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其他人都已離開,只有姜氏守在牀邊。
她眼睛紅腫,倚靠着牀柱,眼神呆呆地注視着空無處。
“嘶……”
宣屏醒來的一聲痛呼,拉回姜氏思緒,她眼淚刷的就落下來。
“我可憐的屏兒!”同時,一聲哀嚎。
姜氏直接伏到宣屏身上哭,眼淚瞬間打溼一片。
宣屏臉上疼痛刺骨,她本能的皺起臉,牽扯得傷口更疼,她便不敢再做任何表情。
她覺得姜氏的哭聲聒噪無比,卻下意識維持乖巧女兒的形象,生生忍着脾氣。
只帶着哭腔、脆弱無比的小聲嚶嚀:“母親,我的臉疼,我這是怎麼了?”
她快速回想,對昨晚也沒什麼特別印象,只記得自己跪祠堂到半夜,後頸突然一痛,然後就人事不知了。
她試着伸手去摸,摸到厚厚幾層絹布。
宣屏心裡咯噔一下,涌現出非常不好的預感。
她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臉怎麼了,姜氏卻只伏在她身上,沒有丁點兒主心骨的一味哭泣。
宣屏煩躁一把將她掀開,掙扎坐起。
“哭哭哭,就知道哭,成天哭能頂什麼用?我問你我的臉到底怎麼了!”她忍無可忍的怒吼出聲。
嘴巴動作幅度過大,立刻就有鮮血透出紗布。
宣屏若有所感,伸手去接,很快就有血珠滑過下巴低落在她掌心。
臉上尖銳的刺痛,她便像是突然感知不到了一樣。
而姜氏,被她一把推開,眼淚掛在臉上,迷茫又震驚,哭聲也終於止住了。
宣屏雖然也愛哭,可她單純就只是拿示弱當武器,因爲她的父親很吃這一套,母親用這一招應付他,幾乎無往不利,她從小耳濡目染,跟着有樣學樣,嚐到過甜頭之後也就一發不可收拾。
甚至,姜氏和她一起哭哭啼啼一致對外時,她還能事半功倍,這就讓她對姜氏的容忍度很高。
可一旦姜氏把這一招用在自己身上,她就覺得不可理喻且無法忍受。
若是她好好的,她還願意裝成乖巧女兒,哄着姜氏玩一玩,現在……
誰耐煩聽她哭!
不理會姜氏臉上的受傷,宣屏快速下牀。
她跑去梳妝檯前。
夜裡燈火昏黃,銅鏡裡的血色被照出了鐵鏽的色澤,特別噁心,她心裡不安的預感越發的重了。
但下一刻,她還是心一橫,一把扯開蒙在傷處的絹布。
交叉劃開的兩道傷,因爲兇器特殊,傷口其實有四道。
傷口縫了針,因爲雙股釵兩根釵棍並排間距小,傷口又深,必須分別縫合,雖然請的是太醫院手最穩的太醫前來,傷口依舊被扯得歪歪扭扭,像是在她臉上盤了四條醜陋的蜈蚣。
這一刻,宣屏已經能夠想到傷口癒合後自己這半張臉的樣子了。
她怔怔看着鏡子,眼淚無聲滾落。
姜氏這時候也暫緩了情緒走過來,一開口,又是未語淚先落:“到底什麼人這麼歹毒?太醫說你這傷得太深太重,是必定會留疤的。你都還沒有議親嫁人,這……這可怎麼辦呀……嗚嗚……”
哭着,她就有點體力不支,想如往常那般和宣屏報團取暖,同仇敵愾。
而屋裡的一衆丫鬟僕婦,全都低頭站在角落,誰也沒有上前安撫。
大爺在世時把這位夫人寵得太過,像是把夫人的腦子給寵廢了,讓她以爲隨時隨地只要哭一哭就能達到目的。
六姑娘傷了臉,正常當孃的不該勸撫安慰姑娘,儘量讓姑娘寬心的嗎?哪有她們夫人這樣,還哭唧唧的等着姑娘反過來哄她。
姜氏柔柔弱弱就朝宣屏靠過來。
宣屏卻壓根沒接她的戲,一把抄起巨大的銅鏡,狠狠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一屋子人都瑟縮了下。
姜氏身子歪到一半,也硬生生被嚇退。
這回——
眼淚總算徹底止住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面目猙獰,形如惡鬼的女兒,突然後知後覺有些害怕。
“屏……屏姐兒?”姜氏磕磕巴巴叫了一聲。
宣屏回頭。
她的傷口裂了,不斷在外滲血。
她看向姜氏時,姜氏竟然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下一刻,宣屏卻撲過來,一頭扎進她懷裡,開始如往常那般,配合她,抱着她一起哭。
“母親,嗚嗚嗚……我這個樣子,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啊,我該怎麼辦呀?”
眼淚流下來,刺激的傷口更疼,她卻彷彿感覺不到,脣角勾起惡劣的笑容。
只是,這笑容掩在姜氏胸前,無人瞧見。
姜氏身體僵直,手臂擎在半空,好一會兒才克服前一刻的心理陰影,回抱住女兒。
只是,她腦中都是女兒方纔形如惡鬼瞪着她的恐怖模樣,任由宣屏在她懷裡哭得再悽慘,一時半會兒她竟擠不出丁點兒眼淚了。
*
宣寧侯府。
三更半夜,虞瑾不想興師動衆,帶着自己院裡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客院的一間屋子出來。
然後,她親自回蓼風齋把趙青接來。
“今天時間太晚,倉促之間就只先打掃了一間屋子出來,您瞧瞧可有哪裡還需要替換添置的。”她解釋,“這兩年家裡爲長輩守喪,幾乎沒有人情往來,所以這個院子閒置了一段時間,雖然有下人日常看管打理,總比不上從前,您先屈就一晚,別的地方,明日我再叫人過來修繕打掃。”
趙青對住處不挑,只大概四下掃視一眼。
不過,對於這是個單獨的園子,她還是滿意的。
“行。”她爽快點頭。
虞瑾又指了白絳和石竹,“這兩個丫頭我留在您這,住在您隔壁的廂房,她們都是我身邊信得過的人,您有任何需要都儘管差遣。”
趙青這樣的人,必定不喜有人貼身跟着,窺探她隱私。
趙青頷首。
時間實在太晚,虞瑾不再多說,徑自走了。
順便帶走了亦步亦趨跟着趙青的莊林。
出了院子,虞瑾問他:“你是要留下來監視我,還是出去另找住處?”
莊林:……
雖然他現在對這位虞大小姐確實戒備很深,但是話說得這麼直白,真的叫人很容易下不來臺。
莊林抹了把臉,手動把臉皮加厚。
他覥着臉,強行挽尊:“大小姐說笑了,趙……娘子是我家世子送進京的客人,我們哪能不要臉的把人往您這一丟,自己去做甩手掌櫃?屬下也得請您行個方便,把我留下,也好隨時聽候差遣。”
聽差遣,自然是聽趙青的差遣!
這位虞大小姐是聰明人,自然能夠領會。
虞瑾側目,看他一眼。
莊林若有所感,立刻警惕的撤開半步遠離她。
果然,下一刻,就聽這位虞大小姐比他還不要臉的開了口:“可是趙娘子這會兒歇下了,一時半會兒應該沒什麼要差遣你的。她是你家世子託付的客人,你又不是客人,你既然要借住在我府上,總沒有吃白食的道理。正好英國公府的事是你動的手,你對那邊的環境也比較熟悉,就勞你這幾天勤快往回跑跑,替我盯梢一下宣六姑娘的後續手段?”
虞瑾一口氣說完,莊林想拒絕都沒找到機會插嘴。
他張了張嘴,本能的還想掙扎一下。
行吧!雖然這位虞大小姐的強盜邏輯很不要臉,可要細究起來,她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且又合理。
莊林不想和虞瑾說話了,主要也是語塞,不知道說什麼。
最後,只是拱了拱手,憋屈的默認了。
虞瑾滿意,轉而給石燕遞了個眼色:“你帶他去前院,讓陳伯給他在護衛住處那邊勻個鋪位出來,順便錄入一下名冊,省得招人懷疑。”
莊林:……
趙青住的是單獨一個大院子,他就只配擠個大通鋪?
就這樣,還好意思支使他幹活兒?
但是寄人籬下嘛……
莊林憋屈,莊林委屈,莊林什麼也不能說,蔫頭耷腦的跟着石燕走了。
石燕對他更是沒有好臉色,將他送去給陳伯,又比劃了兩下,見着陳伯點頭,立刻扔下他走了。
莊林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這兇丫頭竟是個啞巴?!
石燕回來覆命後,虞瑾也打發她下去睡了。
虞瑾自己洗漱好躺上牀,已經是四更天。
她仰躺在牀上,枕着手。
上輩子她從未聽說過趙青這號人,也就壓根不知道這時間段她是否也有進京求醫,如若她這趟進京,是偶遇自家舅公給宣睦提供的靈感,那就說明這只是巧合,如果不是的話……
她其實有點擔心趙青除了求醫還另有目的,這樣的話,可能會招惹麻煩。
虞瑾輾轉反側,久久沒能入睡。
莊林這邊,去分配給他的鋪位看了眼,就藉口要回家拿鋪蓋卷出了虞府,然後回了國公府一趟。
正巧,大晚上的,國公府也正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