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上位者最痛恨的是什麼?那就是看見下屬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存在,肆意妄爲,現在李元就處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看着大帳之中吵成一團的各族首領,有的竟然相互怒罵還不夠,還要上前撕打。
李元腦袋被氣的一陣陣發暈,卻也沒有什麼辦法,蠻族之人本就難以管束,李力在時還好,李力在攻伐各部之時手段酷烈,動輒殺人立威,威嚴早就深入各部人心,自然沒有誰敢在他面前放肆。
李元繼承蠻王之位未久,威信未立,各族首領自然不太將他當回事,這次進攻大宋北疆,雖然是蠻族各部大多數人的意思,但李元未嘗沒有藉着這個時機樹立自己的威信的意思。
先前到還好說,大家都想着在此次戰事當中爲自己的部族爭取更多的戰利品,但首戰遇挫之後,相互推諉責任之間,矛盾立時顯現了出來。
正在大帳之中亂作一團之際,大帳之外腳步聲響起,獸皮簾子一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走了進來,此人身材也不算高,臉上因爲常年的風吹日曬,溝壑縱橫,但一雙眼睛卻依然明亮銳利。
這人走進大帳之後,蠻族衆人立時老實了許多,相互謾罵的聲音也小了下來,老人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過,別看衆人都是身高體大,但在這老人的目光之下,都是將自己的頭低了下去。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徐春,他雖然年已六十有七,但身體依然健朗,在蠻族之中,這位跟隨李力幾十年的老人威望素著,別看現在年以老邁,衆人還是不願得罪這個心計深沉,在蠻族中有“紅狐”之稱的宋人。
李元趕緊走了過來,笑着將徐春扶到座位上坐了下來,蠻族之人心性直爽,李元這時見到徐春,只會將他當作救星,這要是在大宋,身爲上位者,威勢反不如一個下屬,雖明面上未必會說什麼,但背地裡必定會想方設法將對方除去。
徐春坐定,李元已經急急問道:“先生,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趕緊給我出個主意。”
徐春也不廢話,緩緩道:“大王,我有上中下三策。”
“快說。”
“這上策嘛,就是我等趕緊退回西北,並找上幾個替罪羊,我徐春雖然老了,但還能爲大王出使大宋北疆,我有信心讓那個大宋的燕王不怪罪大王此次出兵之事,到時休養生息,大宋現在烽火遍地,這北疆我相信也平靜不了多長的時間,將來必定有我們的機會就是了,大王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說到這裡,掃視了帳中衆人一眼,衆人都是臉色一白,心中卻是大罵,替罪羊?老傢伙的心眼就是不好,怎不叫你自己去當什麼替罪羊,看來以後得小心一些了,別讓老傢伙抓住什麼把柄,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最後,徐春的眼光落在了李元的身上,瞧李元眉頭緊索,一臉的不高興,心中不由暗歎了一聲,他也知道,李元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要是這樣退回西北,以後也別想着這些族長們再聽他的了。
“那……那中策是什麼?”
“敵人據有堅城,蠻族不善攻城,吃虧是一定的了,但在平地之上到還有一搏之力,所以這中策就是度過渭水,向北疆腹地進軍,但卻不可深入,北疆援軍必定就在來這裡的路上,如能在被包圍之前依據擊潰北疆援軍,劫掠一番之後,在對方調集重兵之前回軍西北,要是能將這韓城之兵調出更好,回軍之時,我軍士氣正盛,必定能將對方擊潰,則我大軍回軍之時再無阻礙……”
李元聽了大喜,“先生快說,我聽着呢。”
徐春搖了搖頭,道:“此策在於一個快字,還得留下一部分人牽制韓城兵馬,一個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要是蠻族士卒久經訓練,這一策也無不可,但我士卒勇則勇矣,在這行軍之上卻是難以保證不出什麼變數,大王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
“什麼?”
“那大宋燕王殺的革蘭大軍血流成河,豈是等閒之輩,這韓城我也來過的,以前可沒有這許多的人馬,看來那燕王早就對蠻族深懷戒意,這次我軍一路之上也沒遇到什麼阻擋,大宋的百姓也都撤了個乾淨,如我猜想不錯的話,對方早有準備,這次我們可是危險了……”
李元與帳中衆人卻是一個個都不以爲然,有準備又能如何,蠻族大軍雖然不善攻城,但在這平地之上,卻都是不信那宋軍能抵擋的了,大不了,最後撤回去就是了,能有什麼危險的,這老頭怕是年紀越老就越是怕死多疑了。
徐春哪裡不知道衆人心中所想,心中不禁一嘆,知道自己雖然在蠻族中有些聲望,但並不足以讓衆人對自己言聽計從。
也不待李元接口,“這下策就是投靠大宋燕王,效法先王,等待時機。”
大帳中衆人聽了這話都是一愣,到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們雖然瞧不起宋人,但李力當年確實曾受封爲大宋西北王,那時蠻族中確實有人拿這個當藉口,不聽李力擺佈,但隨着李力統一蠻族之後,蠻族實力日強,那大宋在西北設立的什麼西北鎮撫司也是名存實亡,沒有哪個宋人官員願意千里迢迢來到這蠻荒之地爲官,蠻族還是西北實際上的統治者,所以,衆人也知道這只是徐春的權宜之計,當不得真。
徐春接着說道:“如果蠻族投靠了那大宋燕王,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了,能和大宋北疆自由貿易不說,還能求燕王給蠻族一片休養生息的土地,使蠻人不必再爲生計所困,但……”
“但是那燕王可不象大宋那些昏君一樣好糊弄,必定會想方設法分化我蠻族,那時,我等在其轄下,殺剮由人,結局不言自明,爲大王計,此策行不得,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快速撤軍回西北去,那裡纔是我蠻族的安身之所,那燕王就算再是利害,也不可能派遣大軍到西北征剿我等,就算他來了,我等也不怕他什麼,在西北之地,拖也能將他的大軍拖死在戈壁之中……”
李元臉色陰晴不定,最後還是一咬牙,“先生不必多說,明日整軍攻城,我親自督戰,有哪個要是敢後退半步,我就殺了他,我就不信攻不下這個韓城,等拿下韓城,那些大宋援軍也就不必怕他們什麼了,到時,這渭水之西,就是我們蠻族的了,那個時候,大家都將有自己的封地,豈不是好?”
徐春聽了這話暗自嘆了一口氣,李元打的什麼主意他是再清楚不過了,也知道自己勸不動他,但李力當年對自己有活命之恩,後來對他又是推心置腹,這等恩情不得不報,所以纔有上面的一番話,見李元不聽自己所言,一意孤行,再勸也是無用。
於是隨着衆人站起身來,腳步蹣跚的出了大帳,回到自己的帳中,進了帳篷,一個聲音響起,“阿爹,聽說大王叫您過去,沒什麼事兒吧。”
順着聲音望去,卻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他叫徐恩,是徐春的三子,雖然長相上與徐春酷似,但身高馬大,肩寬背厚,膀大腰圓,頭髮披散在身後,身上只穿着一件兒獸皮縫製的衣服,就近看去,真是一條猛惡的漢子。
他現下乃是部落中的一個小頭目,也知大王對自己的父親有所不滿,聽說自己父親被叫到大帳之中,他生怕父親有什麼閃失,又進不得大帳範圍,這纔等在了這裡。
徐春眼睛一亮,擺了擺手,“沒什麼事,我正要派人去叫你,正好,我有事要你去辦。”
“阿爹,什麼事啊,這正打仗呢,怕是走不開吧。”
“打什麼仗,此戰蠻族必敗,我們看來得爲自己着想一下了。”
徐恩大驚,“阿爹,城上的宋人並不強,只是弓箭利害罷了,怎說……”
徐春淡淡說道:“這你不用管,你阿爹的話什麼時候錯過?你兩個哥哥脾氣暴躁,又常以蠻人自詡,你則不同,從小聰明,雖有一半兒蠻人的血統,卻不魯莽,我們徐家今後就看你的了,知道嗎?”
“阿爹……”
徐春低聲阻住他的話頭,“不必多說,你給我聽好了,你偷偷出去找你張叔,讓他給你準備一匹快馬,你們兩個連夜過渭水,到北疆去見大宋燕王,我想他會見你們的,見到他之後,就說我徐家在蠻族中還有些勢力,願爲燕王驅使,待得蠻族大軍敗後,北疆必定會進軍西北蠻荒,我徐家願爲嚮導,要是燕王同意的話,你也不用回來了,就跟在燕王身邊,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千萬不可三心二意,就是日後燕王讓你殺了我,就也得給我個痛快,我知道你心中必定疑惑,但現在不是什麼解釋的時候,不過,你一定要記住,以後,你就再不是什麼蠻人了,你就是宋人,是我徐家以後的支柱,以後也一定要娶個宋人女子爲妻,以後徐家的榮辱都在你的身上,你不要讓我失望纔是,不用羅嗦,趕緊去準備吧。”
徐恩雖是滿心的疑惑,但老父的話他從來都是遵行無背,這時見父親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轉身去了。
徐春看着兒子寬厚的背影消失漸漸消失,眼中也露出悲痛之色,喃喃低語,大王,您雖對我徐春有恩,但您子孫太不爭氣,我徐春跟他去見您就是了,但徐家不可無後,還望大王不要怪罪我這些私心纔是……
語音漸轉漸無,只留下了濃的化不開的一屢哀傷和愧疚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先且不說徐恩偷偷快馬加鞭去見張棄,從第二天開始,韓城上下徹底沸騰了起來,面對蠻族戰士悍不畏死的連續衝擊,張霸等人守的也很是吃力,本來兵書上言道,“備則圍之,十則攻之。”也就是說,比守城一方多出一倍的兵力,將城圍住是沒什麼問題的,但想要破城卻是千難萬難,有對方十倍的兵力,才談得上破城而入。當然,這都是在雙方士卒的戰力差不太多,而且是正面對抗的情況之下才能這麼說的,戰場之上,誰也不能預料有什麼特殊的情況發生,這只是一種軍事常識罷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特殊的,張霸接到的命令就是儘量拖住對方,所以,一些手段便用不上了,比如說,趁對方一波攻擊被擊退之際,城內的騎兵趁勢出城掩殺,就算不能一舉將蠻族擊潰,也能破其營盤,讓其退兵數裡。
張霸這時就別提心裡有多鬱悶了,明明有力,卻並不能使,只有跟對方在城牆之上,反覆廝殺,幾回都差點被對方攻上城牆,就算將北疆新建的重甲步兵派了上去,可惜的是,蠻族使的都是一些鈍器,正是重步兵的剋星,傷亡自是慘重,張霸心疼之下,卻也毫無辦法。
這重甲步兵卻是要說上一說的,當初張棄起兵之時,士卒身上皆着輕甲,手持長刀,所以,北疆軍中向來以騎兵爲主,步兵爲輔。
但到得北疆安定以後,有些步軍統領卻是不甚滿意了,憑什麼每次都是騎兵建功,步兵負責打掃戰場,大宋向來以步兵爲主,於是,一些統領聯名向張棄陳情,王幕等人也是深有同感。
於是,北疆重步兵便被組建了起來,北疆鐵礦充裕,工匠也是年年增多,張棄一聲令下,這重步兵的裝備自是沒有什麼問題。
重步兵都是內穿鎖鏈軟甲,外則全身硬鎧,連上兵器,怕不有六七十斤的重量,稍微體質弱一些的,別說上陣殺敵了,就是穿着這些東西走上一圈,也得累趴下,這重步兵自是都選那些身強體壯之人充當,又得訓練上兩三年才能正式上陣,實是北疆步兵中的精華所在,整個北疆這時的重步兵也就數千人罷了,在這韓城之內,有重步兵一千人,但與蠻族交手之後,卻是傷亡了三百多人,這怎麼能叫張霸不心疼。
幸虧蠻族戰士雖然勇悍,但卻不懂戰陣,攻則一擁而上,退則毫無章法,更別提什麼波次攻擊了,所以只要等擊退蠻族的一波攻擊,本來再加上一把勁就能衝開的地方,等蠻族退下之後,又都被恢復如初了。
就算這樣,三天下來,張霸麾下也是傷亡近萬餘人,要不是時不時的有弓箭手幫忙,這城能不能守住都成問題。
到得後來,張霸也顧不上什麼留上一手了,除了將騎兵還是留下以外,自己親上城牆督戰,滾油沸水等守城手段迭出,弓箭手在其攻擊之時不斷射出箭矢,這纔將城守得穩若磐石,張霸等人也是鬆上了一口長氣。
多日激戰,韓城城牆之上已是一片斑駁,到處都是暗紅色的凝結的血跡,城牆之下,也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由於張霸怕屍體腐爛,造成疫病,於是命人倒下油料,接着扔下火把點燃,一股熟肉的香味混雜着屍體發出的惡臭就這樣傳遍了戰場的每一個角落,薰得城上城下的戰士都是乾嘔不已,戰場的殘酷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先不說韓城之戰,卻是王幕大軍的動向,王幕十餘萬大軍駐紮於革蘭南部草原,按照張棄原來的意思,這十餘萬北疆精銳是要另有用處的,一年之前,張棄就已經接到奏報,伊蘭國內戰火四起,雖是時機難得,但那時出兵伊蘭卻有些不切實際,那時雖然革蘭人內亂不止,但實力猶存,威脅還在。
再則伊蘭可是一個大帝國,自成體系,全民皆信奉真主,其綜合實力猶在革蘭帝國之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可不是能夠輕易招惹得了的,沒有合適的時機與藉口,貿然出兵,定是有去無回。
一直等到現在,革蘭帝國已成北疆附屬,革蘭帝國大汗達利正帶兵與北部草原十三部落聯盟作戰,以張棄的意思,等到達利擊敗了十三部落聯盟,以革蘭帝國的名義介入伊蘭戰事,伊蘭與革蘭帝國乃是世仇,以革蘭大軍爲前驅,北疆大軍隨後,雖說不能短時間內佔領伊蘭,但占上些便宜卻是一定的了。
不過,如果進軍伊蘭,戰事必定曠日持久,這後方的穩固則就成爲了先要考慮的問題,中原各個諸侯並不足慮,只是西北的蠻族纔是要考慮的威脅。
張棄曾與王幕私下商量過,對蠻族的戰事一定要一錘定音,不給其喘息的機會,策略早定,只是要等一個機會罷了,此時蠻族終於跨出西北蠻荒,機會終於來了,在韓城大戰之際,一支奇兵已是在南部草原出發,直指蠻荒腹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