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嫁妝裡成色最好的一對兒鐲子,她也最喜歡,佩戴了幾十年不曾離身,是打算傳給兩個兒媳的。
此時,猝然玉碎。
宜嘉公主心中一痛,目光驚駭直直對上虞瑾的視線。
“你……”她方寸大亂。
想強硬說些什麼遮掩否認,一時半刻卻只心慌不已。
虞瑾無視她的失態:“說實話,我不在乎您背後的人是誰,我父親……他半生戎馬,志在爲大胤朝守衛疆土,他也不會關心您究竟是和哪位王爺同坐的一條船。可是如若您算計到我虞家人頭上,我們可能就真的需要好好考慮一下立場問題了。”
虞家只想保持中立,卻偏偏有人不擇手段,想要拖他們下水。
並非虞瑾狂妄,枉顧身份和堂堂公主之尊硬剛,而是對方目標明確盯上了自家,這個時候不強硬,只會縱容對方更加肆無忌憚的進一步算計。
當然,僅憑她三言兩語,也未必就能震懾的住。
後續對方若是識趣,她或者也可退一步,如若不然……
豁出去的法子,她也有,只是輕易她不會走那一步罷了。
虞瑾說完,轉身就走。
前腳邁過門檻,她又止步:“還有……如若你們不死心,非要自我宣寧侯府算計一樁婚事做捆綁,那就衝我來。其實今天就算你誆騙我二嬸得逞,順利交換了信物,只要我不點頭,這樁婚事也不會有後續。宣寧侯府的事,我說了算!”
“你……你一個待嫁的姑娘家,這般行事張狂,當真半點也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和將來嗎?”宜嘉公主不甘心的瞪視她背影,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虞瑾冷嗤一聲,大步離開。
用實際行動告訴對方,她不在乎!
生死大局面前,什麼婚姻嫁娶,什麼名聲牌坊,都是狗屁!
她又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姑娘,會拿這些虛名當性命,那是上輩子的事了。
“瑾兒!”
“大姐姐……”
“大小姐。”
岸上的四個人,齊齊迎上來。
虞瑾腳步不停:“回去了。”
公主府的人想攔,可是公主沒發話,他們不敢妄動。
趴在房頂偷聽的莊林,這時也滑下去,自水榭揹人的一面悄然入水,閉着氣朝對面的岸邊游去。
虞瑾之所以示意他跟來,是怕萬一這宜嘉公主惱羞成怒,要強留她們,暗處有人,既方便第一時間搬救兵,動起手來,也有個幫襯。
至於這個人,爲什麼不是她們侯府的護衛,而是莊林……
虞瑾自然也有她的用意。
虞瑾走這一個來回,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彼時,莊林已經早一步出來,渾身溼透,他一邊擰着溼衣裳,一邊聽同伴調侃。
“你不是方便去了?這是掉茅坑了?”衆人不禁捂着鼻子遠離了他。
莊林粗着嗓子吼:“這附近去哪兒找茅房,老子方便完去水邊洗手,腳滑掉進去了。”
他用來僞裝的鬍子和眉毛,下水之前撕下藏起來了,這會兒倉促重新帖上,他還擔心沾水要掉,就不時去擦頭髮上滴落的水珠,忙亂又狼狽。
虞瑾行過他面前,照例遞了眼神,示意園林方向,叫他盯梢宜嘉公主行蹤。
莊林:……
這該死的默契!有時候真想自戳雙目!
是的,他又懂了!
回去三人坐的一輛車。
虞琢情緒一時壓不住,還在抽噎打嗝。
華氏自知犯錯,鵪鶉似的縮着脖子,只一味給女兒拍背,壓根不敢和虞瑾對上視線。
虞瑾沒打算放過她。
見她撿起桌上那張帖子,華氏一顆心直接提到嗓子眼:“瑾兒,我……”
虞瑾反問:“二嬸知道和宜嘉公主綁在一起的是哪座王府嗎?”
“什……什麼?”華氏一聲驚呼,又連忙捂住嘴。
虞琢的打嗝聲,也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啊……”意識到這是在外頭,華氏強行冷靜,壓低了聲音,語無倫次,“不是……這位宜嘉公主寡居公主府,一向深居簡出,別說是和哪座王府了,她就是和一般的官員府邸都甚少來往。”
她甚至脫口就想反問虞瑾是不是多心了?可驟然想到前一刻宜嘉公主氣急敗壞時的嘴臉,又一下啞聲。
“這……這怎麼會……”華氏泄了氣,後怕的冷汗浸透衣衫。
“瑾兒!”下一刻,她又着急忙慌解釋,“我真的沒想到這背後有事,只想着公主只是皇室的外嫁女,沾着點皇親,得個庇佑,於你二妹妹而言就是不錯的婚事了。而且,今天出來,我也沒打算就私自定下來,只想着先見見人,心裡有譜了好回去再與你們商量。”
唯恐虞瑾不信,她越說越急:“我就琢兒這一個閨女,她的婚事我絕不會擅自做主,草率應對的,我發誓……”
虞瑾並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她只目光平淡看着華氏。
華氏聲音就慢慢低了下去,心虛的再次垂下視線。
虞瑾道:“她家的長子十七,早不議親,晚不議親,偏就在英國公府和令國公府聯姻的烏龍事件之後。而且,一場賞花宴後,她立刻就在鎮國寺與二嬸你偶遇,並且相談甚歡了……二嬸,你當真就沒有絲毫覺得這些巧合裡有問題嗎?”
有問題嗎?冷靜下來看,處處都是問題。
可華氏太想給自己女兒挑一門好親事了,天上掉餡餅的喜悅,砸得她失去戒心,本能忽視掉了那些疑點。
虞琢想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無論華氏在講經大會上兩次偶遇宜嘉公主的事,還是今天出門的真實目的,華氏都是瞞着她的,她知道母親的原始動機都是爲她打算,她自己也不怪母親,可如若今天虞瑾沒有及時趕來阻止……
最後被拖下水的將是整個宣寧侯府,尤其是大伯父。
甚至如若不是虞瓔虞珂年紀還小,對她倆下手,算計得意味太明顯,對方都不會找上她這個二房女!
虞瑾始終平靜,她只陳述事實:“方纔我在毓園外留人了,如若宜嘉公主當真與人合謀,那麼她的謀劃受挫後,必定要第一時間和對方聯繫甚至會面,也好商量應對之法。如果運氣好,或許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究竟是誰在算計我們虞家。”
這纔是她方纔和宜嘉公主當面硬剛的目的,激怒對方,叫對方亂了方寸,只能找幕後之人求助、拿主意。
虞瑾只和宜嘉公主過招了這麼一次,初步判斷,這女人雖善僞裝隱藏,卻不會是背後謀局的人。
此時,毓園水榭。
遲遲不見宜嘉公主出來,女官玲瓏便大着膽子前去查看。
“殿下?”
看見公主呆呆坐在椅子上,玉鐲碎了一隻在腳邊,玲瓏頓時低呼,“呀!這鐲子怎麼碎了?”
“碎了”二字,似是刺激到了宜嘉公主。
她一激靈回神,看一眼地上的鐲子,神色莫名複雜變了幾變。
“玲瓏!”
她扶着座椅站起,開口,嗓子莫名乾啞。
玲瓏湊過去,聽她耳語了兩句,宜嘉公主就匆匆先行離開了。
玲瓏落在後面,猶豫着,還是先將地上碎掉的鐲子撿起,用手帕包好,這才埋頭往外走。
主僕一行,也是風風火火出了園子。
“回府!”跟車的管事,大聲吆喝。
“去玉水庵。”馬車裡卻傳出宜嘉公主有些急躁的聲音:“本宮最喜歡的玉鐲碎了一隻,覺得不吉利,這心裡慌得很,我得去拜拜。”
雖然公主府的車駕就等在外面,莊林受到虞瑾暗示,還是又潛回了園子裡,以防和宜嘉公主接頭的人就藏在這毓園之內。
看到有個女官單獨落下,他在尾隨宜嘉公主和跟蹤這個女官之間果斷選擇了尾隨宜嘉。
玉水庵就在城裡,前身是前朝一座園林遺址,因爲某位太妃沉迷禮佛,她又不方便去香客雲集的大寺廟常住,就在這座園子裡修建了佛塔寺院,供她修行。
前朝皇族棄城而逃後,這裡值錢的物件被趁亂鬨搶一空。
之後,一位雲遊的女尼在此落腳,後面陸續收留了一些弟子,庵堂也逐漸有了些香火。
再後來有段時間,皇帝后宮充盈,后妃們也有愛好禮佛的,這裡就被皇帝圈禁起來,專供后妃和皇族女眷做些私人法事。
到如今,庵堂雖然重新開放,平頭百姓多還是望而卻步,這地方就比較冷清。
莊林遠遠看着宜嘉公主被女尼熟練引進一個院子,進了禪房,他才繞到屋後,蹲在靠窗的位置等着。
屋子裡,只有宜嘉公主一人,她卻似乎躁動不安,不時的來回踱步。
莊林一直蹲到日暮時分,踏着半明不暗的天色,纔有一個高大的人影披着斗篷疾步而來,閃身進屋。
莊林精神一振,立刻湊到窗邊他早就戳開的孔洞開始偷窺。
“六哥!”宜嘉公主急切迎上前去。
下一刻,來人就將她一把擁入懷中。
斗篷的兜帽下,露出的是楚王的臉。
楚王在皇帝的一衆兒子裡,排行六!
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