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上用黑油漆寫着“永工二型鏜牀”,下面寫着有淨重多少噸,毛重多少噸,長寬高多少米。
“鏜牀!”王士崧驚喜地叫出聲來,然後轉頭問道,“是幹什麼用的?”
太府寺官吏忍不住轉過頭去翻了個白眼。
一驚一乍的!
不知道幹什麼用的,還叫得這麼驚喜幹什麼!
胡應麟湊到王士崧跟前,輕聲道:“我說個用途,你就知道它是什麼寶貝了。”
“元瑞你請說。”
“這玩意可以用來鏜槍管炮膛,蹚出來的槍管和炮膛十分光滑,打出的鉛彈和炮彈又準又遠。
我還聽說,技術高明的工人還可以用它來鏜炮管裡膛線,線膛槍,三百米外,槍響人倒。
至於線膛炮,你隨便問一位陸海軍的炮兵,就知道那玩意的厲害。
仲叔,這下你明白了吧!”
王士崧一臉驚訝,轉回頭去看着木箱,這回臉上真是驚喜。
太府寺官吏轉過頭來,驚訝地看着胡應麟,“胡大人,想不你這麼門清。”
“客氣了。我也是有一回跟着恩師,到上海的江南製造局和江南船舶局下屬的機器廠和造船廠,實地調研時聽幾位工人師傅介紹的。”
“哦,江南製造局和江南船舶局,都是江南的工業柱石,不過比起灤州這邊的三大製造局,以及秦皇島的北海船舶局,還是差很多。
他們的許多機牀設備,還是從灤州這邊運過去的。”
胡應麟沒有出聲,只是笑了笑。
六月份,出任吏部尚書潘應龍上疏,提出了官吏交流計劃,吏部抽調部分“正途”官吏,到少府監下屬的廠礦商運金融企業,任“興業”官吏。
少府監組織局的“興業”官吏,抽調一部分到內閣六部諸寺,以及地方布政司和郡縣任職。
得到了皇上的批准,轉發內閣、吏部和少府監準行。
潘應龍雷厲風行,馬上安排第一批交流官員合計兩千五百人。
吏部抽調一千五百名官吏,組織局抽調一千名官吏,一月內完成交流任職
太府監官吏提到灤州製造局那掩飾不住的驕傲,一看就知道是灤州三大製造局交流過來的興業官吏。
王士崧盯着木箱看了一會,轉頭過來,有些擔憂地問道:“這國之重器,運到艮洲去,我這心裡多少有點不踏實。”
太府寺官吏反倒安慰起他來,“你們東征艮洲,是去幹仗的,沒炮怎麼行。火炮有問題,難不成還要運過來修?
怎麼可能!
肯定是在夏州修,還要在夏州鑄炮造炮。這玩意修整炮膛,還有其它各種用處,能幫你們解決不少問題。
放心了,這型號在灤州都過時了,只能鏜炮管,還有大的物件,鏜不了槍管。
何況我們有了更好的機牀,能加工更好、精度更高、口徑更大.”
太府寺官吏及時收住了嘴,呵呵一笑,“差點說漏了嘴。放心好了,我大明科技日新月異,發展之快,我們業內人士看了都驚歎不已,你們更是匪夷所思。
這型號的鏜牀,隆慶二年還是心肝寶貝,是大傢伙的眼珠子,到了萬曆二年就遭人嫌棄了。到如今更是落後兩三代了。
而且機牀再好,沒有穩定輸出的動力,也是白瞎。
這鏜牀,還有其它機牀,必須搭配突擊二型小型蒸汽機,還有黑山三型動力傳遞箱,就是那邊六個木箱子,才能讓機牀穩定地工作。
一個輸出強大動力,一個保證動力輸出均衡持續,缺一不可。
沒有這兩個玩意,這鏜牀就算能鏜出花來也白搭,動不了。只是那兩樣東西,現在全大明也只有永平製造局集團下屬的靜安機器廠和永平第一齒輪廠能造出來。”
原來如此!
最重要、最關鍵的核心東西還在灤河呢!稍微一卡,這些國之重器全成了擺設,怕什麼!
放下心來的胡應麟和王士崧繼續清點。
因爲三天後就要開船起航,所以有一半以上的貨物已經通過吊塔裝運上船隻,胡應麟和王士崧第二天跟着太府寺官吏,來到港口停泊位。
這裡屬於貨運碼頭區,異常繁忙。
十幾艘六百噸到一千噸的武裝商船,一字排開,十幾座吊塔在哨聲和旗幟的指揮下,轉動着長臂,上下着吊鉤,把一個個木箱或網在網兜裡,或捆碼在一起,從碼頭上的有軌平板貨車上吊起來,吊到船隻船艙入口,緩緩放下去。
“大頭魚號,就是這艘。”一位港務局官吏指着一艘七百五十噸的武裝商船說道。
胡應麟、王士崧和太府寺官吏聽到這個船名,實在無力吐槽。
港務局官吏呵呵笑道:“船名好笑吧,沒辦法。給海船取名的典故,你們樑督最清楚,海軍局可是他一手操持起來的。”
“樑督沒給我們說過這些,老哥,你給說說唄。”
“好,我們先上船,小心點,看着腳下。這挑板窄,一不小心就會掉下海去。”港務局官吏帶着三人上了挑板,在前面叮囑着。
“別的地方掉下海去,我們下去救你就是。這裡可就不行了。”
“老哥,這裡怎麼不行了?”
港務局官吏指着隨海浪輕輕晃動的“大頭魚”號船身,“你們看,這船隨着海浪會動的,有時候會蹭到停泊位的水泥邊。
雖然中間有草垛子緩衝,可要是大活人被它這麼一擠,撈上來就是一張餅。”
聽到他這麼一說,再看着船身在海浪的推動下,“輕輕”地往停泊位水泥墩邊上一靠,與掛在邊上的幾個草垛墊子發出讓人牙酸的嘎吱聲。
胡應麟三人不由心跳加快,雙腿發軟,連忙急走幾步,上了船。
到了甲板上,靠着船舷歇口氣,港務局的官吏繼續說着船名的典故。
“以前五百噸以上世子帆船,都是寶貝,取名都是慎重再慎重。
後來吳淞和葫蘆港兩大船廠興起,造的帆船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不要說五百噸,一千噸的世子帆船都沒人稀罕了。
以前只有上百艘,現在數千艘,取船名就成了大問題。樑督主持的海軍局就定了個規矩,一直沿用到今。”
“什麼規矩?”
“海軍戰艦取名,戰列艦用郡名,以及大河湖泊和名山,護衛艦和巡航艦用縣名。
民用船隻就隨意了,但是不能與戰艦重名,也就是郡縣名和大河湖泊名山不能用了。還有就是不能用人名,尤其是歷史名人。”
“爲什麼?”
王士崧很是不解。這樣還能紀念他們,多好的事。
“用了歷史名人,他們的後人會跳出來,指摘對他們的祖先不敬,一堆的屁事,乾脆一個不取,省得麻煩。”
敬天法祖,這是老輩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規矩,也是大明官庶軍民最看重的。真要是被人拿自家祖先說事,說你不敬,還真是件麻煩事。
“其次戰艦和民用船隻,有兩套船名,一是通用名,比如這艘大頭魚號,你們三天後要坐的飛剪船安陽號。
二是登記編號。戰艦以所屬艦隊爲開頭,再按照戰列艦、護衛艦等級來分,比如玄武艦隊某艘乙級戰列艦,它的登記編號可能是玄乙29號。
民用船隻的登記編號以登記海事局爲準。大明目前分京畿海事局、北海海事局、東海海事局和南海海事局。
這大頭魚號是秦皇島第二船廠造的,登記在京畿海事局,登記編號爲畿丙1678號。
這些登記編號,登記在船隻的正式文書裡,也會寫在船頭和船尾通用船名下方,字體比較小,你們可能沒注意。”
王士崧好奇地問道:“那我們乘坐的飛剪船,分別是安陽、榆次、沅陵、枝江、霍丘和白水號,它們不屬於海軍戰艦,也可以用縣名?”
“飛剪船現在是大明的稀罕物,跑得快又裝得多,兵部海事總局和右軍都督府同意用縣名命名。”
此時,吊塔長臂把滿滿一兜貨物放進了船艙裡,收回吊環,搖回岸上。
港務局官吏揮揮手,“走,可以進船艙了。”
四人下到船艙,看到裡面全是水手,光着膀子,渾身是汗,在大副和二副的指揮下,用各種工具,把貨物分散碼在各處。
王士崧看着好奇:“怎麼不直接堆在一起,還要拆開分在各處碼好綁好?太麻煩了。”
港務局官吏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辦法,必須要這樣做。船艙裝貨也是一門大學問。”
“老哥,什麼學問?”
“船在海上是飄的,那邊來陣風,這邊捲來浪,要是重心不穩,很容易就傾覆。所以裝貨時,一定要根據貨物重量,把它們均勻地分散在各處,保持船舶重心平衡。
你們看到貨物木箱外面,都有毛重淨重,還有長寬高標註,大副或二副看了這些標示,再根據他們對自己船隻和船艙的瞭解,分配好堆貨位置。
很重要的,要是堆貨沒堆好,重心失衡,到了海上就是大麻煩事。這是貨船最要緊的事情。”
胡應麟和王士崧連連點頭:“果真到處都是學問。”
在港口客運碼頭區的一處停泊位,馬塞洛、萊昂、孔多塞一行人乘上了青鳥號帆船。
它是一艘一千一百噸的三桅多帆快船,萬曆四年下水的新船,採用了多項新技術,借鑑了飛剪船的優點,船速在飛剪船以下算是最快的,常年跑大沽港經吳淞直達香江港的航線,是定期班船。
同船的還有兩廣總督劉應節一行人。
樑夢龍特意來送行。
兩廣總督不僅管着廣東廣西,還管着靜海和日南兩省。
“子和公,你往南,我往東,一經數年,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就藉着這杯薄酒,祝子和公一帆風順,身體安康,萬事順心!”
“鳴泉公,我往南,不過數千裡,還能眺望京師。你往東,卻是數萬裡。煙波浩然、難見故土,你更要多多保重。”
“子和公客氣了,你我肩上的擔子都重。”
“鳴泉公,兩廣已經太平,瑤僮山民安居樂業、溫飽不愁,不會再鬧事。有事的只是靜海西邊,以及日南部分縣。
那些跳樑小醜,成不了氣候,何況那裡的背後就是大明腹地,不足懼。
反倒是你,孤懸萬里,等於白手起家.”劉應節長嘆一口氣,“不說了,來,敬你一杯!”
送別後,劉應節站在船舷上,與樑夢龍揮手告別。
青鳥號緩緩離岸,在穿梭如織的船舶裡慢慢行駛。
看着密密麻麻如山林的船舶桅杆,還有越來越遠的京畿大地,馬塞洛感嘆道:“終於要回國了。萊昂,這幾個月我就像在做一場夢,一場讓人捨不得醒來的美夢。”
萊昂凝神看着遠處的港區和陸地,“是啊,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可是對於歐羅巴諸國,卻可能是一場噩夢。
不過現在我突然能理解索芙尼亞要留下的原因。”
“是什麼?”
“這裡充滿了希望。”
朝陽緩緩升高,金色的光芒照在大沽港上,也照在這片充滿希望的大地上,把它映成了金黃色,輝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