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的人流綿延上百里,一個個扶老攜幼,踉蹌而行,道路兩旁不時可見倒斃的屍體,這樣的場景人們已經司空見慣,隊伍之中,不時有人無聲無息的倒下,爲了不影響行進,年輕力壯的上去將倒下之人擡到路旁,卻也不再理會,這就是泉州現下的景象。
韓起木然的看着前方,他身後跟着的則是兩萬餘平叛大軍殘部,這些人馬都是韓起的嫡系隊伍,他轉頭看着身後衣衫襤褸,與難民無異的部下,心中一陣大痛,北疆二十萬人馬,到了這時,只剩下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弟兄。
韓起,本是世家大族出身,在南方濂州,說起韓家可謂是無人不知,韓家一門出過五位節度使,到了韓起這裡也無絲毫遜色,韓起自十八歲參軍後,憑藉出身的便利,再加上本人文武全才,仕途之上一帆風順,到了三十八歲上,就已經坐到了北疆雲州節度使兼北疆大營副帥的位置之上,這次跟隨老上司李緯南下平叛,也是居功甚偉,哪成想,現下落到了這等地步。
從韓家帶出來的親兵勸他獨自回濂州,但他哪裡忍心扔下到了如此地步還能一心跟隨他的兩萬餘舊部,東去之路已斷,西去全是連綿不絕的山脈,兩萬餘人無糧可用,能支持到幾時,只有北上一條路可走。
“回北疆去。”這是在啓程之時韓起對着部下說的話,但那時還有三萬多人,到了這時,半月時間,已經只剩下了兩萬餘人,這可都是跟隨自己百戰餘生的勇士啊,卻都這樣埋骨他鄉,想到這裡,韓起已是淚流滿面,心中卻是憤恨,這些朝廷中的狗官,離平叛結束已有半年,自己多次請命將軍隊帶回北疆駐防,就算不能回北疆,也應將大軍拆散各回地方纔是,但朝廷每每以泉州之亂未平爲由拖延時日,大軍的糧草卻是一日少過一日,逃兵更是日漸多了起來,最後竟然將李侯爺給調回了京師,還派來了一個他媽的窩囊廢當主帥,這纔有了今日之禍,二十餘萬大軍幾日間便風流雲散,只剩下了這些人馬,韓起望着東方,心中暗暗發誓,範續狗官,終有一日,我要拿你的人頭來祭奠這些冤死的將士。
與此同時,京師永安城金井衚衕一個宅院之中,幾個人正在圍成一圈,卻都是席地而坐,看座次,爲首的卻是個臉罩白紗的女子。
坐在下手的老人先開了口,說的卻不是宋語,“公主殿下,我等來到這裡也有四年之久了,但收效甚微,且大宋這兩年連經戰亂,再無能力進攻革蘭,所幸革蘭現下也是四分五裂,對我伊蘭威脅大減,前些時日,阿利亞蘇丹來信,叫公主速歸,和沙特家族的聯姻已經勢在必行,我看公主還是回去吧。”
蒙面女子身體一震,見其他幾人也紛紛點頭,白紗遮蓋下的俏臉一陣蒼白,不,決不能回去嫁給沙特家的那個殺人魔王。
這個女子卻是大有來歷的,她本來是伊蘭現任蘇丹阿利亞之妹,本名叫做阿特蘭妮.本.阿卜杜勒.阿齊茲.本.阿卜杜勒.拉赫曼.本費薩爾,費薩爾家族爲伊蘭王族,實力在伊蘭上百個大家族中最是強大,但十幾年前,革蘭入侵,國都被革蘭大汗脫脫攻陷,上任蘇丹哈立德自殺身亡,費薩爾家族雖然實力尚存,但卻已是聲勢大減,原伊蘭第二大家族沙特家族在那場劫難中卻實力保留最爲完整,現時已是伊蘭名副其實的第一家族,現任族長赫爾曼更是任職伊蘭西方地區總督,其實已是自成一體,且實力強大,先時情況還好說,面對革蘭人的威脅,伊蘭各大家族還能團結在一起,共同對付外敵,就是在那個時候,阿特蘭妮被哥哥派往萬里之遙的大宋尋求盟友,在伊蘭女子地位本來是低下不堪,往往都是用來生兒育女的工具罷了,但這阿特蘭妮卻是個例外,從小就是機敏好學,又能謀善斷,上任蘇丹哈立德就常常對人說可惜阿特蘭妮不是男子,不然蘇丹之位肯定會落在阿特蘭妮身上,阿特蘭妮初到大宋之時,好像到了天國一般,大宋人口之多,城市之繁華,都是阿特蘭妮夢想不到的,這讓阿特蘭妮燃起了無限希望,在她這時看來,大宋國力之強,不是伊蘭可以望其項背的,所以,阿特蘭妮沒有選擇正式晉見大宋皇帝,而是先在大宋國都永安城住了下來,以爲後來與大宋的談判先了解一下大宋的情況。但隨着理解愈深,她才發現,這大宋雖是物華天寶,但人民並不善戰,對於革蘭也是處於守勢,雖國中有數百萬大軍,但大宋高層卻從未想過要和革蘭展開全面戰爭。
阿特蘭妮用了三年時光,結交大宋朝臣,希望能有所成效,但令她失望的是,大宋朝臣對於與遠在萬里之外的伊蘭結盟毫無興趣,本來來這裡的任務無法完成之下,只好爲伊蘭在這裡籌集款項。
但現下行事已變,革蘭揮軍南征大宋,阿特蘭妮認爲自己的機會來了,以她的瞭解,大宋在失去北疆之下,將革蘭人擊敗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那麼和伊蘭結盟,共同夾擊革蘭就成爲了可能。
但在她正準備通過結交的大宋朝臣向大宋皇帝進言的時候,戰局又發生了令人目瞪口呆的變化,那個在伊蘭殺人如麻的革蘭大汗脫脫竟然敗了,那些揮舞着彎刀,來去如風,象魔鬼一樣可怕的革蘭鐵騎被人象兔子一樣趕回了草原,一個宋人的名字象彗星一樣崛起在大宋北疆。
革蘭大汗死了,那個讓所有伊蘭人恨之入骨,而又懼之如虎的格蘭大汗死了,革蘭陷入了一片混戰當中,當然對於伊蘭來說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對於阿特蘭妮來說這並不值得高興,伊蘭在失去外敵的威脅後,內部矛盾開始尖銳了起來,伊蘭下層民衆的起義也是此起彼伏,這時一個伊蘭人的名字進入了阿特蘭妮的耳朵,加塞爾,沙特家族族長赫爾曼的長子,一個地地道道的屠夫,在鎮壓伊蘭西部地區平民起義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但也將他血腥的手段展現在了世人的面前,凡參加起義者,都被他用極端殘忍的手段所虐殺,在從比索爾到曼麗亞之間數百里的道路上,都是被釘在木樁上的屍體。
阿特蘭妮的哥哥阿利亞爲保住蘇丹之位,選擇了與沙特家族聯姻,加塞爾久聞伊蘭之花阿特蘭妮的美名,不顧父親的反對,答應了這次聯姻,這纔有了前面老者口中的那些話。
阿特蘭妮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口說道:“哼,沙特家族對蘇丹之位垂涎已久,哪裡是一次聯姻就能消除野心的,哥哥未免過於天真,有這功夫,還不如多拉攏一下那些長久保持中立的家族來的有效。”
“我要見一下大宋北疆燕國公,你們想想有什麼禮物是他能看得上眼的,對了,叫哥哥不必擔心,沙特家族現下雖然實力強大,但我費薩爾家族的實力也不弱,再爭取一下那些小家族的支持,赫爾曼必定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我們費薩爾家族纔是真主指定的在人間的代言人。”
幾人都明白,公主這是主意已定,旁人再勸也是無用,再說,公主說的也有道理,也就不在此事之上多言半句。
這時一箇中年漢子說道:“我們對這個燕國公了解不多,根本不知他有何喜好,這禮物…………”
“好你們下去商量一下,或是派人打探一下,這禮物一定是要他不能拒絕的,你們一定要記住,革蘭一日不除,就一日是我伊蘭的大患,如果革蘭的威脅真的不在了,我們的敵人才是沙特家族。”
歧州,銅鼎山山麓,綠柳湖湖畔,這時真是初春時節,暖陽高照,綠柳如織,微風徐徐,微波盪漾,湖霧初起,水鳥掠波,魚翔淺底,湖光山色間,端得象仙境一般。
幾間茅屋在柳林掩映間,若隱若現,腳步聲音響起,一個漢子緩步從柳林中走了出來,這人中等身材,一身麻布衣服,腳下穿着一雙草鞋,要不是手中拿着一把長劍,什麼人見了都會以爲這是一個尋常的莊稼漢子。
這人來到湖邊,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將長劍拔出,隨手將劍鞘扔在一旁,這人一劍在手,氣勢立變,本來淡然自若的眼神也變得鋒利如刀,連他周圍的空氣也好像凝滯了一般,他雖然只是隨便一站,但一股殺氣已是呼之欲出,輕喝一聲,一劍斬出,隨後接連幾劍斬在空處,竟然都是大宋軍中士卒殺敵的招式,這些招式到也簡單,橫砍豎剁,但在這人使來,卻是充滿一去無回的氣勢和淒厲之感。
幾趟下來,漢子額頭已經見汗,這才收劍入鞘,轉身就要緩步離去,但這時漢子卻是身子一頓,原來在林間已是走出一人。
“方兄弟,你我一別經年,別來無恙否,哥哥在這裡給你見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