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應龍看了一圈衆人,說道:“這補貼的錢,沒用動用正常的稅收,而是一部分來自酒樓、青樓、賭坊的特種經營稅,還有一部分來自彩票局的彩票收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京畿足球聯賽要踢三百二十天,一旬要踢三到四場,場場都有彩票,京師彩票局很有錢的
這叫做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車廂裡的資政,很多都熟諳政務,知道潘應龍所說的酒樓、青樓、賭坊特種經營稅,實際上是奢侈稅之一。
普通飯店酒樓,沒有特種經營稅。
大明以前有官妓和私妓,萬曆新朝先把官妓給禁了:以仁政之名把教坊司廢除。
罪官流放邊疆,女眷和未成年孩童可以留在內地或回原籍。當然了,你想跟着老爺同甘共苦,也不攔着你。
私妓實際上也被禁了。
朱翊鈞重申太祖皇帝嚴禁販賣百姓爲奴的“組訓”,對各地青樓娼寮進行大規模的清查。
查到的私妓,比如揚州瘦馬、大同仙姑,先倒查她們的來源。
不是被家人賣到火坑裡的,就是人販子拐來的女童,被人牙子轉賣到火坑裡。
好了,現在朝廷要執行祖制,這等喪心病狂販賣百姓爲奴的不法行爲,必須嚴懲。
什麼,這些娼妓都是你的女兒們?
居然讓自己女兒出賣肉體、賺取錢財,這等有悖人倫、不慈不仁之事也做得出來?
罪加一等!
反正就是在斬首和絞首之間選一項。
自萬曆元年,各地不知殺了多少人販子、人牙子、老鴇和青樓東家,連同販賣女兒的父母親也被嚴懲。
你不是說家裡窮吃不上飯,必須賣女兒才能養活一家子,好,朝廷給你們一條活路,到三寶半島或炎州開荒去!
三四年間因爲這個理由給三寶郡和炎州炎南、炎中郡遷過去幾萬人口。
朱翊鈞沒有明詔禁止娼妓賣銀,因爲國朝從太祖到歷代皇帝,從來就沒有允許過漂宿娼妓,他不需要再重複了。
教坊司的官妓以及青樓的私妓只是操琴弄弦、唱曲跳舞,陪喝酒而已。
就這,二祖列宗還多次下旨,嚴禁官員進入這些場合,所以大明祖制和律法,就沒有承認過娼妓合法化。
成祖對建文帝忠臣女眷搞的那套,爲什麼一直被罵?因爲它太殘暴了,違背了基本的道德準則。二是它根本不合法,完全是成祖以皇權泄私憤。
朱翊鈞曾經作爲資深公務員,從骨子裡是反感漂娼這一套的。
尤其在當下年代,官妓私妓女少有自願的,要麼是罪臣妻女,要麼是窮苦家的妻女。她們往往會經受殘酷的折磨,此後的人生也是一片黯淡。
後人只記住了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和成圓圓,卻忘記了千千萬萬普通妓女的悲慘遭遇。
沒有什麼自己的身體自己做主!一旦自有放開了,大多數弱者只會成爲少數強者餐桌上的肉,他們會有無數的辦法讓你自願出賣身體。
明朝從洪武年開始就禁止娼妓,明成祖雖然放寬了禁令,但是官員嚴禁嫖宿娼妓卻一直在堅持。只是弘治年後,文官集團們大獲全勝,暗地裡掌握了大明國政,得意忘形,開始不管不顧了。
朱翊鈞搬出祖制,重申官員禁令,釋放官妓、解救“被販賣”的私妓,同時又猛錘官妓和私妓的源頭。
業務骨幹都沒有了,總不能叫老鴇和東家親自去開展業務吧。
於是青樓紛紛被迫轉型,大明版的KTV、夜總會等娛樂場所紛紛冒出來。
舞照跳,酒照喝,青樓照常營業,裡面的小姐不再是娼妓,是歌姬、舞姬,能歌善舞,還會吟詩作詞,爲客人們提供情緒價值,這都是正常的。
至於發生某些深入活動,沒抓到就是風流韻事,被抓到了就叫家屬拿罰金來領人,還要通報單位。
至於官員,被抓到了自己先背一背官紀手冊,被舉報了自己去監察廳和按察司報道。
這世上不可能非白即黑,必須有灰色地帶。
自己和官府要做的就是,用法律劃出一道底線,然後守住它。
如此轉型的青樓,依然是日進斗金,必須以特種經營稅名義課以重稅。
還有賭坊,朱翊鈞知道這玩意是禁不住的,不如干脆對其採取控制舉措。放開但是控制規模,讓它對社會影響降至最小。
所有賭坊必須拿到牌照。
沒有牌照就是非法聚賭,嚴懲不殆,按涉案金額來判,起步是五年以上勞役。
而要想拿到賭坊牌照,必須符合一系列條件:給地方官府繳納一定金額的保證金;簽署保證書,保證不在賭坊內進行詐騙、高利貸、傷害等不法活動最重要的就是按章納稅。
賭坊牌照不是亂髮的,必須報由布政司刑曹批覆。一般情況下,一個縣只發一張。
這也是日進斗金的狗大戶。
至於彩票局,那就更不用說,可其它省也羨慕不來。
有這三家出錢,順天府的蜂窩煤惠民工程補貼,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朱翊鈞開口了,“我們君臣從修建鐵路,再到火車通車,又說到了百姓日常民生,涉及到地方政務,轉了一大圈,朕其實就告訴大家,修建鐵路,極大有利於國計民生!
除了促進了經濟發展,對百姓們的日常生活也帶來了極大的幫助。”
對於海瑞這樣的“原教旨儒家思想”,發展經濟是其次,你要給他們講能給老百姓帶來多少好處,他們就樂意了。
海瑞和衆人洗耳恭聽。
“京灤鐵路修通,灤州的煤不停地從開平往京城拉。
一節貨車車廂能拉五十噸煤,一列貨車一般是十五節車廂,一趟能拉七百五十噸煤。一天拉十趟,就是七千五百噸煤,一個月就是二十二萬五千噸煤。
現在蜂窩煤的價格掉到每塊兩分五,順天府還取消了補貼,完全是這些商家主動把售價降下來。
兩分五一塊,沒有官府補貼,商家還能賺錢。五月份,順天府登記處接到四份成立蜂窩煤廠的申請報告。
商人逐利的嗅覺很靈敏的,肯定是有錢賺,他們纔會涌進來。
以前四分五釐的蜂窩煤只是薄利,三分一塊是虧本,官府不補貼根本不願意做。現在兩分五釐卻願意做了?
爲什麼?”
海瑞幽幽地說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通了火車,煤從灤州到京城的運輸成本降低了一大半,價格自然就下來了!”
“海公說得沒錯。
商貿在於互通有無,互惠互利。但是最重要的就是交通便利,否則的話一切都免談。
爲什麼江南經濟發展得好,光是土地肥沃嗎?
河網密佈,交通便利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啊!上海通江達海,才能十年間成爲東南第一邑!”
朱翊鈞把衆人的神情一一看在眼裡,覺得還需要再上上課。
“再給大家舉個例子。
萬曆二年,少府監少府監煤炭所就研發出乾餾煤氣生產工藝,一噸煤可以產兩百立方米的煤氣。
而灤州鋼鐵廠又研製出三輥熱斜軋穿孔設備,研製出無縫鋼管和鐵管,可以用於煤氣輸送。經過實驗,這一套煤氣系統非常適合用於照明。
潘鳳梧得知這個工藝技術後,規劃着在京師五城鋪設煤氣管道,修建數千盞煤氣燈,照亮黑夜裡的北京城。
可是遲遲未行,爲什麼?
缺煤!
煤氣必須在京城附近乾餾製作,那就需要大量的煤。
百姓用的蜂窩煤都不夠,那有什麼餘力用去幹餾煤氣。現在好了,鳳梧設想的煤氣廠和煤氣路燈系統,可以開始着建了。
相信用不了幾年,大家可以看到輝煌如晝的京師五城!”
海瑞看着坐在他不遠處的潘應龍,帶頭鼓起了掌。其餘人也跟着鼓掌,在咣噹的火車聲中,車廂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掌聲爲潘應龍鼓,更是爲朱翊鈞鼓。
等到掌聲慢慢稀疏,海瑞感嘆道:“皇上,臣老了。
以前臣以爲只要無爲而治,讓百姓男耕女織,不亂加苛捐雜稅,就能活得很好。
萬曆新朝爲臣打開了一扇大門,看到了另外一條路。
主理地方,不僅要關乎民生,還要學會搞經濟建設,否則的話,讓百姓們吃飽穿暖就是水中月霧中花!
只是這日新月異的發展,讓臣目不暇接。臣緊趕慢趕,日夜學習,還是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浙江巡撫汪道昆笑着說道:“海公,你太謙虛了!你撫蘇期間,江蘇突飛猛進,浙江的百姓們都在背地裡罵我和布政使,看看你們,再看看隔壁的海公,慚不慚愧?”
溫純苦笑着說道:“太函公,浙江還只是背地裡說你,安徽的官民,在背後畫本官的小紙人啊!”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一時間車廂裡一團和氣,其樂融融。
朱翊鈞點了點頭,看來自己的良苦用意,在座的資政們都理解到位了。
過去四年多的新政已經過去,關鍵是未來三年的國政方略。
相比之下,未來三年的國政會更加激進,比如加大工業投資,大修鐵路,這會需要投入海量的資金。
京沽線全長一百九十二公里,對開復線,採用每米四十五公斤重軌,耗費了四萬噸上好的鋼材,價值無法估算。
造價爲六百五十萬圓*,平均每公里三點四萬圓。
京秦線全長三百四十四公里,規格跟京沽線一樣,耗費了六萬五千噸上好鋼材,造價爲一千零六十六萬圓銀幣,平均每公里三點一萬圓。
京秦線比京沽線要長,還多了四座大橋,其中灤河鐵路直道兩用鋼鐵大橋算得上目前的大明第一大橋,可平均造價爲什麼還會便宜?
首先因爲軌道鋼和建築鋼材就在盧龍和永平出的,兩頭往京師和秦皇島鋪設就是了。不需要從海上運到大沽港,再沿着京沽線鋪設。
運費就省了不少。
再加上灤州工廠多,七十萬工人,各廠宣傳處隔三差五做動員,組織工人們利用休息時間去鐵路工地搞義務勞動。
平展土地,夯實路基,搬運材料七十萬壯勞力,輪流上陣,一日三餐都是各工廠掏腰包,自帶乾糧不要工錢的義務工!
又省去了一大筆開支。
可是修這兩條鐵路,花費的一千七百萬圓不是一筆小數目,全靠楊金水長袖善舞,前後發行了一千五百萬圓的鐵路債券,又從少府監的菸草收入裡挪了兩百萬圓,這才支應過去。
後續的鐵路修建,需要耗費更多的錢。
歷史上津浦鐵路修了四年,耗費了九千萬元,大約摺合七千六百五十萬兩白銀。
現在修,少說也要修四到五年,造價爲一億一千萬圓左右。
投入好說,債券以及股票,湊一湊問題不大,只是津浦除了河北,還需要山東、安徽、江蘇三省的支持,涉及數十個郡縣,無數的村莊
地方官府要是不給力,津浦線就會成爲一個無底洞,一個大泥潭!
如何讓這些激進的國政方略在朝議會議上通過,必須統一思想,加深認識。
自己帶着這羣資政和朝議大夫,坐火車去灤州開會,用心良苦。
不過目前看來,效果還不錯,至少這些資政們都明白自己的意圖,不管他們心裡是贊同還是反對,先領悟朕的意思再說。
繼續給他們上課,統一思想,加深認識!
朱翊鈞又開口道:“剛纔我們討論鐵路意義時,潘鳳梧說到了補貼惠民工程,諸位臣工又想到什麼?”
皇上又出考題了?
衆臣們面面相覷,車廂裡迅速變得安靜,只聽到咣噹的聲音,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