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 滿天神佛（三）
“我們這樣逃出去是對的嗎？”
王晴光不確定地問，聲音悶悶地從衣領裡透出來。
此時喬語戴着墨鏡口罩，也就看不出端倪；連在一起的小樹和晴光，則是裹在老張頭的一件寬大的舊外套裡，其中一人的頭只能委屈一些縮在領子裡頭，露出來的那位，眼睛靈動轉動，顯然就是凌小樹。
而柳笙已經做了切除手術，所以不需要特意僞裝。
這次場景沒有跳。
大概因爲令陸少萍傷心的那件事並沒有發生。
“所以，我們只能逃跑啊！”凌小樹迅速說道，“要不然等着她把我們吞噬，然後跳到下一個場景嗎？誰知道下一個會是怎麼樣，我們控制不了，到時候更麻煩。”
“小樹說得沒錯。”柳笙肯定道。
“可是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呢？”喬語悶聲問道，“雖然做了僞裝，可是幾個小孩兒在街上跑，總是有些奇怪，估計過不了多久，老張頭就會通知特異局來找人了……”
這話說得沒錯。
大家也是心中升起一股迷惘。
柳笙想了想，忽然說道：“我們去找特異局。”
“什麼？”
衆人同時一愣，驚訝地幾乎停下腳步。
剛剛纔說害怕被特異局找，怎麼現在就要自己送上門去？
柳笙卻神色篤定：“如果現在的特異局還是我們瞭解的那個，說不定會招小孩兒，你們還記得嗎？”
喬語恍然，隱約明白柳笙想要什麼了。
“進入特異局，是我們一開始的想法，現在變成小孩兒的身份，反而更方便了！”
“而且我們都有自己的能力，特異局應該不會不收我們吧？”柳笙輕笑道。
凌小樹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瀏覽了柳笙腦海中回想起來的相關劇情，有些擔心道：
“可是這個特異局看起來有些古怪……怎麼看都不是什麼好人！”
“正因如此，纔要加入。”柳笙的眼神沉下去，“深入敵營，才能知道真相。既然能插手這麼多事，那和這個世界的本質一定脫不開關係！”
“還有……如果特異局背後是萬佛寺，而萬佛寺可以從天而降，就說明他們本來就掌握穿越那層屏障的方法。”
“另外，既然萬佛寺可以控制星網，那麼八成能接觸到星網中繼站，或許我們就可以藉此順藤摸瓜，找到瞬風速運分公司的位置，從而入侵服務器！”
柳笙說着，打了個響指。
“有道理。”喬語點點頭。
既然如此，大家自然是從善如流。
她們一路奔跑，穿過街巷，朝記憶中特異局的方位跑去。
此時的雲山城跟後來殘破老舊的模樣不一樣，雖然多是低矮的平房，但不少地方正在修新樓，牆上掛滿大紅色標語，上面寫着“重建家園，人人有責”、“添一份力，綠水青山”、“積極參與重建計劃，是我們應盡的責任”等等亂七八糟的標語。
還有一些牆面上隱約能看出一些被油漆粉刷塗抹的舊標語，但因爲底下的字過於鮮豔，還是蓋不住，依稀能辨認出什麼“多生”、“爲人類復興”、“種族延續”之類的字眼，被新口號層層覆蓋，只剩下零碎的筆畫殘影。
放眼望去，城外還沒有被高牆圍起來，荒漠原野一望無際，遠處正在修建的公路塵土飛揚。
也沒有看到什麼電力，都是步行或者騎自行車，如果要運貨就是人力三輪車或者板車。偶爾也能瞥見幾名穿着“瞬風速運”制服的青年，揹着或是推着沉重貨物急匆匆而過。
而街上的健全人，比後來更多，估計是因爲還沒有老也還沒有消失。
總之，相比於後來的頹然末世景象，現下倒是瀰漫着一種百廢待興的氣息。
終於，特異局在眼前。
只是眼前並非後來的高樓，而是一排土胚子平房，門口掛着一長條木板，用油漆刷着端正的字跡：
坪村特殊事件與異常現象調查管理局。
居然這裡是坪村而不是雲山？
當然這個疑問在踏入特異局、看到坐在裡面的人的時候得到解答。
因爲那個人正是雲山。
之所以認得出來，是因爲他眉眼間有幾分雲瀾的影子，約莫三十來歲，英氣勃發，身姿挺拔，穿着樸素的特異局制服，卻透出幾分“土雞窩裡出鳳凰”的氣派。
這麼看來，這個時間點應該起碼在二十年前左右，雲山還沒有成爲城主，只是一個年輕的特異局調查員。
或許此時還沒有歷經權力腐化，還沒有後來所見的冰冷和傲慢，看到幾個小孩兒突然闖進來，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笑眯眯地說道：
“小朋友，這裡可不是玩的地方，快點回家，天要黑了。”
嗯卻不想，柳笙擡起頭，說：“我們不回家。”
“爲什麼不回家？”雲山表情嚴肅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現在大家都很忙，你們不能到處亂跑。”
當然柳笙也不想說老太太已經詭化的事情，如果說了，特異局把她抓了，就會導致這個副本失敗。
反正她已經留下小觸手盯着，免得殃及無辜，而老張頭也肯定不會讓她到處亂跑的。
於是柳笙乾脆開門見山：“我們是想着，加入特異局。”
這話把雲山說得一愣。
“小朋友，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柳笙神色堅定。
雲山的目光掠過她，又落在她身後的喬語和凌小樹身上，尤其在凌小樹隆起的肩膀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
“你們……都想加入特異局？”
“沒錯！”喬語和凌小樹同時點頭。
雲山眉頭皺起：“你們知道特異局是做什麼的嗎？這可不是什麼超級英雄故事，是正兒八經要做事要拼命的地方！”
然而這幾個孩子卻同時點頭，態度出奇一致。
“我們都知道！”
雲山還是不信：“算了，你們還是孩子，沒什麼好說——”
“但聽說有專門招小孩兒的部門，是嗎？”柳笙追問。
雲山更是驚訝：“誰告訴你的？”
“您不用管我們怎麼知道的，只要告訴我們，是不是有呢？”
雲山沉吟片刻，終於點頭：“你說得沒錯，確實有這麼一個部門。”
“但是，你們別以爲這麼好進。更別說一旦加入特異局，就是一輩子的事，至死方休。你們知道我們平時要面對多少危險嗎？”
聽起來，雲山還是很真誠又有耐心的。
這個時候的特異局，或許還是真心爲民服務，像極了柳笙一手創立時候的模樣。
而辦公室裡另外兩個調查員也走了過來，聽到方纔的對話，對這樣主動請纓的小孩兒充滿了好奇。
一個女孩兒忍不住勸道：“小朋友，這可不是過家家，是真的很危險。”
另一位男子也說：“是啊，別覺得很威風，我們每次外出都是九死一生，你看看我們這辦公室裡就剩三個人了就知道這不是玩笑話。”
“主要是我們能力不足，對於那些東西根本沒有太多手段。”女孩兒臉色蒼白，像是想起極爲可怖的回憶，“如果能有傳說中的特異功能就好……”
“小劉，這種能力萬中無一，說來無益，反而動搖我們自己。”
雲山打斷女孩兒的話，對着柳笙等人嚴厲道：“你們是誰家的小孩兒？快把你們家長叫來——”
話還沒說完，目光就被柳笙的動作給吸引了。只見她將外套脫下，露出鮮血淋漓的袖子。
那個女孩兒立刻捂嘴低呼一聲：“你這傷口……”
然而下一瞬，她的瞳孔也驟然放大。
因爲她看到柳笙擼起的袖子下，一根長長的觸手從傷口處探出，正靈動又猙獰地蜿蜒伸縮，像是蘊藏着某種奇異的力量。
“詭異！”
男子大喝一聲，擡手就要拔槍。 然而云山卻伸手攔住：“等等！”
又見旁邊那位四歲小孩兒竟在掌心綻放出一朵鮮花，然後又化爲一根滿是荊棘的藤蔓。
衆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那位十歲年紀的小孩，盯着雲山的眉眼，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的兒子……已經出生二十八天了，近期最好要小心火。”
頓時空氣凝固了。
“你在胡說什麼？”雲山瞳孔驟然收縮，呼吸急促，“你怎麼知道……”
“我算出來的。”喬語聳了聳肩。
“火是什麼意思？”
“一切火屬性的東西，遠離就是了。”
雲山神色凝重，這個反應反而說明，喬語至少說對了前半部分。
女孩小劉和持槍男子更是一臉驚愕。
“老大，你真的有第二個孩子了？咋沒聽你說？”
“對啊！這樣的喜事怎麼不說？”
雲山沉默良久，才緩緩點頭：
“是，我沒說。”
他看向柳笙等人，正色道：“沒想到……”
“怎麼樣？”柳笙淡然一笑，“既然我們是有特異能力的孩子，能收嗎？”
如果是，當然能。
這時候三位調查員也能看出這確實不是詭異。
因爲如果是詭異，不會這麼可控。
這幾個小孩兒不會如此冷靜。
當然，要確定的話還需要進一步檢驗。
雲山沉默半晌，沉聲下令：
“先把她們關起來。”
柳笙、喬語和凌小樹沒有反抗。
進入羈押室後，把悶在外套裡的王晴光放了出來。
王晴光喘了幾口氣：“嗚嗚嗚，都快憋死我了！這事兒算是成了嗎？”
“快了。”柳笙篤定道。
過了一會兒，小劉送了四份盒飯進來，還順手替柳笙包紮傷口。
“其實你這個傷口看着嚇人，但還好。”
她不知道是因爲柳笙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包紮完後，忽然開口：
“你們是老張家的孩子吧？”
“他們來找我們了？”柳笙問道。
“嗯，是。”
“你們沒有說我們在這裡。”
小劉有些意外柳笙的聰慧，微微一愣，旋即搖頭：“沒有。”
柳笙明白，看來是對她們的能力感興趣了。
“謝謝。”她淡淡說道。
小劉欲言又止，最後只問：“你們……爲什麼要逃出來？”
柳笙搖頭，沒有回答。
小劉也不再追問，只說：“先等着吧，專家正在路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晴光已經睡着，喬語、柳笙和凌小樹則用小樹變出來的葉子玩葉子戲打發時間。
外面終於響起許多腳步聲。
不止是腳步聲，還有嫋嫋煙氣，濃郁的寺廟氣息被帶到了這裡。
“來了！”柳笙心中一緊。
鐵門吱呀推開，一位老和尚緩步走進來。
雲山等人都跟在身後，皆是一臉崇敬。
老和尚雙眼渾濁，走得極慢，湊近了纔看清幾個小孩的模樣。
他的目光在凌小樹肩膀上那顆額外伸出的晴光腦袋上停留許久，又在孩子們手中的樹葉上凝視不動，還不時用力吸着鼻子，像是要聞出什麼氣味來。
這時候特異局顯然還沒有掌握某種檢驗技術，所以不能像是後來雲瀾那樣，一眼就能看出王晴光是異能者，還得讓這個萬佛寺的和尚來。
而這個老和尚也只是顫巍巍地從袋子中摸出一口鐵鍋，戴在自己頭上，又摸出一把電極金屬片，交給小劉：
“你，幫她們貼上，一個個來。”
首先是凌小樹。
電極貼得滿腦袋，也不見通電，老和尚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嘴上不住說道：“這個好，這個好！”
輪到王晴光的腦袋，老和尚雪白的眉毛也是一抖：
“這個也好！”
“居然是一體雙魂雙異能！”
到了喬語。
老和尚當場一震，失聲叫道：“這是……因果天機之術！”
再到柳笙，就有些失望了，她的異能太明顯了——就是胳膊裡還有一隻手，而且這隻手可以以觸手的形態出現。
這比起其他兩、三位來說，就有些平常和遜色了。
老和尚也只是淡淡點了點頭：“嗯，沒錯，也是異能。”
然而，即便如此，三個半個異能者一齊出現，仍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老張家……祖上到底是燒了多少高香？
這異能者居然能像大白菜一樣，生出一顆又一顆？
確認無誤後，雲山已激動得搓手不止，滿臉笑意：
“這下上頭肯定要獎賞我們！一下子發現三個……算四個神童！小劉，你就按四個報上去！”
小劉當下興沖沖跑去寫報告。
而這邊雲山則是高興地握着老和尚的手，滿臉堆笑：“大師，感謝感謝！回頭給您送點物資，感謝您過來給我們做鑑定。”
“不妨事。”老和尚擺擺手，神色淡然，“反正都是一家人，也是爲了重建世界而奮鬥，不必這樣客氣。”
“是是是，大師寬厚，但是小弟可不能這麼不會做人啊！”
老和尚略一沉吟，慢悠悠補了一句：“也行。萬佛寺常常要開法會普渡衆生，香火供奉少不了，寺裡總是不夠。”
“明白明白！回頭一定託人送去。”雲山立刻應聲。
推拉一番，衆人才親親熱熱地送了大師出去。
送到門口，雲山還殷勤地問：
“大師，要不要找輛車送送你？”
“不必了，走路也是一種修行。”老和尚揹着手，高深莫測道。
“妙極！大師真乃高人！”
衆人又是一番稱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