。”趙公公聞絃音知雅意,看着皇帝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就.....”皇帝頗爲意動,正要開口,話說到一半卻停了。“哎,還是罷了吧,時候未到。何況他跟朕一起過年他倒不自在,讓他跟他師父一起吧,那也是個江湖高人,對他也是真心教導,以後對他也有好處。”
看了看天色,皇帝揉了揉額頭,站起身:“都來了吧,該朕出去了。”
到了正殿,兒孫滿堂,皇帝一見就高興。尤其是看到三皇子赫連淳煦一個人雙手籠在袖子裡,誰也不搭理地站在最後面閉目打盹就想笑,這孩子,一看就是等得不耐煩了,估計在又在心裡罵自己磨磨蹭蹭浪費時間。
“老三,站那麼遠幹什麼,過來。”皇帝眼裡只盯着赫連淳煦,笑得容光煥發,精神一好,人看着像年輕了好幾歲。“幾年沒見到你了,你倒還是老樣子。”
赫連淳煦不情不願站到前面僅次於泰王的位置,皇帝再招招手,讓他越過二皇子泰王站到了衆皇子最前面的位置,這一個位置的變動,立刻讓諸位皇子皇孫面色大變,尤其是泰王和泰王的兩個兒子。泰王老謀深算,還算不明顯。赫連雲淮和赫連雲季不平怨恨的眼神明顯的是個人都可以看出來,被泰王覺察到瞪了一眼後埋頭掩住了神色。
皇帝似乎毫無覺察,也或許是覺察了完全沒有在意,上下打量一番赫連淳煦,拍拍他的肩,“你是一點都沒變,父皇倒是老了許多。”
“不老不老,”還不待皇帝高興,赫連淳煦陰陽怪氣接話道,“誰敢說您老啊!”
赫連雲季期待地擡起頭看着,以爲皇祖父會被這話嗆得生氣,誰料皇帝只是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三皇叔的頭上,笑罵了一句:“臭小子!”
“好了,都傻站在這裡幹什麼,入席吧!”皇帝又拍了三皇子腦袋一巴掌,拍的赫連淳煦惱火的回頭瞪:“再拍,再拍就把我拍傻了!”
“你小子本來也不聰明!”皇帝笑呵呵,還就喜歡三皇子這皮的頂嘴的模樣,跟小時候真是一點沒變啊。
一路笑鬧,別說赫連雲淮,就連少根筋的赫連雲季都看出來了,就算三皇叔被圈禁十年,依然是父皇最疼愛的皇子,這個地位,從未改變過。赫連雲淮也算明白爲什麼父王說三皇叔纔是最大的威脅,也明白皇祖父爲什麼派沈灼去監管三皇叔,果然不僅僅是圈禁,更多的,是保護。
擡眸看向父王,泰王面色無波無瀾,似乎司空見慣了。赫連雲淮這才微微放心,繼而又爲父王鳴不平。三皇叔不過是個浪蕩紈絝,比不得父王的一半睿智,哪裡值得皇祖父如此疼愛!心思百轉千回,最終隱藏在了平靜的皮相下。
幸好,擺宴的時候還是泰王在最前面,這才微微讓赫連雲淮心裡平衡了少許。
開席了,赫連淳煦還沒開始吃,就開始用筷子夾着烤雞烤鴨羊肉牛肉往袖子裡放,因爲皇帝的偏愛他本就成了衆人的焦點,這下奇異的舉動更是讓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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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王直接笑了:“三弟,你這又吃又帶的,是怕父皇不跟你吃飽嗎?”
赫連淳煦看都懶得看這個名義上的二哥一眼,繼續自顧自往袖子裡裝菜,裝着裝着,還故意起身到泰王桌案上夾走了泰王愛吃的片鴨,泰王直接用筷子拍,都想打人了!赫連淳煦故意解釋道:“那倒不是,我是想着我那好侄子,在自己家肯定吃不到這御廚這樣的好手藝,給他兩口子捎點,也算是沾點新年宮宴的喜氣。”
一席話,弄得滿堂寂靜。
看着泰王桌案上的菜被自己糟蹋的不成樣子,赫連淳煦滿意地坐會自己的座位,還故意挑釁地衝泰王挑眉,假正經,有本事你發飆啊!氣的泰王咬牙切齒,後槽牙磨得咯吱咯吱響。
皇帝平靜了一下,看着下面兩個兒子的彆扭沒說話,半晌才淡淡問道:“你用袖子裝回去,弄成什麼樣子云鸞會吃?”
赫連淳煦一聲輕笑,反諷:“雲鸞這些年什麼苦沒吃過,這些又算什麼。”
皇帝現在還沒聽出赫連淳煦是故意找事,故意替他和赫連雲鸞鳴不平就奇怪了,盯着他,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你在怪朕?”
“臣不敢。”赫連淳煦直直地頂了一句,眼睛看向一邊,根本不看皇帝。
臣,皇帝心裡哀嘆一聲,連一聲父皇都不願意稱呼,還叫做不敢嗎?
“哎!”兩父子彆扭着,最終還是心懷愧疚的皇帝先妥協了,“來人,給謹王府賜宴。”然後接着加了一句,“按朕的份例。”
今日在場的全是皇子皇孫,趙公公要近身伺候,沒有下去,這事就交給二把手於公公。泰王擡頭,似乎不經意間看了一眼於公公,於公公是個比趙公公年輕一些的中年消瘦男子,白白淨淨,瘦弱斯文,看起來溫和的像個讀書人,笑眯眯接了旨意,下去的時候似乎不經意間跟泰王眼神觸碰了一下,眼神閃了一下,下去了。
赫連淳煦這才滿意,態度也柔和恭敬了幾分,起身謝恩:“我替我那侄子謝父皇。”他知道,這時候的賜宴不僅僅是一桌席面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臘八賜粥,除夕賜宴,元宵賜燈,尤其是第一份,那一定是皇帝最器重的臣子。有了臘八粥,再來除夕宴,赫連雲鸞就算不能進宮,也會好過許多,不再是被冷落被鄙視的落魄王爺。
“你倒是終於肯叫父皇了。”皇帝卻是傲嬌起來,輕哼一聲,“想聽你一聲父皇可真是不容易。”
赫連淳煦狡猾地辯解:“嘿嘿,這不是怕您聽了生氣嗎,大過年的,氣壞身子可不好。”
皇帝笑罵:“你不張嘴朕就不會生氣。”
“行行行,你是皇帝,你說的都對,我閉嘴,閉嘴!”赫連淳煦臉皮早就在十年的爬牆生涯,青樓酒家賴賬過程中磨鍊的堪比城牆了,這點耍賴完全不在話下。皇帝拿他沒辦法,這小子,不就是仗着自己寵愛他嘛!
“來,把這盤菜給老三端過去,堵住他這張破嘴。”皇帝含笑着吩咐趙公公,趙公公也知趣的親自把皇帝指着的那盤菜端到赫連淳煦案上。赫連淳煦誇張笑道:“父皇,您這是在賄賂兒臣嗎?兒臣受寵若驚啊!”
“是啊,吃你的吧。”皇帝笑呵呵,兩父子有說有笑,看着他們纔是真正的父子,其他兒子不過是個擺設一樣。赫連雲淮臉色尤其難看,時不時看一下父親泰王的臉色。令他奇怪的是,父王不但沒有一絲鬱悶生氣,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謹王府,原本和蘭君芙,鹿翁,以及自家下屬們划拳吃酒熱熱鬧鬧的赫連雲鸞被一道聖旨從溫暖的屋子裡喊到院子裡接旨。
“皇上有旨,賜謹王府三十六道大菜,十八道點心,恭賀新禧,普天同慶。”於公公笑得斯文親切,旁邊兩行小公公提着食盒,挨個揭開蓋子給赫連雲鸞展示,一個食盒分三層,裝三道大菜,看起來顏色倒是鮮豔,華麗盛大極了。
三十六道菜,十八道點心,聽起來似乎極其豪華奢侈,可問題是這是大冬天,從皇宮到謹王府,古代可沒有保溫飯盒,一路過來,大菜都已經涼了......點心還好,涼了也能吃,冬日幾乎沒有新鮮蔬菜,基本大菜都是肉食,冷下來的葷菜結了一層白花花的油花,看着別提多噁心了。
赫連雲鸞看着這三十六道冷的沒有一絲熱氣的葷菜,皺着眉頭一動不動,態度很直白的表明,不想吃。
“謹王殿下,皇上賜宴,這是對您的恩寵。”於公公不輕不重提醒一句。皇帝賜菜,是要吃完的,不然就是不敬。
賜宴賜一桌冷席,是暗示自己是個冷門王爺嗎?赫連雲鸞臉色難看到黑的可以下暴雨了,偏偏於公公還故意示意小太監把冷菜端來赫連雲鸞的面前,看模樣,竟似乎是讓赫連雲鸞就在這寒風刺骨的院子裡站着吃着冷掉的飯菜。
若按赫連雲鸞以往的脾性,還真沒準就這麼吃了這個暗虧,於公公是料定他不會拿着點小事去跟皇帝告狀,不然一個不受寵的皇孫,跟皇帝哭訴“你家太監讓我吃冷飯冷菜,還逼我在冬夜的院子裡站着吃”,丟的是赫連雲鸞自己的臉面。他就是仗着背後的皇帝,仗着手中的聖旨,纔敢故意來拿捏赫連雲鸞。
可惜,赫連雲鸞在意皇帝,蘭君芙可不在意。面子上恭敬不過是因爲他是大秦這地頭上的地頭蛇,爲了自己好過客氣三分罷了。至於他的狗,那算什麼東西!蘭君芙看着於公公眼神也冷了下來,當下站出來:“謹王如何用膳就不勞公公費心了,畢竟是皇子皇孫,若是在這冷風中吃冷菜吃壞了貴體,您擔待的起嗎?”
於公公暗自得意的面色一凝,噎住了,卻馬上回神,狡辯道:“哎喲王妃這是什麼話,奴才不過是忠心辦差,一心傳旨罷了。”至於冷風中吃冷菜的問題,半個字不提的繞了過去。
他不提,蘭君芙不能不管,直接示意自己人上前:“這可是宮裡御廚做的手藝,大家夥兒都是沒吃過的,今日有此榮幸得皇上賜宴,大家恰好有機會可以一起沐浴皇恩,感念皇上的盛寵。”
王朝安解毒後剛好回謹王府過年,此時跟弟弟一道上前,還有盧士晁和一衆謹王府侍衛,都是習武的漢子,帶着彪悍的威壓一起朝於公公走過去時帶來的壓力讓於公公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十幾個彪形大漢圍了過來,於公公和小太監們都害怕了。
“咳咳,既然聖旨已經傳到,奴才的任務便已經完成了,擺宴!”
於公公一句話下,小太監們迫不及待把自己手中的食盒遞給侍衛們,然後一起撤退。那撤退的模樣,看着還有幾分狼狽。
“小姐,要不要?”玉衡走到蘭君芙身邊,低聲問道。以往趙公公過來時都是給了好處的。
蘭君芙搖搖頭,這個於公公故意刁難赫連雲鸞,顯然是跟謹王府過不去的人,都結下樑子呢還送禮,難不成給對方準備買捅自己的刀子的錢?“不用了,這人給了好處也是浪費。”
“回去吧,”蘭君芙拍拍看着皇宮方向發呆的赫連雲鸞,“小人難纏,未必是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赫連雲鸞苦笑,他又不是看不出來那於公公對自己惡劣的態度。只是他在想,他跟皇帝,到底還有幾分祖孫情,他們就這樣,遠不的,近不的,互相隔着一層紗,看起來薄薄的可以看見對方的面孔,卻始終如影隨形的隔膜着,無法消除。
也不知道等於公公這小人回宮後跟皇帝添油加醋的稟告後,皇帝又會怎樣想自己。赫連雲鸞自嘲的一笑,怎樣想都無所謂了,現在不已經是最糟糕的狀況了嗎。
“玉衡,開陽,你們把菜端到廚房熱一下,然後送上來大家一起吃。”蘭君芙吩咐道。玉衡和開陽本身廚藝就不錯,這麼多菜廚房怕忙不過來,讓她倆過去可以一起幫下忙。
赫連雲鸞也看了下自己的人:“朝安朝卿一起過去幫忙。”這麼多菜,幾個丫頭是忙不過來的。
很快謹王府再次熱鬧起來,而皇宮,因爲於公公的一句話。
於公公回到皇宮時宮宴已經結束了,皇子們都回到各自的府裡自己小家庭團聚了。皇帝在書房召見於公公,原本是按照慣例問一句,不料於公公的答話讓皇帝的好心情立刻煙消雲散。
“回陛下,奴才帶了聖宴到了謹王府,傳旨後謹王沒吃,而是把聖宴分給了下人,說是要大家一起沐浴皇恩。”於公公有些戰戰兢兢地回答,似乎是怕皇帝生氣一般。這話的意思看似跟現實情況無異,但“謹王沒吃,分給下人”,和“暫時沒吃,分享給下屬”,是完全兩種情況。尤其是他並沒有說出菜涼了的真相。
趙公公臉色陰沉了下來,晦暗不明盯着於公公。皇宮是天下最尊貴最令人嚮往的地方,但也是最藏污納垢的地方。有貴人主子們面上的尊榮,也有下人太監們陰暗角落裡不爲人知的手段。這些做主子們的不知道,他一路從最低等的小太監爬到皇帝身邊的第一人,卻是最清楚不過的。
皇帝賜宴不是頭一回,宮裡手段暗黑,很多看似公平的地方都有文章可以做。小人不可得罪,說的就是太監這樣看似只跑跑腿沒什麼實權的人。比如冬日賜宴,雖說沒有保溫食盒,可講究的會在下面帶個小火爐,公公有公務出宮是可以乘坐宮裡的馬車的,快馬加鞭趕過去,依然保證是熱乎的。可若是太監看着被賜宴的大臣皇子不順眼的,要做夭的,故意光溜溜提個食盒過去,你要是責罵,人家一句話說“菜太多了火爐不夠用”,或者是“奴只想忠心耿耿做事,一心急着立刻送到貴府,便忘了這廂細節”,你也不好責罵,畢竟主子跟下人計較這種細節,反倒是自己的風度有損,被人說道。而且賜宴的人是皇帝,你敢抱怨那就是對皇帝不敬,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沒準壓斷自己的脖子。於公公這樣的公公們,就是拿穩了吃苦頭的人啞巴吃黃連,不敢明說,才故意這樣噁心人。
這樣看似只是一些小手段沒什麼實際作用,但人心難測,感情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被曲解,被消磨的,起碼此時皇帝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後就不太好看。
不過是一時忙不過來,就被於公公鑽了空子,看來這宮裡的太監,也都成了別人的眼線,就是不知道這於公公是那一派的人了。趙公公心思不顯,心裡卻打定主意要警惕對方了,揮揮手示意於公公退下,於公公見皇帝面色不悅,明白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不敢頂撞趙公公,至少此時不敢,於是恭敬退下。
趙公公看着皇帝陰沉地坐在那裡,心裡把於公公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直到看着時辰實在太晚,皇帝沉默了許久終於動手喝了一口茶,打破了這難耐的沉默,趙公公才趁機問道:“皇上,今晚是?”
按照傳統,除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除夕元宵這樣的團圓節日皇帝是應該跟皇后一起度過的。可是皇后的榮壽宮閉宮已久,只專心修佛,偶爾有事也只留皇帝喝杯茶,從不留宿。那後宮,誰能有這個榮幸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裡獲得寵幸,代表的不僅僅是寵愛,還有信重。
往年,皇帝在夜宴後都是獨自留在自己寢宮或者是書房裡的。
皇帝面色稍緩,擡起頭看看月色,冷凝的像是自己此時的心情:
“今晚,去榴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