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這案子真是精彩啊!
“子義,海公賣的藥,你覺得是毒藥嗎?”李三江問道。
瞿進賢頭搖得像撥浪鼓,“海公賣的藥,怎麼可能是毒藥!他賣的藥,雖然苦口,可一定是濟世救民的良藥。”
李三江緩緩地點了點頭:“是啊,海公遞過來的這碗藥,雖然苦口,但我心甘情願地喝下。
只是這碗藥喝下去,藥性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瞿進賢想了想問道:“知州,要不要屬下去司理院看看?”
“不要去。這個時候,不該在司理院出現的人,最好不要出現。”
滬州司理院六號法庭,公訴方主檢法官傳喚完最後一位公訴方證人,掃了一眼觀衆席的衆人,轉身看向主推官,自信滿滿地說道。
“主推官,兩位同推官,綜上所述,楊開泰與苟蔡氏狼狽爲奸,合謀侵吞苟實德錢款的事實清晰,證據確鑿。請三位推官大人,根據清晰確鑿的證據和事實,判定楊開泰有罪,並依法量刑。”
記者席和觀衆席議論紛紛。
“想不到小白菜還真被羊給吃了。”
“苟實德人財兩失,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啊!”
“是個男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真相了!以前我還不明白苟實德瘋了一樣死咬楊開泰,還以爲他就是貪錢。原本是當了王八,難怪如此。”
“戴綠帽,做王八,苟實德要不是被逼到絕路上,怎麼會把醜事公衆於世。”
“看來這楊開泰也不是善茬。”
“商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在農交局和期貨交易所廣有人脈,能是什麼善茬嗎?”
“楊開泰罪有應得!”
“你怎麼恨上了楊開泰了?跟他有仇?”
“我跟他無怨無仇,我是站在公理正義上。我與罪惡不共戴天!嘖嘖,這麼水靈的小白菜啊,白白被羊給吃了。”
主推官等公訴方主檢法官說完,等了一分多鐘,啪啪地拍響了驚堂木。
“肅靜!”
等到法庭安靜下來。
主推官轉頭看向辯護訴訟士席的上海檢法官,“辯方,輪到你們陳述案件,詢問訴方證人,以及傳喚辯方證人。準備好了嗎?”
辯方主檢法官站起身,叉手作揖道:“主推官大人,我們準備好了。”
“好,開始。”
“主推官、同推官、書記官,剛纔公訴方站在訴方立場上,陳述了整個案件,我辯方暫時不對這個陳述進行反駁。我們先詢問訴方一號證人,天津棉紡二廠駐上海採購主任麥成奇。”
“批准,傳一號證人麥成奇。”
麥成奇又一次站在證人席上。
辯方主檢法官看着他問道:“麥成奇,你說楊開泰在萬曆四年十月份,賣了十萬斤蘇北棉花給你?”
“是的。”
“你親眼見過這十萬斤棉花,驗收過其品質。並且憑藉你豐富的經驗,認出這批棉花的產地和品種。”
“是的。”
“那我問問你,楊開泰賣給你的十萬斤棉花,你知道他是從苟實德手裡拿來的嗎?”
“這位官爺,你是嘛意思?楊開泰賣給我的十萬斤棉花,我只知道他從蘇北收購上來的,具體從哪家收來的,我怎麼知道?
他不說,我也不是神仙。”
“好,你不知道楊開泰賣給你的十萬斤棉花是不是苟實德的棉花,那麼公訴方怎麼就一口咬定,這十萬斤棉花就是苟實德的呢?”
主訴官馬上站起來,朗聲反駁道:“主推官!辯方這是在強詞奪理,訴方反對!”
主辯官不客氣地反駁道:“主推官,訴方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辯方反對!”
主推官一拍驚堂木,轉頭看向主訴官,“訴方,說說你的理由。”
“主推官,苟實德請楊開泰代售的棉花,正好是十萬斤,產地是蘇北,品種是東海四號。跟楊開泰賣給麥成奇的十萬斤棉花完全對得上!
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所以我訴方完全有理由認爲,楊開泰賣給麥成奇的十萬斤棉花,就是苟實德的那十萬斤。”
馬塞洛聽了萊昂的反應,不由地點點頭。
主訴官說的合情合理。
十萬斤棉花,不是十斤,一百斤。產品、品種、數量完全對得上,這就是鐵證如山。
衆人的目光轉到主辯官身上,急切地等待他的反駁。
都鐵證如山了,你還怎麼反駁?
主辯官不慌不忙地說道:“主推官,請允許我向在場諸位解釋一些情況,需要耽誤一點點時間。這些情況與案件息息相關,關乎着案犯楊開泰是否有罪。”
“批准!”
主辯官先向主推官拱手錶示謝意,隨即轉向記者席和觀衆席,朗聲開口。
“首先在下向諸位解釋一下,蘇北棉花,泛指根據江北揚州郡,泰州、如臬、泰興、通州四縣產棉地。
根據上海農交局和期貨交易所的數據,蘇北四縣棉地在萬曆四年,合計有三百七十九萬畝,產棉花四萬一千六百七十萬斤。
而東海四號,是蘇北種植最廣的棉種,佔總面積的七成以上。也就是說,萬曆四年,蘇北四縣產棉區產東海四號棉花三萬萬斤左右。
相比三萬萬斤,十萬斤簡直就是滄海一粟。”
記者席和觀衆席馬上議論開了,嗡嗡聲響。
馬塞洛聽完萊昂的翻譯,陷入到無比震驚中。
蘇北四個縣,一年產棉四萬一千六百七十萬斤,合計二十萬八千噸。
二十萬八千噸啊!
還只是其中一處地方的產量!
這麼多棉花送到棉紡廠,能紡織出多少棉布來!
這就是大明真正的實力嗎?
主訴官馬上站起來反駁道:“苟實德給到楊開泰的棉花是十萬斤,楊開泰賣給麥成奇正好也是十萬斤。爲什麼這麼巧?”
對,爲什麼這麼巧?
馬塞洛跟觀衆席的聽衆們一樣,思緒被主訴官的話拉了回來。
是啊,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主辯官面不改色,在嗡嗡的議論聲中繼續保持着風高雲淡。
等主推官用啪啪的驚堂木聲,把法庭上的嘈雜聲壓下去後,主辯官開口說道。
“是啊,爲什麼是十萬斤?”主辯官轉頭看向記者席和觀衆席,大聲問道。
衆人不由自主地紛紛點頭。
是啊,爲什麼這麼巧,一定是十萬斤?
主辯官繼續說道:“我再跟大家普及一些知識,我們常說的市斤,此前是十六兩,摺合欽天監頒佈的衡量度標準重量,六百克,也就是標準零點六公斤。
爲了方便百姓實際使用,欽天監把官方公制與民間市制統一爲兩斤爲一公斤,一斤十兩,等於五百克,一兩等於五十克。”
主辯官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等大家消化完自己的話後,繼續說道。
“十萬斤等於五萬公斤,也就是五十噸。爲了便於運輸,一整包棉花爲二十五公斤,也就是五十斤。
一大包棉花爲十整包棉花,二百五十公斤,也就是五百斤。棉花轉運多用貨船,貨船一個艙位能裝棉花兩百大包,也就是五萬公斤,我們所說的十萬斤。
十萬斤,不僅是河船海船一個標準艙位的載重量,也是上海農交局和期貨交易所的標準交易單位,一手。”
法庭上寂靜無聲,只聽到主辯官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迴響着。
“久而久之,棉花交易市場形成了自己的規矩,一手,也就是十萬斤,五萬公斤,五十噸,是市場上批發起量。
諸位,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你想做棉花批發商,與人交易,必須是一手起量,也就是十萬斤。少於這個數量,你只能算是小商販,不配在農交局和期貨交易所出現。
楊開泰在上海農交局擁有兩位交易席,牌號爲農交乙二十六,和乙五十一。在期貨交易所擁有一位交易席,牌號爲滬交乙十五號。
一年經他手出售的蘇北棉花,多達百萬斤。十萬斤是他的起賣量。”
法庭越發地寂靜,大家都在認真地聽着主辯官的講話。
“公訴方查證到天津棉紡二廠駐上海採購主任麥成奇與楊開泰的十萬斤棉花交易,我們也查證到,確實屬實。
但我們同時還查到楊開泰向上海期貨交易所出售了十萬斤棉花。
以及武昌棉紡廠駐上海採購主任李維揚與楊開泰的三十萬斤棉花交易,長沙棉紡廠駐上海採購主任黃中陽與楊開泰的四十萬斤棉花交易,杭州棉紡廠駐上海採購主任錢海棠與楊開泰的五十萬斤棉花交易
巧了,這些棉花的產地都是蘇北,品種都是東海四號。我們上海市檢法局統計到,萬曆四年,楊開泰共出售了一百二十萬斤棉花,全是蘇北出產的東海四號棉花。
主訴官,你能告訴我們,這一百二十萬斤棉花,哪十萬斤是苟實德的?又或者說,爲什麼偏偏出售給麥成奇的十萬斤棉花是苟實德的?而出售給期貨交易所的十萬斤棉花,就不是苟實德的?”
法庭終於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原來是這樣啊。”
“看樣子楊開泰是冤枉的。”
“誰知道棉花交易這麼複雜。”
“這麼說,楊開泰把苟實德十萬斤棉花賣給期貨交易所,賣了低價。其它棉花卻賣給棉紡廠家採購員,賣了高價。
他爲什麼這麼做?難道真的是因爲小白菜的原因,故意使壞,坑苟實德的錢?”
“奸商。”
“奸商是沒跑,可人家這麼做,好像沒違法啊!”
主訴官的臉憋得通紅,遲疑了一會猛地站起來,斥問道:“楊開泰爲什麼要把苟實德的十萬斤棉花賣給期貨交易所,賣了一個低價。自己的其它棉花卻賣了高價?”
主辯官馬上答道:“這一切是苟實德要求的!
他前兩年賣棉花給期貨交易所賺到了暴利,萬曆四年還想故技重施。可楊開泰跟他說過,期貨交易所的價格忽高忽低,很難把握。
尤其只是十萬斤棉花,在交易所上萬萬斤的棉花交易裡,只是毛毛雨,很容易就被坑得一文不剩。
可苟實德就是不聽,還派了管事苟全跟着楊開泰到了上海。到了上海後,傳來印度棉花大豐收的消息,期貨交易所的棉花價格暴跌。
楊開泰勸苟全再等一等,可是苟全不聽,被當時一瀉千里的棉花價格嚇慌了,連連催促楊開泰出售。
楊開泰沒有辦法,只好按照苟全的要求,把放在交易所倉庫的苟實德十萬斤棉花,在交易所掛牌出售。
楊開泰堅持等了半個多月,等來了印度棉花雖然豐收,但是棉花質量很差的確定消息,蘇北棉花的價格馬上反彈,他手裡的庫存棉花陸續賣出,賣出好價格。”
主訴官臉色變化了幾下,訕訕地坐下,與左右同事輕聲商議起來。
大家又議論開來,這案子審到這裡,真是精彩啊!
主推官與左右同推官商議下,啪啪拍響驚堂木。
“現在是十一點四十分,現在本官宣佈,本庭休息一個半小時,下午一點半重新開庭。
休庭!”
隨着主推官的一聲驚堂木,書記官站起來,高喊道:“全體起立!”
衆人紛紛站起來,向推官席拱手作揖。
等到三位推官從右門離開,記者席和觀衆席的人紛紛離開。
舒友良拉着萊昂和馬塞洛出了大門,馬上有人圍上來,急切地問道。
“大哥,案子審完了?”
“上午審完了,休息一會,下午繼續審。”
“小白菜水靈嗎?”
“水靈!一掐出水的新鮮水靈。”
舒友良隨口答道,目光一掃,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浙江報》的兩位記者擠在前面,來到街邊叫了輛出租馬車,一路來到莫愁館。
莫愁館是滬州政事府修建的官方招待所,比迎賓館要高大上,四品以上的官員纔有資格入住這裡。
平日裡,滬州政事府、按察司和兵備司的重要會議,以及知州李三江會見外省撫臺、藩臺等堂官,也在這裡進行。
有人在門口守着,見到兩人,迅速把他們帶到聽雨軒。
聽雨軒是其中的一個小院子,住的都是藩臺、撫臺以上的官員。
進到聽雨軒正廳裡,兩位記者叉手作揖,對着裡面恭聲道:“學生見過汪撫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