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才發現門邊一人靠牆而立,而這個人赫然竟是雷大衛。也不知他在那裡站了多久,是否看到了屋內的情形,我怔怔地看着他,委屈如潮水般涌上來,我喃喃地叫了聲大衛叔叔,就哽咽地再也說不下去。他本來有些僵硬的臉色漸漸地放鬆下來,爲我擦去臉上的淚水,柔聲說:“珊珊,去院子裡的涼亭裡等我。”
我點點頭,看着他走進阿峰的病房。
我不知道他與高小敏會說些什麼,是否會再次叮囑她對我好一些。我坐在亭中的石椅上暗想:“大衛叔叔,你千萬不要對高小敏說這些,她是不會聽你的話的,何必要多此一舉?”
只過了不到一刻鐘,我卻覺得已經等了千年萬年,我有許多話想對雷大衛說,有許多話只能對他說。
太陽漸漸地灼熱起來,日子過的果然很快,雪纔剛剛化去,天氣就已經熱到這種程度。扯拉酒鬼騎着自行車趕到了醫院,大概路上積水太多,褲角溼了,緊緊地貼在腿上。偶而地擡頭,發現我正在看他,他怔了下,接着轉過頭,目光四顧,顯得極爲不自然。
正在這時候,雷大衛與甫高從住院部走了出來,他們捱得很近,面上充滿笑意,高聲談笑着。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扯拉酒鬼對於兩人出現在這裡,似乎也感到很意外,略略地向兩人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地進入了病房。
雷大衛還未走近涼亭,就遠遠地對我說:“珊珊,等急了吧,剛纔與你甫叔叔聊的忘了形,你不會怪我讓你等這麼久吧。”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疑惑地瞪着他問:“大衛叔叔,你是第一次和他見面,怎麼就可以聊得這麼開心,你可知道,他剛纔打我?”
這時他們已經走進涼亭,兩人互視一眼,甫高忽然衝着我笑了起來,眼神中充滿着淡淡的春風化水般的柔和,很大度地說:“珊珊,剛纔是叔叔不對,叔叔給你道歉好不好?你想要什麼,叔叔這就買給你。”
我冷哼一聲,說:“不要你假惺惺地裝好人,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和高小敏的眼前!”
甫高尷尬地撫額嘆息,雷大衛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珊珊,你不該這樣排斥你甫叔叔的,聽你媽說,他曾幫了你家的大忙。”
我沒想到只不過一個鐘頭的功夫,雷大衛居然也與甫高站在同一戰線,我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心與憤怒,緊緊地閉着嘴巴不出聲,生怕一張開嘴巴就會大喊大叫起來。
大人們的事,永遠不是小孩子所能左右的。我早已經明白這一點,於是不再爭辯,任由雷大衛與甫高帶着我去飯店吃飯。
飯桌上,要了酒。
酒過三旬,兩人面色泛紅,已至微薰,雷大衛說:“甫兄弟,你可知道,十幾年前,我與珊珊的爸爸也是一見如故,當年,也是在這麼樣大的飯店裡,我們兩個人各自談起過往將來,都是滿懷憧憬,特別是珊珊他爸爸,對未來有着非常美好的規劃,那時,敏敏已經懷了孕,就坐在我們的旁邊,看着我們聊天,臉上一直充滿着幸福平和的笑意。那時我就想,珊珊爸爸一定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因爲只有這樣的男人,纔會讓自己的女人笑的這樣美……”
甫高微微愣怔,似乎在想象當時的情景,半晌才說:“你說的沒錯了,敏敏的笑確實很美,可是她現在卻很少笑,真是可惜啊可惜……”
他們平時都不將高小敏叫做敏敏,此時卻叫的如此順口。可是我現在顧不上計較這個,我不想漏掉任何有關爸爸的信息,我想更多些,再多些瞭解我的爸爸,雖然我記着許多他的事,可是他的影像在我的腦海裡卻已經無法逆轉地模糊了,想到終究有一天,我也許會完全忘記了他,心就像忽然被誰狠狠地踩了幾腳,又痛又悶。
兩人再喝了幾杯,已經現出醉意,雷大衛說:“甫兄弟,你知道嗎?爲什麼我一見你就覺得你很熟悉,很親切,就像久違了的老朋友?”
甫高說:“爲什麼?”
雷大衛說:“因爲你的眼睛。你知道嗎?你的眼睛簡直與珊珊爸爸的眼睛一模一樣,他也喜歡淡淡地笑,總是很溫和的樣子。”
“啊!”
“啊!”
兩聲驚歎是我與甫高發出來的,甫高有些意外地說:“真的是這樣嗎?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
雷大衛哈哈大笑,說:“當然沒人對你說過,敏敏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甫高忽然就有些失意,不知他在想些什麼,眼神微微地黯然下去。因爲我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的關係,所以這樣細微的變化並未逃出我的視線,而本來已經遙遠的面目因爲這雙眼睛,又漸漸地清晰起來,放大,再放大,“爸爸……”我在心裡悲傷地喊着,終於明白了一些自己從未仔細想明白的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每次看見他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撒嬌任性,格外無法控制情緒,怪不得看見他在病房裡發脾氣時那雙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使我的心在瞬間變的空空如也,只剩下憤怒……原來如此……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