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琢撲人時,太過用力。
虞瓔和被蘇文瀟隨手放在旁邊的藥瓶都被掀翻在地。
虞瓔腦袋磕了一下,剛好那個瓷瓶的塞子脫落,滾在她腦袋旁邊。
“嘶……”她捂着後腦勺,迷迷瞪瞪坐起身。
視線逐漸清明,眼前的一切無比陌生。
下一刻,她又蹭的彈跳而起。
一瞬間記起自己和二姐姐在花園裡被打暈的事,她本能的沒敢做聲,連忙捂住嘴巴。
又見虞琢背對她坐在牀上,她忙跑過去。
“二……”開口到一半,立時又注意到虞琢身下還壓着個人。
彼時,虞琢手裡握着簪子,還穩穩抵在男人脖頸間。
簪子沒拔,也沒見血,只蘇文瀟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有從喉嚨倒灌的鮮血溢出,看着……
情況就不太對。
虞瓔試探着伸出手指到他鼻子底下,刷的倒退半步:“死……死了?”
她沒見過這個人,也不認識。
前陣子去公主府的賞花宴,就只顧着跟一羣小姐妹玩了,壓根沒注意公主府的大公子是哪根蔥。
虞琢聽見她聲音,如夢初醒。
蓄滿眼眶的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往下落。
眼前依舊水霧瀰漫,她看不清人。
意識到自己方纔情急殺了人,她整個人都後知後覺開始發抖。
眼見她握着簪子的手都要大幅度抖起來,虞瓔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別動,血會濺出來的!”虞瓔本能壓低聲音,一手抓着虞琢的手腕幫她穩住,另一隻手一根根慢慢掰開對方手指。
虞琢感覺身上每個部位的動作都不聽使喚,任由擺佈。
直至把她的手從那根簪子上徹底移開,虞瓔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又把虞琢從那個死人身上扶下來。
虞琢雙腳落地,直接癱軟在地。
虞瓔伸手想扶,沒扶住,兩人跌坐在一起。
一個被家裡保護得很好的嬌生慣養的女孩子,突然失手殺了人……
遲來的恐懼,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殺人了……”喉嚨裡依舊堵得厲害,她是以一種近乎失聲的狀態無聲嘶喊,“阿瓔,我……我殺人了!”
眼淚無聲,不停的落。
虞瓔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她也沒想問,她只知道自己的二姐姐溫柔善良,能被她殺死的一定是個該死的壞人。
她甚至,無比理解虞琢此時的恐懼和無助。
所以,她只是抱住她,稍稍用力拍打她的脊背。
虞瓔自己也是怕的,可是這一刻,感覺到虞琢在她懷裡發抖,少女眼中的神情,由慌亂慢慢變得堅定。
她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堅定的說:“別怕,有我在!”
她生硬拍了幾下,眼見虞琢情緒緩和,就要大哭,虞瓔趕忙將她自懷裡拉出來。
她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門口。
虞琢懂了,再次抿住脣,用力點頭。
虞瓔麻利脫下繡鞋,穿着襪子,做賊似的摸到門邊,耳朵貼着門縫聽。
虞琢看她活蹦亂跳在屋子裡亂竄,心裡的恐懼,無形中消失一重,漸漸地,也忘了哭。
虞瓔聽了會兒,然後回頭,誇張的用口型說:“有人。”
虞琢下意識的,就也把呼吸聲放低。
虞瓔又慢慢走回來。
她四下打量周遭環境,甚至跑到對面的窗邊去,謹慎探頭查看外面的情形。
有幾條畫舫,稀稀疏疏散落在河面。
可能因爲天氣有些熱,大白天的,甲板上沒人溜達。
虞瓔眼珠亂轉一陣。
她跑回來,席地而坐,重新套上鞋子,然後把牀單被罩連帶着牀帳都拆下來。
虞琢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但見她忙碌起來,就習慣性的幫忙。
虞瓔拔下自己的髮簪,將那些布料一一劃開,快速編成簡易的繩索。
“我們用這個,從窗戶爬下去,我剛看了,
然後,突然又想起什麼,回頭看了眼牀上死人,皺眉:“對了,這人是誰啊?”
“宜嘉公主府的蘇大公子。”虞琢依舊處於驚懼之下,她吸吸鼻子,一邊用力給布條打結,一邊忍着哭意勉強解釋。
於是,虞瓔就懂了。
這腌臢貨,準是將她二姐姐擄來欲行不軌,才被反殺的。
“一下子死了,便宜他了,呸!”
自從經歷一次“情傷”之後,她好像就徹底放開了,以前還顧忌着大家閨秀的體面,現在很多時候簡直裝都不裝一下的。
虞琢抿着脣。
她逐漸冷靜了些,心裡就更清楚這是闖了多大的禍,又開始六神無主,只能強迫自己跟着虞瓔的思路走。
虞瓔將一條簡易的長繩編好,一端系在牀腿上,剩下的都堆到窗邊的地板上。
這畫舫遊船上的牀,爲了防止風浪起時顛簸,是固定在地板上的,承受一個不足百斤的小姑娘的重量,不在話下。
虞瓔拉着虞琢起身,又看到牀上的屍體。
她想了下,隨手把拿在手裡的自己的那根髮簪插在虞琢發間。
“等會兒,我把你的簪子取回來。”
她繞到蘇文瀟旁邊,直接用手去觸碰一個死人,她手指下意識蜷縮了下。
然後心一橫,掀過蘇文瀟的袍子下襬,包裹住髮簪,一邊捂着傷口,一邊把髮簪拔出。
儘管做了防護,可簪子扎穿了頸部大血管,血還是一下子涌了出來。
沒有飛濺,也透過衣料染了她一手。
虞瓔覺得這人血燙手,再看牀上死不瞑目的蘇文瀟,她突然也有點慌。
幾乎是本能的,她胡亂把手上的血往裙襬上使勁抹了又抹。
“我們走!”她立刻扭過臉去,拉着虞琢繞到大牀另一側的窗邊。
先把虞琢扶着爬上窗戶,發現虞琢在抖,她有些急:“你別發抖啊,我們不能被人堵在這裡,解釋不清楚的,我們先溜走,只要離開這裡,後面就可以不承認,往死裡抵賴了。”
邊說,她一邊動作麻利,把布繩往虞琢腰間纏。
虞琢腦子壓根不轉,只本能隨着她的思維走:“可是……擄我們來的人知道啊。”
這屋裡就關着她倆,就算她們逃出去……
人死了,她倆跑了?
這也抵賴不掉啊!
“反正先跑了,賴不掉再說。”虞瓔抓了抓頭髮:“難道他們擄劫官眷,圖謀不軌就很光彩?大家半斤八兩……”
說話間,虞琢已經被她扶着送出了窗外。
保險起見,她又將虞琢腰間布繩打了個結,囑咐:“一點一點挪,我慢慢放你下去。”
虞琢又問:“我先下去了,那你呢?到時候誰幫你放繩子?”
虞瓔一邊把她往下送,一邊道:“我最近跟着青姨學扎馬步,比你力氣大,我可以自己往下爬。”
倆人一直壓着聲音交談,兼之整艘畫舫都被樓下奏樂的靡靡之音縈繞……
宜嘉公主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她用來遮掩女孩子呼救聲特意奏的樂,會成爲掩護兩人密謀的屏障。
虞瓔一腳蹬在牆壁上,雙手拽緊繩索,幾乎使出吃奶的勁兒在拉着。
此時,她已經無暇湊近窗邊去看虞琢究竟下到哪裡,就全憑感覺,慢慢鬆着簡易的繩索。
她身體雖然確實比虞琢壯實,可虞琢比她大幾歲,哪怕身段兒再是單薄輕盈,也有七八十斤,等到手臂上終於卸了力,虞瓔覺得這兩條手臂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
她卻顧不上太多,一邊甩着手臂儘快緩解不適,一邊第一時間衝到窗邊往下看。
虞琢安全落在甲板上,立刻解開腰間繩索,也衝她揮了揮手。
虞瓔將垂落的繩索快速收回,很謹慎的丈量了末端長度,才往腰上系,確保就算她脫力失手,繩索也能將她懸空,而不是直接摔甲板上。
隨後,就爬出窗戶。
沒人幫她放繩子,她自己死死攀着繩子一點點往下爬。
奈何方纔幫虞琢下去耗了大力,剛爬出去,她就覺得胳膊肌肉在打顫兒。
她咬緊牙關堅持,好不容易爬到大半,忽聽得不遠處有人調笑:“喂,幹什麼呢?”
生死一線,正逃命呢!
虞瓔一慌,本就沒勁兒了的手上徹底卸力,刷的往下墜落。
“哎!”另一條畫舫上的景少瀾嚇一跳,隔空伸手。
底下的虞琢強忍着沒叫,只下意識伸手來接。
好在虞瓔有先見之明,繩子提前計算好長度,將她倒掛在了離地約莫三尺高度,就是將搶着來給她墊底的虞琢撞翻在地。
對面景少瀾驚魂未定,還在扯着嗓子喊:“你們是虞家的吧?爬窗戶作甚?虞大小姐也在船上?我可要告狀了啊!”
虞琢兩人本來就慌,這時更慌了。
兩人手忙腳亂解開虞瓔腰間繩索,虞瓔落地,撿起落在地上的一隻繡鞋,顧不上穿,她拉着虞琢就朝景少瀾那艘畫舫所在的方向狂奔。
這時,船艙裡的人也終於察覺不對。
有人從船艙跑出來查看。
樓上窗口,一個婆子也探頭出來驚叫:“殺人啦!快抓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