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敏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顫顫地說:“你總說不要我這個媽,那你爲什麼又回到我身邊來!你難道到現在都不明白嗎?不管你多麼不想要我這個媽,你都得靠我這個媽你才能活下去!你現在有本事從這個門裡走出去嗎?你有那個本事嗎?”
我愣了。淚也流不出了。
是啊,我再沒有地方去了,我很奇怪自己的後知後覺,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被“別人”撫養着,我還沒有自立……
高小敏猛地拉了我一把,將我從自己越來越暗淡的思緒中拉了回來,說:“愣着做什麼?這衣服穿了幾天了吧,脫下洗洗。”她轉身向屋內走去,似乎沒發現,天氣陰沉,就要下雨了。
恍然間,好象又回到了扯拉酒鬼的大院子裡,高小敏指揮着阿鋒,我,還有龍子與扯拉酒鬼幹這幹那,將家裡的大小活計全部安排的僅僅有條,我與阿鋒在懼怕中做着高小敏安排的每件事,生怕做的不好招打招罵。
高小敏對我和阿鋒一向要求苛刻。
真的是養成習慣了吧。條件反射似地,我默默地取了洗衣服的大盆,將外套脫下來就洗。高小敏又拿了安安的衣服出來扔在旁邊,也不說話,又進屋去了。
從八歲的時候,我的衣服及安安的衣服就由高小敏安排給了我,這是我的任務。腦子像被膠水粘住,無法轉動,只是機械地揉搓着手裡的衣服,只是清楚地明白了一個問題,我需要高小敏,不管她嫁給甫高或者是雷大衛,我都需要她,不管她到哪裡,我的生活都不會改變,一如繼往地惹她生氣,一如繼往地生自己的氣,一如繼往地進行無效的反抗,一如繼往地看她如何硬氣地生活。
既然這樣,她給我一個什麼樣的爸爸又有什麼重要呢?反正她絕不會再愛我多一點。
雨點忽然就瓢潑似地落下來,衣服還沒有洗完,我也沒有收進去的意思,繼續地洗,憋了勁地洗,只幾秒鐘,我已經全身溼透,雨水遮住了視線,只覺心裡一片冰涼……
……
忽然有人衝進大門,然後詫異地說:“珊珊,下着雨你洗什麼衣服?”
我抹把臉上的雨水,擡頭看了他一眼,是小舅舅,他一向對高小敏言聽計從,也因此我對他沒有什麼好感,便又低了頭繼續我自己的事,小舅舅卻幾步走到我的跟前,猛地踢翻洗衣盆,說:“你這是做給誰看?人沒長大,心卻長硬了!你回頭看看!”
洗衣服的水大部分踐到我的身上,一股濃重的肥皂味,我有些愣怔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高小敏站在屋門內,表情痛苦地看着我,臉上滿是淚水。
我不能夠理解,她哭什麼?爲什麼哭?爲什麼這麼——傷心?
我發現自己變的遲鈍,許多事都不能夠想明白,就像真的被這雨遮了視線,一切都那麼模糊。
小舅舅說:“你這麼作賤自己是什麼意思?成心讓你媽難過是嗎?你難道不明白,你已經快十三歲了,已經是個大人啦,怎麼還是這樣的不懂事?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將你媽折磨死嗎?你害得她還不夠嗎?你媽要不護你,光憑龍子的事就能讓你進少管所!你到現在還這麼惹她生氣,你憑什麼?就憑你是她的女兒,她就該這麼爲你煩惱着?”
小舅舅幾步跨進屋中,將幾乎要哭倒在地的高小敏扶坐在椅子上,說:“姐,你別管她!她喜歡淋雨,你讓她淋去!反正她身體好,淋不出毛病來!”
我忽然驚覺自己一無是處,我只是高小敏的拖累,如果沒有我,她根本不必這麼傷心難過吧?她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過什麼樣的生活,其實她本來就不必考慮我的感受吧?
我是多餘的。
我是令人厭惡的。
我是一個,沒有人要的,討厭的,不知好歹做戲惹人生氣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