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林的提議,虞瑾既沒認同,也沒否定。
“你如果感興趣,去試着查找一下線索也無妨。”虞瑾道,“不過,就算那位蘇駙馬真是被他們所害,他們下手應該也會很乾淨,兼之時間久遠,未必就真能尋到蛛絲馬跡。”
她目光再次轉向屋內衆人:“我們宣寧侯府的人出面,將事情鬧到陛蔽算計的還有楚王妃和令國公,楚王和楚王妃母子貌合神離,就是很好的突破口。”
虞珂道:“把消息透露給楚王妃,讓她去揭發這件事?”
說着,她又自行否定:“可是如若楚王的醜事敗露,名聲毀於一旦,必將與大位無緣,這樣楚王妃和令國公也會竹籃子打水,她未必就會魚死網破。”
虞瑾就又讚許的笑了:“是啊,爲了保他兒子的前程,我覺得她會叫楚王直接沒了!”
算計自家的人沒了,那麼他針對自家的種種陰謀,自然也就全部化作飛灰!
莊林腦中靈光一閃。
聞喜班那出新戲,他最近也抽空去聽了,此時後知後覺——
那話本子,好像是這位虞大小姐編的?就爲了誘導楚王妃殺夫?
果然他之前的判斷沒錯,這姑娘就是心毒手狠,行事時常還帶點瘋!
默默地,他又對虞瑾豎起了最高戒備。
屋裡其他人,有人沉默,也有人發出倒抽氣的聲音。
虞瑾表情嚴肅鄭重:“楚王和楚王妃夫妻捆綁多年,利益牽扯太深,尤其令國公老謀深算,要撬動他們多年的聯盟,契機、手段,缺一不可,我需要一些時間,在此期間,我們一家要隨時警惕防範,不要先被人算計了去。”
她目標直指虞琢:“阿琢,他們的直接目標是你,這段時間,你儘量避免出門,如若有不得已的理由,定要知會我和家裡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莫要擅自行動,知道嗎?”
虞琢緊張的微微繃直脊背。
“嗯。”她點頭,喉嚨乾澀,“我知道了。”
虞瑾目光又轉向華氏。
華氏立刻道:“我也一樣,我最近能推掉的應酬會盡量推掉,儘量少出門。”
虞瑾:……
其實,她不是這個意思。
行吧,二嬸少出門也行。
虞瓔見狀,也立刻站起來表態:“我和四妹妹也會呆在家裡的,我們和二姐姐作伴,以防萬一。”
說着,自信挺了挺胸膛。
虞瑾:……
她最後,又將視線移到常太醫臉上。
常太醫捋着鬍鬚,皺巴着一張老臉,很合羣的爲難表示:“那個……我好像不能不出門,要麼……我給自己調副藥,喝躺下了去御前告個假?”
話落,他自己就先意識到被帶溝裡了。
他這要是突然稱病不出,皇帝首先就要起疑,第一時間派人來把他查個底掉。
屆時,趙青的存在都要跟着暴露了。
虞瑾和虞珂,默契的齊齊笑出聲。
虞琢反應稍慢一點,也抿着脣,拿帕子擋笑。
只有虞瓔很高興:“好啊好啊,舅公我們一起玩葉子戲,我跟您說,舅奶玩得可好了,我這個月的月例銀子幾乎都輸給她了,到時候您得放放水,給我找補一二!”
虞珂又開始瞧不上自己這親姐姐了,想翻白眼,又礙於閨秀禮儀,忍住了。
虞琢忍着笑,輕聲細語解釋:“這些年,陛下的身體都是舅公親自調理,裝病可夠得上欺君之罪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那舅公會有危險嗎?”虞瓔想了想,面上瀰漫一重憂色。
方纔莊林轉述的原話,楚王也是盯上舅公他老人家了。
不等常太醫說話,虞瑾率先搶過話茬。
“不會。舅公是陛下身邊用慣了的人,只要他立場堅定,不生二心,這身份本身就是一重保命符,楚王只會想方設法拉攏,輕易不會走極端。”她正色,“舅公,您知道表舅最近的行蹤嗎?”
常太醫聽懂了她言下之意,面色微沉。
虞瑾道:“是不是很難聯繫?現在非常時期,楚王盯上我們了,那是個沒有底線的人,最好是叫表舅一家暫避出去,一時半刻不要回京了。”
常懷濟之所以遊歷在外,恰是常太醫的遠見。
他在太醫院,名聲地位高,也受到頗多禮遇,可是沒人比他更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若是他好命,死在皇帝前頭,那自然萬事無憂,可一旦皇帝要早他一步上路……
他是最方便對皇帝動手腳的人,難保那些皇族內鬥時不會狗急跳牆。
屆時,綁了他的家人威脅……
他是個有些風骨的人,卻大概做不到爲了忠君而枉顧兒孫後代的生死。
人生在世,誰不心疼自己的至親血脈?誰又不自私呢?
所以,他爲兒子選了另一條路,這個兒子常年在外,居無定所,除非他主動回京探親,否則就算他這個老子也聯繫不上。
而且,他和兒子之間早就深談過,如若京城有變,叫他帶着妻兒立刻蟄伏躲藏起來,絕不能回來。
他和彭氏活到這把年紀,自身早把生死看淡,只心疼兒孫後代。
常太醫表情也是難得的肅穆。
老頭子輕輕搖頭:“除了每隔兩月一封報平安的家書送回來,我聯繫不到他。”
想想目前的局勢,他又覺得有些過於悲觀了,就道:“一時半會兒,應該也亂不起來,只要陛下身子骨尚且硬朗,那幾位……爭權奪利的小伎倆都只敢先用在暗處,下一趟懷濟回來我囑咐他不遲。”
說着,他掃視一眼一屋子女眷:“倒是你們這裡……”
楚王不擇手段,用來對付女孩子家的陰招是防不勝防的。
老頭子又再想了想,斟酌道:“我回去調些迷藥和危急時刻能提神醒腦的藥丸,你們貼身帶着,以防萬一。不僅是琢丫頭,你們幾個全部當心着些,保不齊遲遲算計不到琢丫頭,他們會隨機換個人下手。”
反應最慢的虞瓔,此刻才隱約明白這是要防什麼。
“若是萬一不幸中招,我就以死明志,絕不連累父親,叫家裡人難做。”她有些義憤填膺,又帶幾分賭氣的憋悶,恨聲道:“大姐姐,屆時你們就擡着我的屍身去陛下跟前鬧,我就不信,這樣爲了爭權奪利逼死忠良家眷的人,還有資格坐江山!”
自己一家,招誰惹誰了?
虞珂蹙眉,下意識去看虞瑾臉色。
上回虞瓔的事,大姐姐花費巨大代價保下的她,她怕虞瓔這話會惹了大姐姐傷心。
虞琢則是有些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她也轉而去看虞瑾。
就見虞瑾捧着茶盞,低垂着眉目,微微漾起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表情,一時看不真切。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華氏心驚肉跳,端起手邊未動的茶盞,衝過去,“你快呸呸呸,這是陳皮普洱茶,喝了剛好能去晦氣。”
虞瓔不情不願被她灌了一口茶。
虞琢看着虞瑾的樣子,心臟莫名開始狂跳。
她連忙對虞瓔道:“阿瓔,你不該說這樣的話,快跟大姐姐道歉!”
虞瓔就是氣頭上,口不擇言,她自己都沒當真的。
聞言,一愣。
她呆呆轉頭看虞瑾。
虞瑾此時也已擡起頭,她表情依舊溫和平淡。
“女子的貞潔是很重要,但是和性命相比,就也沒那麼重要了,尤其如若你們被人害了,那就更不是你們的錯了。我知道流言蜚語傷人,可是天下之大,外面的廣闊河山也是屬於女子的,走出去,換個身份,外面等待你們的一樣是大好的人生。”她目光沉靜又似帶着無限包容,一一掃過三個妹妹尚且稚嫩的面龐。
莊林心中有所觸動,不由自主站直了些。
虞瑾起身,走到虞瓔面前,雙手握住女孩子單薄瘦弱的肩膀:“虞家和父親都不需要你們捨棄性命去保全,人死了纔是什麼都沒了,別叫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就是我們對父親和對咱們虞家最大的忠誠。別說現在局面還沒壞到那個地步,即使有一天,真有刀架在脖子上,逼着父親不得不站隊,也還有一條捷徑可走。”
衆人不解,齊齊盯着她。
虞瑾輕笑,語氣輕鬆:“只要我請旨,入宮伴駕,向陛下投了誠,我們家自然也就不用選了。”
莊林:……
莊林慶幸他身份不夠,沒能分上一杯茶,否則這一刻怕是能噴在場每個人一臉!
他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面前秀美端莊的虞大小姐,一時想拿腦門撞柱子,一時又想原地轉幾圈,以發泄他這種無法表述的心情。
他說什麼來着?這位虞大小姐她有時候就是個瘋的!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那位皇帝陛下今年七十有三了啊,行將就木了啊,實打實是她祖父同輩的人啊啊啊……
不帶這麼拿人開涮的!
在場的,只有莊林以爲虞瑾在說笑,其他人笑不出來。
華氏悔恨交加,一時情緒上來沒壓住,捂着臉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