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張棄爲了這個突然投誠的黑山諸部頭痛的時候,這時的大宋卻已是風起雲涌,暗流涌動了。
平王登基稱帝已經一年多了,但景帝死的蹊蹺,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朝中雖然心存不滿的大有人在,但這裡畢竟是京師,是在平帝李燁的控制之下,在殺了幾個心懷怨望,但又不懂得明哲保身的“耿直之臣”之後,朝中表面上是安定了下來。
但這時的大宋可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大宋了,各路節度使漸漸坐大之下,朝廷政令已和一紙空文差不了多少,而平帝得位不正之說在天下已是傳得沸沸揚揚,這樣的大好時機也正是一些野心勃勃之輩待之已久的了。
平帝李燁到是也頗有些名君之姿,登上帝位後,在其多方安撫之下,已經有川州節度使姚存、凱州節度使杜密、化州節度使李循等人上書願聽朝廷號令,但這幾人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外戚的身份,上書聽令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其他各州節度使卻都是意存觀望,尤其是北疆那位燕國公,掌北疆三州大權,雄兵勁卒十餘萬,其實力天下側目,如這位大人也上書聽朝廷號令,這自是沒什麼好說的,既然天下最大的諸侯已經低頭,別人就算有些想法也是不敢說了的,若是這時有人起兵作亂,誰能當北疆大軍一擊?
但若燕國公張棄率先編排朝廷的不是,那麼,雖然不能說應者雲集,但這樣的機會自是有人不想放過的了。
但燕國公張棄之作爲卻是令許多心懷叵測之輩目瞪口呆,這位深孚衆望的北疆之主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候卻是北上出征草原了,這不僅讓朝廷鬆了口氣,就是連不管打着怎樣算盤的各州節度使,還有那些已成割據之勢的各地世家大族也都是心情一鬆,外加着有些莫名其妙。
要說這爲燕國公大人忠心朝廷,勤勞王事吧,但其所作所爲卻是連十歲小兒都知道其心難測,先是將朝廷勒封的北疆三州統治使張騰殺了,後又盡滅朝廷派出征伐他的二十餘萬大軍,這樣的人會忠心朝廷纔是見了鬼了呢。
但要說其有心反叛吧,卻又不象,自從其佔據北疆之後,雖是對朝廷不予理睬,但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越過大流河邊界,就連經瘟疫之後,沒有一兵駐守的近在眼前的泉州也如沒有看見一般,在這個百年難遇的機會下,他卻帶兵北上,難道還想着爲大宋朝建功立業不成?
不只是旁人看不懂,就連北疆現時也有些人頗有微詞,不管平帝是怎麼得來的帝位,先帝死的如此蹊蹺就是授人以柄,意外也好,有什麼陰謀也罷,天下的事還不都是有實力的人說什麼是什麼,這時要是天下實力最強的北疆燕國公登高一呼,必定應者雲集,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呀,燕國公這時怎麼能置之不理呢?
這時,在歧州壟安城節度使張修府邸的書房內,幾個人相對而坐,坐在正中的正是歧州節度使,年逾五旬的張修,張修雖頭髮已經略顯斑白,精神卻是不遜於青壯之人,他身材並不很高,但常年身居上位養成的氣勢卻是不能小視,雙眼之中精光四射,讓人不敢逼視。
其他幾人卻是在其兩邊端坐,其中有幾人是張修倚重的幕僚,還有兩人卻是張修的三個兒子,還有幾個雖沒有頂盔貫甲,但身材魁梧,顧盼之間每有殺伐之氣流露,正是張修軍中幾個將領。
這時書房之內衆人皆是無語,都聚精會神的聽着張修的首席幕僚陸羣正在張修面前慷慨陳詞。
“大人,今天下大亂在即,我歧州雖沃野千里,物產豐饒,但卻無險可守,無城可峙,爲大人計,早作準備爲是,永安,形勝之地,今平王篡權,授天下以柄,若大人先舉義旗,取永安之地以爲己有,則西有大散關之固,北據大流河,南臨夏水,此實爲……實爲帝王之資也………”
這時卻有一人站起身來截住了他的話頭,“陸羣胡言,欲至大人於死地乎?”
這人卻是和坐在房中的其他衆人不同,能坐在這裡都是在歧州深受張修信重之人,也大都是世家出身,這些世家子弟平時最重風儀,穿戴都是極其考究,但此人身穿麻布長衫,領口之處還有些油漬,腳上穿着一雙已經破舊的布鞋,站在房中卻是說不出的另類。
此人卻是張修的另一個心腹,名叫周廣,雖然有些邋遢,但配上他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卻是讓人覺得此人風采斐然。
這周廣在歧州可是大大有名之人,其從下家貧如洗,父親早亡,只有母親二人艱難度日,不過這周廣的母親以前卻是大戶人家出身,不過家道敗落,這才嫁給了周廣之父。
其見識自然不同於平常女子,從小就是家境再是艱難也是讓周廣讀書習字,周廣到也不負母親一片苦心,再加天資聰穎,在十六歲那年就已是中了舉人,成爲附近聞名的才子。
但隨後卻是讓周廣倍感無奈,象他這樣即無背景,又不會鑽營之人,進京趕考幾次都是鎩羽而歸,家中僅有的幾塊薄田也是爲進京趕考變賣了個乾淨。
周廣心灰意懶之下,再加家中無隔夜之糧,全靠老母給人縫縫補補才能將就度日,這時正好張修升任歧州節度使,廣招幕府,周廣心動之下便進了張修府中。
不長時間,以周廣才學就已經在張修衆多幕僚之中暫露頭角,但幕府中人多是世家出身,和周廣這樣的寒門書生自是多有隔閡,在這節度使府內周廣過得其實也並不算好。
這時周廣見衆人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連一直眯着眼睛,似聽非聽的張修也是將目光投了過來,這才說道:“大人,豈不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今天下雖然風起雲涌,正是英雄建功立業之時,然天下未動,而我先動,必成衆矢之的,永安之地雖然天下險要,但若天下之兵羣起相攻,不知我勝算幾何?”
周廣在房中走了幾步,接着道:“不論其他,只北疆張棄就爲我之大患,此時張棄雖北上草原,但以我觀之,其雖似對中原之事漠不關心,實則不想爲天下先之故,大人請想,如張棄現時坐鎮北疆,其他人等敢爲先乎?”
周廣說到這裡,眼睛已經亮了起來,思路更是明晰,“北疆之兵雖是不多,但多歷戰陣,其中更是猛將如雲,以此雄師,天下誰可抗手,但中原涌動,其卻故作輕慢,何也?坐看天下紛爭,收漁翁之利罷了,今大人若要先動,則天下之亂始於大人,其後必是烽火遍地,相互攻伐之局,別人皆不足慮,唯到天下疲憊,百姓思安之時,北疆只需遣一上將,統數萬之兵,衆人皆爲其所擒矣,還請大人三思而後行。”
張修長吐了口氣,眼中卻是露出失望之色,“那以先生之見,今日之事當該如何?”
周廣沉思了一會兒,這才道:“以廣所見,應修好北疆張棄,表我願聽其號令,以其馬首是瞻之意,如此,公之爵位將不失於王侯,若存非分之想,則到時大人想退而爲富家翁而不可得矣,到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身死族滅更乃平常之事,大人當慎思而行,不可爲旁人所誘,其餘衆人皆想進身之後,保其榮華富貴而已,全然不是爲大人設身處地着想……”
這下週廣卻是將房中衆人得罪了個遍,再加周廣寒門出身,行事向來灑脫不羈,又兼持才傲物,早就爲衆人所不喜,這時衆人都是面露憤然之色,怒視周廣。
陸羣更是冷笑道:“周大才子不是向來以絕世大才自比嗎,有你輔佐大人,一個小小的張棄又算得了什麼,莫不是收受了人家的什麼好處,這才賣力的作起人家的說客來了?”
衆人聽了大笑,對着周廣露出嘲諷鄙夷之色,周廣卻是仿若未聞,向張修鞠了一躬,然後,徑直出門而去,遠遠傳來周廣清朗的聲音道:“大人,今日之言爲周廣肺腑,不管大人聽是不聽,周廣已盡本份,周廣老孃病重,這就辭去,回鄉奉養老孃天年去了,大人珍重。”
聲音漸漸低落,嫋不可聞,衆人都是愣在了當場,全沒想到這周廣竟然放浪到了如此地步,一個高大的漢子站起身來憤然道:“大人,周廣此舉,實是視大人於無物,待我將他擒了回來,給大人處置。”
張修卻是擺了擺手,揉了揉眉頭道:“不必了,周先生即有心求去,那是張某徳薄,難道這時將他殺了不成,張某豈不是擔了害賢之名?”
陸羣開口說道:“大人心胸果然非常人所能比,周廣不過一狂生爾,既然去了,大人卻是不必爲此介懷,還是要以大事爲重纔好。”
“那北疆張棄不過一匪首爾,能成就今日之局面,不過機緣湊巧罷了,以我看來,此人實無大志,革蘭帝國現下以不足爲患,若以北疆強軍趁此時機一舉南下,廢了得位不正的平帝李燁,立一幼帝,到時號令天下,誰敢不從?而今那張棄卻畏首畏尾,看來已失進取之心,大人應早作決斷,否則爲他人捷足先登,到時後悔晚矣。”
在場衆人聽了陸羣的言語,臉色都甚是古怪,那北疆張棄連敗革蘭鐵騎,殺張騰,降王幕,致使革蘭大宋數十萬精兵盡喪北疆,如此人物怎是一個機緣湊巧可以概括的了的,就算那大宋開國名將韓文和再生,也要甘拜下風,民間這時已經有些愚民開始傳頌北疆張棄爲天上武星下凡,聲望在當今之世更是無人能及,陸羣此人雖是有些才學,但這些言語聽在衆人耳裡,卻都知道這和胡言亂語差不了多少。
這時張修下手一人緩緩開了口,這人不是旁人,卻是張修的長子,名叫張隆,他和他的父親張修長得很象,脣若刀削,鼻樑挺直,在他的眼神中完全看不到那些紈袴子弟纔有的浮華跳脫之色,整個人看上去精明穩重。
張隆自父親任歧州節度使後,就跟隨在父親身邊,由於久在軍中,整個人歷練的沉穩之極,在軍中殺伐果斷,聲望極高。
這時見他開口說話,就連張修也是坐直了身子,“父親,其實兩位先生說的都有道理,北疆張棄不可不防,但如此良機,坐以待失,豈不可惜?”
“如若父親有心,我願率數萬精兵,在大流河畔各處要地建烽火臺,以防北疆之兵南下,記得當初革蘭數十萬大軍兵臨大流河畔,我歧州大軍那時先到,也只數萬人馬,但阻革蘭於河上半月之久,北疆之兵雖是身經百戰,不過也與革蘭強兵差相彷彿而已,到時永安已下,再對那張棄善加安撫,以爲我之盟友,則大事定矣。”
見自己父親還是有些猶疑不定,接着說道:“前些時候,聞聽四叔投了張棄,很得張棄信重,四叔雖說已經破家出門,但畢竟血濃於水,不如修書一封,叫四叔在張棄面前陳言我匡扶社稷之心和對北疆友好之意,陸先生方纔所言到也不爲錯,張棄自從佔了北疆之後,對中原之事向來不甚關心,到是對革蘭敵意甚深。”
“不如…………”
張修他對這個兒子知之甚深,不管治軍治政,穩重中不失進取,謹慎中卻每每能切中問題要害,其他幾個兒子雖然也還不錯,但與其兄長比起來,卻都少了些歷練和沉穩,這個兒子是張修早就已經確定了的下任家主的當然人選。
這時見兒子說到關鍵之處,卻是停口不說,於是道:“但說無妨,這不是還有衆位大人一起商量嗎。”
張隆這才說道:“聽聞那張棄這時不過二十幾歲年紀,妻妾又無所出,如有可能,不如與那張棄結爲百年之好,我五妹年已十七,要是常人家女兒早已成家,相夫教子了,五妹也嘗言非天下英雄不嫁,那北疆張棄年紀輕輕就已是燕國公,麾下十餘萬百戰強軍,統三州數百萬百姓,可謂英雄蓋世,此事若成,我歧州不僅多一強援,五妹也必定歡喜,如此何樂而不爲?”
張修聽到這裡,雖然很是心動,但還是有些遲疑,“聽聞張棄對其髮妻甚是愛重,我爲一州節度使之尊,女兒卻是他的妾侍………….”
張隆知道父親心中已是答應,不過礙於顏面而已,於是接着說道:“不然,張棄與其妻李氏成婚據說已有十年之久,至今卻尚無子嗣,膝下只有妾侍所生一女,若是五妹入了燕國公府後,能爲張棄生上一子,古人說的好,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就算張棄與其夫人伉儷情深,到了那時也必定先爲子嗣着想,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這個外孫,父親還怕張棄對您這個岳父不敬不成?”
張修聽罷大喜,“好,陸先生,這次小女的婚事卻是要讓你走上一遭了,如若此事能成,則今後大事無憂矣,還望先生能盡力爲之。”
但這時書房之外卻是響起了一聲嬌喝,“父親,女兒不願意。”
隨後衝進來一個火紅的身影,大紅短裙,紅色馬褲,再加上一雙紅色蠻靴,真真象一團火焰一般,不是別人,正是張修的幺女張燕。
張燕本和三哥在城外騎馬,但隨後有人將三哥叫了回去,張燕不知何事,也就隨着三哥回到了府中,隨後父親召集自己的心腹,在書房之中也不知商討些什麼。
張燕好奇之下,偷偷來在書房窗下,也想聽聽這軍國大事,省得三哥每次都是過自己一個女兒傢什麼都不懂,隨後,看到周廣灑然而去,不禁心中大呼小子狂妄,不過聽到後來,是越聽越不對勁,怎麼話題一下子轉到了自己身上,而且還要自己嫁給北疆那個殺人魔王,罔自己和三哥平素交好,到了這等關鍵時候,三哥竟是無片語爲自己說話,氣憤之下,不管不顧的衝了進去。
張燕小臉兒漲得通紅,在衆人目瞪口呆之下,大聲說道:“女兒不願嫁給北疆那個屠夫,要是父親逼我,我就和四叔一樣,離開這裡,永遠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