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街角的軟轎，又一路往哈依克家走去。
也是在內城，走過幾個街角就到了。
四位神僕熟練地將轎子擡到宅門前，緩緩放下。
隨後立在兩旁，等着轎中人下轎。
但是紗簾不動，裡面的人也不動。
可這幾個神僕聽說過哈依克的惡名，哪裡敢催，靜靜等了一會兒，纔有一人試探着問道：
“大人，已經到家了。”
沒有迴應。
“是不是睡着了？”
另一人小聲嘀咕，看着轎簾內隱隱綽綽似乎垂着腦袋的哈依克，不禁有些遲疑。
“大人，大人，到家了……”
那神僕又試着喚了一聲，語氣中已帶了些不安。
然而轎內依舊死寂無聲。
四位神僕頓時有些慌張。
說話那位膽子比較大，伸手掀開了轎簾。
下一瞬，一聲尖銳的慘叫撕裂夜幕，在整條街巷中迴盪。
在轎子下方，鮮血一滴滴滲出，沿着地面蜿蜒流淌。
血液中夾雜着一片被拉扯得薄如蟬翼的血肉，隱約間，竟能辨出一張模糊的女子面孔，那五官被拉扯得詭異扭曲，嘴角像是勾起一個大大的弧度，似乎很是快意。
片刻後，血肉緩緩沒入土壤，徹底消失，融入了某道無形的金色巨網。
金色巨網還在無聲地鋪展開，籠罩了整片區域。
此時，在家中的桑賈爾忽然心有所感。
他緩緩擡起手，一條金色的觸手悄無聲息地從他掌心冒出，微微擺動後，又迅速鑽入了他的胸膛。
他拍了拍胸口，感覺到一絲安全感，心中默默感恩地母大人。
……
哈依克的死飛快傳入神殿之中。
“什麼？哈依剋死了？”
威爾大神官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器物四散翻飛，摔得四分五裂，發出噼裡啪啦的刺耳聲響。
殿內的幾位神官嚇得瑟瑟發抖，戰戰兢兢地低頭不敢言語。
“你們說，我要如何跟我的妹子交代，她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
隨即，又是一陣“嘩啦”脆響。
一瓶精緻的水晶器物被狠狠摔向牆角，化作無數碎片。
“去！給我抓人！他前面見過誰？一個都別放過，統統抓來！”
威爾咆哮着，眼中閃爍着無法掩飾的殺意。
神官們面面相覷，眼神中略帶遲疑。
終於，有一人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
“可是什麼！”威爾大神官怒吼，一本厚重的典籍被他甩了出去，直直砸向那名神官的臉。
但就在書卷即將命中時，一道火焰般的紅蓮驟然盛開，將書卷吞沒。
紅蓮燃燒的火焰將書頁頃刻化爲灰燼，紛紛揚揚落下。
威爾大神官眸光一冷，循着紅蓮望去，見一襲鮮紅長袍的伊蓮大神官不知何時已站在殿內。
“伊蓮？”他目光森然，“今日你竟然有閒心管起我的閒事來了？”
伊蓮的眼神冰冷，脣角掛着一抹譏誚的弧度：“動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你的外甥究竟做了什麼？”
她向前一步，紅袍隨之揚起，彷彿一片燃燒的火焰。
“欺辱患者，拖延時間，勒索銀錢，導致一日之內兩起詭蜮爆發。這些事，神殿內早已人盡皆知。身爲大神官，你竟然還敢包庇？不怕聖殿追究你的罪責嗎？”
威爾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的目光在神官和僕從間掃過，卻只看到他們避開他的目光，躲躲閃閃。
怒火終於徹底爆發，威爾袖中黑絲狂涌而出，化作無數蜿蜒的毒蛇，直撲衆人而去。
殿內尖叫聲四起，各種防護法陣紛紛啓動。
“嗤——”
空氣中再度盛開一朵巨大的紅蓮，將所有毒蛇吞噬得無影無蹤。
紅蓮火焰未止，化作一股熾烈的火流，直襲威爾而去。
威爾來不及躲閃，被火焰灼傷半邊臉頰，眼皮焦毀，裸露的眼珠自然瞪得渾圓，充血的瞳孔死死盯着伊蓮。
“你……你……你！”
嗓子裡擠出幾聲哽咽，伴隨着咽喉被灼燒的沙啞。
“別瞪着伊蓮了，是我。”
冷然的女聲響起，帶着和伊蓮不一樣的清脆。
一雙雪白的赤足落在他低垂的視野中。
緊接着，一襲鮮紅如火的裙角飄然垂落，搖曳間猶如血色漣漪散開，透着難以言喻的妖異之美。
威爾大神官強撐着擡頭望去，一張美豔至極卻冷漠如霜的面孔映入眼簾。
那女子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卻讓他驚恐得瞳孔抖動着，眼睛裡的仇怨登時轉爲恐懼之色，因爲沒有眼皮的遮掩更是清晰可見。
“大……大……大……”
大巫女冷視着他，像是看到什麼噁心又渺小的東西一樣。
“我不在神殿，你們就敢如此任意妄爲，真是辜負了我對你們的信任……”
這時，一聲清朗的聲音悠悠傳來，帶着一絲輕慢的笑意：
“大巫女，您一走就是十年之久，也難怪我們漸漸忘了您的教誨。”
隨着話音落下，一名身着雪白神袍的男子從殿外走入。
一頭金燦燦的長髮披散到腳邊，蔚藍色的雙眸宛如晴空，俊美無儔的面容彷彿被神光籠罩，散發着聖潔的光輝。
他，正是漠北最受愛戴又最得聖殿認可的“聖子”大神官索倫。
大巫女冷然看着。
而伊蓮大神官跑到大巫女身邊，一臉防備。
“就是他們，蛇鼠一窩，把神殿攪得烏煙瘴氣。”伊蓮低聲說道。
索倫聞言輕笑，聲音帶着一絲調侃：“小伊蓮，你這個大巫女的模仿者，平日裡不也是學着大巫女閉關修煉、不問世事嗎？如今怎麼倒像是什麼都清楚了一樣？”
他的語氣輕飄飄，彷彿風中的羽毛。
“不會是趁機找到了靠山，想着把我和威爾一併壓下去吧？”
伊蓮大神官被說得面上一紅，扯着和大巫女一樣鮮紅的袍子，心中憋悶但是說不出反對之語。
還好大巫女沒說什麼，只是擡眸冷然瞥了一眼索倫，淡淡說道：“不管如何，有些人是不能隨意喊打喊殺的。我如今還在觀察。”
索倫聽罷，目光掃過地上狼狽的威爾大神官，心念如電，隱約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哦……所以大巫女出去尋找出路十年，歸來發現原來答案就在蘇丹城中？”索倫嘴角勾起，語帶嘲諷，藍眸中透着若有若無的戲謔。
大巫女冷冷盯着他，雙眸如冰，殺意隱現，轉瞬即逝。
索倫卻並不畏懼，微微一笑，那俊美得近乎虛假的面容在殿中燭光下顯得愈發刺目：“您不敢殺我。畢竟，憑我和聖殿的關係，誰敢輕易動我呢？”
地上的威爾似乎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喉中發出沙啞的“咯咯”聲，顫抖着伸手抓住索倫神袍的下襬。
然而索倫只是低頭瞥了一眼，將衣袍從威爾的手中輕輕抽回。
像是抽掉了威爾大神官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頹然跪倒在地，眼中充滿絕望。
“不過，我確實很好奇，大巫女所觀察的……”
索倫故意拖長語調，蔚藍的眼眸泛起一抹興味之色。
“既然如此，大巫女，威爾大神官的罪行明確，包庇下屬，接受賄賂，拖延救治。暫且將他收入牢中，徹查所有患病卻被延誤治療的百姓，確認罪證後，再稟報聖殿，如何？”
伊蓮大神官聞言微微一怔，眸中閃過一抹意外，顯然沒想到索倫竟會如此“配合”。
真要徹查清楚，也需要一段時間，也就意味着他也不會與聖殿稟報漠北神殿這一場小小內鬥。
大巫女輕輕挑眉，脣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倒是識趣。”
索倫大神官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姿態優雅從容：“這是自然。大巫女想做什麼，索倫自然全力配合。”
他直起身，擡眸望着大巫女，“大巫女大人已經十年沒回蘇丹了吧。不如小弟做東，今晚一起出去吃一頓，看看這座城究竟有什麼變化？”
話音落下，他已轉身向殿外走去，腳步卻像是不經意間從威爾大神官身上踩過。
這一腳，將威爾最後的掙扎徹底碾入地裡，再沒有聲響。
伊蓮大神官冷冷瞥了一眼門外，那些神官和神僕正瑟縮在角落窺探。
她拂袖一揮，鐵鏈嘩啦作響，頃刻間捲住威爾的身軀，生生拖入地底，被驟然浮現的黃沙吞噬。
隨後，鐵鏈、黃沙和伊蓮同時消失。
殿內只餘下搖曳的火光，吞沒了大巫女紅蓮如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