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頓大執政官的心智恢復正常了,據說是迪亞克姆聖人的信仰化身親自前往命運支流的倒影,將他帶回了現實。眼下,大執政官正在和他的兩個兒子還有克羅庫氏族的幾名大主教共進晚餐。
他們去了納格蘭草原,在那舉行了頗有故鄉風格的野餐會。
據說哈頓閣下一口氣吃了十五根塔布羊肉串,被其他人盛讚胃口好呢。”
薇拉拉女士的描述讓正在“服刑”的維倫露出了笑容,一副苦修士打扮的他這會坐在一個破墊子上進行着今日份的祈禱。
但在完成祈禱時,維倫還是小聲說:
“下次描述這些事的時候不要這麼詳細,搞得好像我們在秘密監視同胞一樣。”
“你太迂腐了。”
薇拉拉很不滿的說:
“這只是我的學生們使用偵測魔法時意外看到的一幕,再說了,這片星海里誰有本事監視一名神靈的化身?
放心吧。
我們並沒有糟糕到去打擾人家父子相聚,更沒人願意去觸怒一位神靈的好心情。
說實話,以我對次級神權能的粗淺理解,迪亞克姆百忙之中‘下來’一次真的挺不容易的,前半夜陪老父親和兄弟吃吃喝喝,後半夜估計還要帶着三個老姑娘去約會呢。
這可真夠他忙的。”
“但這是好事。”
維倫笑眯眯的說:
“我們樂於見到一位登神者並未被神性洗刷掉個人心智,迪亞克姆依然在以凡人的姿態享受着生活,這讓他對於世間依然還有留戀,便不必擔心在未來的某一日星海中突然降下聖光的焚滅天火。
然而,你這位大忙人在這時候跑來見我這個囚犯應該不只是聊一些家常吧?
我上次向你提出的意見,你做出決定了嗎?”
薇拉拉女士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她嘆氣說:
“接任薩奇爾曾經在艾瑞達人中的地位,化身爲智慧的象徵嗎?
抱歉,維倫。
我並不覺得自己能肩負這樣的重擔。
最重要的是,即便哈頓大執政官恢復了心智,即便是他,也無法接任你在人民心目中的位置成爲下一位大先知。
而且,我們向來是以執政團制度領導人民,就算我和哈頓都願意接過你的重任,可還缺少一個能夠代替.嗯,基爾加丹角色的族人。
勇氣的象徵。
你最好別說出讓迪亞克姆接任這種離譜的話,即便是母族,也沒有資格要求一位神靈在人間擔任世俗領袖!
而遺憾的是,在兩萬多年的大浪淘沙之下,其他星海氏族的大執政官們雖然都很有能力但他們都不夠資歷。
聖光軍團那邊倒是有幾名和我們同一時代的長者,問題在於他們都已經將自己奉獻給了聖光,而遺憾的是,我們不能指望每一個虔誠的信徒都和你一樣,在信仰之中爲理智留下空間。
他們都不合適。”
薇拉拉搖頭說:
“所以,目前來看,在我們光復了故鄉之後,你依然要擔任文明的領袖直至下一代人真正成長起來。”
“但”
維倫充滿了疑慮。
在猶豫了幾秒之後,他決定將那個目前只有他和迪亞克姆知道的消息透露給薇拉拉,好讓對方有個心理準備。
先知手中轉動聖光的念珠,用盡量溫和的語氣說:
“但,艾瑞達人的永生要終結了!”
“你說什麼?!”
薇拉拉差點跳了起來。
她驚愕的看向先知,隨後語氣激憤的呵斥道:
“不要散佈這種危險的言論,維倫,你知道一旦這個消息被宣揚出去會在人民之中造成何等恐怖的影響嗎?
永生
這是阿古斯尊主賜予我們的至高祝福,這是艾瑞達人的文明基礎之一!”
“但阿古斯尊主也會在故鄉光復的最後踏上屬於星魂的‘輪迴’。”
維倫搖頭說:
“我們都很瞭解那起源引擎運作的方式,一旦阿古斯尊主接受這樣的淨化洗滌,便會讓祂重回星魂最純淨也是最虛弱狀態,那種情況下艾瑞達人若還要讓星魂尊主爲自己賦予永生,絕對會嚴重干擾星魂沉睡直至甦醒的過程。
我們不能這麼自私。
最重要的是,這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艾瑞達人的死神已經在暗影國度枕戈待旦,祂已經在收容過去無數年中那些枉死的同胞的靈魂,他們迷失在生與死之中,甚至很難通過正常的方式進入暗影國度。
那是‘種族死神’,薇拉拉。
它不會和你我講道理,更何況,或許永生的終結並非壞事,你也當了兩萬多年的領袖,你應該很清楚永生爲我們帶來的祝福和困擾同樣沉重。
永生就意味着不必考慮傳承問題,感情與婚姻和延續後代對於族人來說都並非人生的必需品。
我們用了兩萬多年的時間,再加上故鄉毀亡的悲劇推動甚至都沒能讓我們的族羣數量有太多的突破。
這放在其他種族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但我們卻認爲這很正常。
這不正常!”
大先知嚴肅的說:
“艾瑞達人應該從這場持續兩萬多年的悲劇中學習到教訓,我們的文明已經見識過了星海的遼闊,就應當竭盡全力在星海中發出自己的聲音,而不是繼續以一個低水準的人口規模迴歸到阿古斯繼續過曾經田園牧歌的生活。
這片星海以前從未平靜過,現在也是如此,未來仍將繼續紛爭。
這片星海需要一個聲音和一個羣體來協助諸神維持原力的平衡,避免再次出現這樣持續兩萬多年的宇宙悲劇。
艾瑞達人在這個時代被賦予了新的使命。
怎麼?
你難道還要因爲執着於永生的原因就去逃避它嗎?”
“你只是在強詞奪理!”
薇拉拉呵斥道:
“永生是每個艾瑞達人與生俱來的天賦,你不能因爲這些宏大敘事就剝奪它!更重要的是,你從人民手中奪走他們擁有的東西是要遭嫉恨的。
這樣的剝奪會引發糟糕的分裂。
迪亞克姆也知道這個,對嗎?
什麼艾瑞達人的死神!
哪個死神膽敢在他面前提出這麼狂悖的要求?警戒者難道就要任由這種事情發生嗎?”
“你說呢?”
維倫很冷靜,用平靜的目光看着薇拉拉,直到對方深吸了好幾口氣又給自己釋放了一個強制冷靜的法術。
她的手指顫抖了一下,輕聲說:
“難道,迪亞克姆也.祂.祂認可了?等等!你剛說我們的種族死神已經在指引那些枉死者,所以種族的死神已經誕生了?就在暗影國度?
難道”
睿智的女士瞬間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她顫顫巍巍的問道:
“是薩奇爾?是老院長?”
“嗯。”
維倫欣慰的看着自己視作繼承者的薇拉拉,他點頭說:“我接下來要告訴你過去兩萬多年中,關於一部分曼阿瑞和兩位大惡魔君主的些許真相,在你聽完之後,你就會意識到艾瑞達人從未分裂過。
我們僅僅是在不同的陣營,服務於不同的力量但卻在爲同一個目標而努力。
永生的剝離不是開始,那是苦難時代的真正落幕。
薩奇爾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如果一萬年的人生都不足夠我們的人民完成他們想要完成的理想,那麼給他們永生,他們一樣也做不完那些他們根本沒打算投入激情去做的事。
時間
時間是傑出者的武器,亦是平庸者的藉口。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在故鄉光復的偉大時刻,艾瑞達人的文明也將迎來一次真正的脫胎換骨和重生。”
維倫花了點時間,將關於薩奇爾和基爾加丹的種種抉擇與行動告知給了薇拉拉,儘管院長女士此前就有類似的推斷,但在從維倫這裡聽到真相之後,依然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她劇烈變化的眼神代表着她此時絕不平靜的心態。
最重要的是在這樣的事實面前很難繃。
嗷,合着過去兩萬五千年整個星海的苦難歲月,囊括了邪能、聖光、死亡三重原力的大事件,都只是咱們艾瑞達人內部爲了光復故鄉這個目標而進行的“內戰”,對吧?
這踏馬是什麼究極星海婆羅門?
太離譜了!
這個真相離譜到連身爲艾瑞達人的薇拉拉女士都覺得自己這個種族過於“罪孽深重”。
但在理解了這一切之後,作爲傑出奧術師的薇拉拉合理開了個腦洞,隨後便用一種震驚的目光看着一臉平和的維倫。
她說:
“死神不止一個.你也是死神!基爾加丹也是你們三個老不死的,已經合謀起來要在暗影國度裡組建一個只屬於艾瑞達人的‘地獄王庭’!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這樣當了兩萬多年的老好人外表之下一定藏着一個足夠瘋狂的靈魂,哪個正常人能在這種壓力下維持兩萬多年的理智?
你肯定早就瘋了,對吧?
維倫。”
“咳,我雖性格溫和,但也不是不會生氣的!”
維倫怒視着薇拉拉,他說:
“別太離譜了,女士,你已經陷入陰謀論和虛無主義的可悲循環了,真相或許超乎你的想象,但還沒有離譜到你現在所說的這個地步。
我的意思是,與其去糾結那些已經無法改變的決定,不如用領袖的身份好好思考一下,該如何協調在故鄉光復之後,本土與其他星海據點的政治體系吧。”
“我懶得思考!”
兢兢業業了兩萬多年的薇拉拉女士也擺了。
這位得知了真相感覺到三觀動搖的奧術師癱坐在蒲團上,將手中的法杖丟在一邊,嘆氣說:
“如果在故鄉光復的時刻,所有艾瑞達人都只剩下了一萬年的人生,那麼我那些早已計劃好的後半生的規劃就要提前施行了。
抱歉,維倫。
但一萬年的時間對我而言真的不夠,我還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我已經沒空耽擱了。
我也不是謙虛,但繼任領袖這事,你還是另尋高明吧。”
“你不要太過分了,薇拉拉!”
維倫這個老好人在這一刻怒火飆升,他怒視着擺爛的院長,呵斥道:
“如今的族羣中,除了你和哈頓之外,我去哪裡再找幾個可以服衆的領袖啊!兩萬多年的分裂已經讓我們的族人形成了實質上的各自爲政,其他人又哪來的政治智慧可以協調如此複雜的政治體系。
我不想看到故鄉光復的偉業成爲艾瑞達人最後的團結!
那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族人的團結必須被維持下去,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艾瑞達文明都不能分裂!”
院長沉默下來。
隨後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着維倫,她說:
“那你覺得,這麼複雜的事讓我一個大半輩子都在學院和實驗室裡的奧術師去做,真的合適嗎?我只是有威望,但我的政治智慧連你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哈頓確實可以作爲舊時代與新時代交替時的‘護持者’,我還是繼續走我的教育事業吧。
我想,奧秘學宮往返於故鄉和各個星區之間,也能承擔起各個氏族交互的外交職責,沒錯,我可以肩負起外交這一部分職責!
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忘記了‘聖光軍團’這個龐然大物?
我們的很多族人在加入聖光軍團時就已經實際上放棄了自己和各自氏族的世俗關係,那些狂熱的聖光戰士本就可以成爲迴歸故鄉的中堅力量。
如果他們將成爲光復後的故鄉的第一批居民,那麼何必要重新挑選領袖?
雙子大主教在聖光軍團當了兩萬年的最高指揮官,她們成爲新阿古斯的行政領袖難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嗎?
就像是你和基爾加丹的雙人執政團一樣。
她們可是姐妹,她們天生就會團結。
雙子也只是個過渡,在她們的多年施政之後,由迪亞克姆親自培養出的那十個小傢伙.他們必然會成爲艾瑞達人的英雄、領袖和信仰中樞。
恕我直言,維倫。”
薇拉拉搖頭說:
“以族人們目前散居星海各地的現實局勢而言,你想要盲目維持團結的舉動本就是一種奢望,與其強行抹除本土和外部星海氏族的矛盾,不如順勢而爲。
艾瑞達人的故鄉又何必只是阿古斯呢?
阿古斯會成爲所有艾瑞達人的聖地,但目前所有艾瑞達人居住的世界,都可以是我們的故鄉,那將是一個以星河爲疆域的‘宇宙國度’。
那纔是艾瑞達文明未來應有的形態。”
維倫猶豫了一下。
迪亞克姆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但對於一個大半生都在流亡的老頭子來說,這樣的未來確實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他說:
“但我們又該如何維持如此龐大的國度呢?”
“艾瑞達人在六原力中皆有自己的象徵。”
薇拉拉看得很開,院長擺手說:
“如果都這樣了,還無法維持一個星海國度,那就只能說明我們不過如此,到那時,意識到殘酷真相的族人們選擇收縮疆域迴歸本土,不也如了你的願嗎?
你看,不管未來如何選擇,對我們而言都沒什麼實際上存在的劇烈衝突。
所以我的建議是,既然永生都要沒了,就信奉‘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套樸實的理念吧,每一代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別對人家下一代的事指手畫腳。
人!
尤其是我們這樣的老頭子和老太太,要有自知之明啊。”
說完,院長女士起身揉着發疼的額頭打算離開這裡,回去自己的實驗室裡好好做幾個試驗來冷靜一下。
不過在她起步時卻又停了下來,說:
“都怪你說出那可怕的真相,讓我差點忘記了我前來這裡是要做什麼。”
薇拉拉施展出一個奇特的法術,將一樣被層層封印的東西送到了維倫眼前,她撫摸着這個被封鎖的武器盒,說:
“我之前還在好奇,那位艾薩拉女王將這把魔劍送到你這裡是爲了幹什麼?但現在,我大概猜到了你要用它完成什麼樣的事這是偉大而殘忍的犧牲。
我自問做不出這樣殘酷的選擇。
所以,還得是你啊,老維倫。
不管是從朋友還是從下屬的角度,我都必須向你致敬!你真的爲我們的文明和故鄉奉獻了一切,願你的最後一次奉獻能讓你永享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