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一觸即發。
“沈雉餘”已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身形在空中盤踞，如一團被烈焰與鮮血混合塑造出的扭曲存在，背後牽連着數不清的哀嚎的影子，彷彿整個世界的痛苦和怨恨都凝聚於她一身。
“但當初，是你選擇的。”柳笙沉聲開口。
“沒錯，是我選的。”“沈雉餘”咬牙道，“可是我後悔了！”
“所以你開始怨恨一切，怨恨到要把那些陪你穿越星海、揹負文明希望的人，全都吞噬殆盡？”
“沈雉餘”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看向身後以黑色的臍帶與自己相連的這些黑影。
眼睫垂落，似是在遮掩其中醞釀的情緒。
“我們……從出發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她低語着，似是要告訴柳笙，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如果不是徹底詭化，壓榨一切潛能……我恐怕根本撐不到現在。”
“是怨恨，是執念，給我力量，讓我能夠來到這個……或許真的拯救我的文明的地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文明延續下去！”
“是的，”柳笙緩緩點頭，“你想拯救你們的世界——那個還徘徊在深淵邊緣的故鄉。”
“代價卻是，將拯救者推入深淵。”
她這句話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在會場中迴盪。
即使是下方這些渺小如塵的觀衆，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也能聽到“沈雉餘”坦然的回答：
“沒錯。”
“剛剛我話沒說完——爲什麼我不能讓大家一起好好參謀？因爲我根本不相信你們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
她冷笑一聲：“你們連黑洞、暗物質、暗能量都未曾真正理解，更別提深淵、詭氣、意識、信仰這些超維概念了。”
“你們就是溫室裡長大的花朵——脆弱、天真，又盲目自信。”
“給你們一百年時間，你們也不可能解決這個問題！”
“所以你選擇這樣做。”柳笙道。
“沒錯，我說了，我趕時間！”“沈雉餘”幾乎吼出來，“你們太慢了！”
而柳笙不動聲色，繼續說道：
“這個銘文雖然是千人千面的問題，但實際上你需要的從來不是答案，也不是我們這些隻字片語的觀點。”
“你要的，只是我們的解題思路——這種你們文明從來沒有過的科學思維。”
“只有通過思考這個銘文，思維纔會被模擬，最終被你所融合。”
“所以你纔會佈下這個局，召集大量頂尖科研人員，甚至包括他們的學生。”
“你不是要我們解題——你是要吞噬我們，把我們所有人的思維、邏輯、認知，甚至知識、記憶……全都化爲你的一部分。”
陣陣譁然在下方響起，恐慌瀰漫。
真相果然就是如此殘酷。
但又有什麼辦法可以擺脫如此死局？
“沈雉餘”也知道此事，發出癲狂的笑聲，空間震盪不安。
“你猜得很對。”
“但知道又如何？在我的詭蜮中，你們只能按照我的規則行事！”
“等我整合完你們，就可以迴歸我的星球，這一路我有足夠的時間用不同的思維去思考，等那時候，我肯定已經想到解救之法！”
“從此，我們就能逃離那個該死的深淵！”
“而且，補齊了短板，我們的文明會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
“是啊，你們或許得救了，那這個世界呢？”柳笙沉聲道，“這裡的文明將失去最頂尖的一批科學家，科技將陷入斷層，甚至最終走向倒退？未來還會因爲你帶來的詭異，也走向一樣的詭異世界終局？”
“沒錯，很抱歉，但我沒有辦法顧全那麼多。”“沈雉餘”說道，“我能拯救的，只有我的家鄉。”
下面渺小的螻蟻發出微弱的鼓譟聲，表示着心中的不平。
可對於“沈雉餘”來說，這些不過是惱人的噪音。
“嗡嗡嗡，真吵。”
她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眼底浮現出一絲不耐與冰冷，又看向眼前的柳笙：
“你說完了吧？”
她已經想要動手解決了。
身後無數黑影隨那一根根如臍帶般的詭氣緩緩升起，彷彿黑暗的孔雀開屏，鋪展開一片令人窒息的威壓領域。
柳笙卻不以爲意，只是一笑：
“等等，我還沒有說完。”
“你還想要說什麼？”
“沈雉餘”眉頭一蹙，黑影涌動，身上的鮮血正在熾熱中沸騰。
“關於弊端，我已經聽得夠多了！”
“那你不想聽聽，怎麼解決嗎？”
“……什麼？”
“沈雉餘”怔住了。
“沒錯，就是我的第五部分——人造恆星弊端的解決方案。”
……
【高維解析結束。】
柳笙緩緩睜開雙眼。
她仍坐在天庭的梨花樹下，頭頂繁花輕顫，花瓣如雨靜靜落在肩頭。
天地間一片寂靜，唯有不知從何來的風，掠過樹枝，帶着屬於她的世界的熟悉氣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心頭那道沉重的枷鎖，這才鬆動一些。
但還是沉重地掛在心頭。
因爲她的文明，也依舊處於危機之中。
就像金烏文明。
也像是聯邦帝國文明未來的命運。
【還是先看看解析結果吧。】
“世界”感應到她的思緒，光點構成的手一揮，一道光幕展開在眼前：——
【名稱】：一隻金烏（衰退期）
【解析完成度】：100%
【所屬類型】：上古靈器
【效果描述】：
被強行壓縮至極限的類恆星體，可恆定產生高能輻射，維持行星系統溫度和光照。
原理是利用深淵邊緣吸積盤的高能物質作爲原材料，通過操控詭氣構建“閾限空間”（負質量泡結構），形成引力抵消場；內核由可承載“信之聯結”的生命體構成，依靠集體信仰凝聚，形成定向引力井，將高能物質壓縮爲類恆星狀態。
注意：
（1）使用時需避免外殼破損，造成泄露；
（2）如果發生泄露或是能量衰減，請補充原材料進入“閾限空間”中；
（3）進入“閾限空間”需做好詭氣防護，避免腐朽異化。
【影響力等級】：B
【解析評價】：你開啓了一個新的紀元，但未來走向仍未可知。
【獲得點數】：3（目前433）
【解析獎勵】：金烏遺蹟藏書閣遠程訪問系統
【高維解析次數】：-1（剩餘0次）——
柳笙沉默地看完這段評價，眼中神色微微一黯。
確實，她還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心頭又往下墜了一些。
再看這個獎勵的描述：——
【名稱】：金烏遺蹟藏書閣遠程訪問系統
【解析完成度】：100%
【所屬類型】：詭器
【效果描述】：
可遠程訪問金烏文明飛船所攜帶的知識庫——已具現爲藏書閣。
注意：
（1）需具備科學上網技能；
（2）每通過一次成果考覈可訪問一次；
（3）每次訪問僅可借閱一本書籍。
【影響力等級】：D
【解析評價】：請不要藏書閣中吃零食、交頭接耳、用油乎乎的手觸摸書籍，謝謝！
——
科學上網，這很簡單。
用七玄令就好。
柳笙心頭微動。
掌心光影微凝，一本藍色封皮的線裝古籍在她手中緩緩浮現。
這是以意識投射形成，但模樣與她當時看到的是一般無二。
封面上寫着：《天曜化羽經》。
這就是她當時從金烏遺蹟圖書館——也就是懸浮在空中的仙殿中借出來的。
也就是她學術彙報通過的獎勵。
……
當柳笙說出那句“要不要聽聽怎麼解決弊端”時，沈雉餘的動作明顯頓住了。
就連她已經張牙舞爪的攻勢，也驟然緩了下來，那些黑色的身影也是慢慢平息，像是凍結了一樣。
“你說。”
隨後柳笙緩緩說起。
娓娓道來中，所有人都不自覺平靜下來，包括“沈雉餘”。
她變回原本的模樣，與一衆黑影一起靜靜盤坐在蒲團上，整個空間不知何時已然恢復了原本古色古香的講堂，暖色的夕光從檐角緩緩灑入，透過飄動的紅紗簾，像一層薄薄的金粉落在每個人臉上。
不知何處還升起了清雅的薰香，聞之讓人心曠神怡，平心靜氣。
在這樣的環境下，所有來自不同國家、不同地區、不同專業的學者們不由得拋開心頭的恐懼和慌亂，凝神聆聽臺上的演講。
彷彿自己真的只是參與了一場平常的學術會議。
直到柳笙說出“彙報結束”的時候，講堂中仍縈繞着餘音未絕的寧靜，每個人還在心中反覆咀嚼方纔聽到的內容。
不知道是誰先帶頭鼓掌，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最終如浪潮般響起。
而“沈雉餘”依然坐着不動如山，身後的黑影也是跟她一樣不動聲色。
唯有她臉上抖動抽搐的肌肉可以看出，其實她內心中有多麼震動。
“所以，我通過了嗎？”柳笙問道。
“選題價值、創新性、邏輯結構、推演完整度都不錯，實證……也有，就是引用上有所欠缺……”沈雉餘緩緩說道。
頓時，衆人聲討聲其：“可是考慮到在這裡是全新領域，沒有引用也情有可原！”
“對啊！這還不能通過，那我覺得我們都沒有希望了，主辦方就是玩我們而已！”
“就是啊！罷工罷工！”
“行了，我還沒說什麼呢。”“沈雉餘”冷聲道。
討論聲止。
她才頓了頓，不情不願道：“予以通過。”
這下，現場像是炸開了鍋。
歡呼沸騰，掌聲如雷。
“恭喜……”
而“沈雉餘”看着柳笙，嘴脣輕動說道。
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從口型看，很明顯，就是“柳笙”二字。
柳笙明白，她是認出來了。
知道這就是那個給自己發郵件教自己如何壓制“金烏火種”的柳笙，也很清楚地區分出“賀桃”體內不同的存在。
其實，從看到PPT署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知道了
所以，“沈雉餘”從頭到尾沒有質疑過柳笙不行，最多隻是對於柳笙揭開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的憤怒。
而同樣在講臺上站着、面對“沈雉餘”的薛念也是看到了——那口型分明說的不是“賀桃”二字。
她沉默地望着柳笙的背影，眼中浮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
等兩人步入高懸天際的仙殿之時，薛念首先找到了一本題爲《魂術提要》的典籍，認真翻看，看到“一體雙魂”時，才微微一愣，似乎通過這個找到了答案。
仙殿中堆放着無數典籍，以一排排書架的形式展開，這都是從金烏文明帶來的，作爲交流用的知識庫，裝載在飛船之上。
當時飛船發出的時候，確實是設計了進行學術交流、科技互換的環節。
只是“沈雉餘”着急，才用了簡單粗暴的方法，甚至將這個知識庫嵌入到自己的規則中，形成了現在這套必須要通過學術彙報才能進入的規則。
此刻，柳笙也已經選定了她想要的書。
她走到最角落，輕輕抽出一本封皮暗藍的線裝典籍。
“沈雉餘”出現了，目光落在她手上，閃過奇異的光彩。
“這本書很危險，你確定？”
“我知道，這是導致你變成這樣的功法，但是我想看看如何調整。”
沈雉餘閉上眼，沉思片刻，隨後輕輕一笑，像是終於理解了什麼。
“原來如此。”
“你的思維模式……真是有趣。”她望着柳笙，“而且，很有用。”
“但我也沒有想到，你明明已經知道，你還會選擇解題，等於主動選擇……融入我。”
柳笙擡頭，遠遠望向書架間的薛念。
對方正站在一排書架前，安靜翻書，神情沉靜。
“但說好了，不要殃及他人。”
“當然可以。”“沈雉餘”點點頭，“雖然薛教授的腦子我也很想要，但是沒有我需要的東西……既然你的可以滿足我，何樂而不爲？”
“只要你將遺蹟——也就是我的飛船還給我，我們馬上就可以動身，返回我的家鄉。”
“是嗎？”柳笙輕笑一聲。
“來吧，把權限交給我。”
“沈雉餘”的笑容很真誠。
但這笑和她這張冷峻硬朗的臉並不相融，反倒是顯出幾分怪異。
她一步步走近。
然後張開雙臂，輕輕擁住了柳笙。
那一根根黑色的“臍帶”悄然蠕動着從“沈雉餘”體內探出，表面覆滿乾涸的褐色血痂，因此呈現出近乎漆黑的質感，正緩緩纏繞兩人將身體鎖得更緊。
兩顆腦袋靠在一起，臉頰貼合，皮膚漸漸相互滲透，肌肉融合在一起。
賀桃在心海中尖叫，拒絕着這樣的入侵。
但主導身體的柳笙，依然笑得極淺。
在大腦纏繞一起的那一刻，她貼在“沈雉餘”耳邊，輕語道：
“對了，你還沒說——既然準備回程，那你現在的能量……夠嗎？”
她頓了頓，脣角微翹。
“如果不夠的話……”
“你打算從哪裡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