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高小敏的驅鬼儀式,我的病似乎更嚴重了,以至於最後不得不離家住院。鑑於親生父親去世後不久,我曾得過“腦膜炎”,差點丟掉小命,高小敏終於開始擔憂。她整夜地守在我的牀前,用冰手巾敷我的腦袋,隨時將開水吹涼給我喝,滴液一點一點進入我的血液,高小敏緊緊盯着滴液瓶,生怕不小心看錯,血液倒流回滴液管中。
其實這種事從未發生在我的身上,她只是見到鄰牀的病人出現過這種情況,所以才特意地要避免,她說血液很珍貴,流掉一滴就少一滴,很難補得起來的。
我總是迷迷糊糊地睡着,醒來時,就見高小敏細心地爲我忙碌,我一會兒想起她惡狠狠的眼神和揚在空中的巴掌,那刺耳響亮的耳光聲,一會兒又想起她溫柔地爲我擦身降溫時的情景,還有她跳大神的模樣,揮之不去地盤旋在我的腦中,更有那利落揮出的一刀,飛出門外的筷子……
高小敏。
夢中,我不斷地直呼她的名字,我不知道該愛她還是該恨她,該離開她還是該爭取到她的愛。
某日清晨,我徹底地清醒。高小敏就在牀前,臉色憔悴之極,眼中卻有掩不住的興奮。語氣中帶着驚喜,她喊道:“大衛,她醒了!”
我偏頭看去,只見雷大衛果然站在離牀稍遠一些的地方,與他目光相對的瞬間,我發現他似乎鬆了口氣,神情頓時輕快起來,說:“小敏,我就知道,珊珊她不會有事,你看,她現在的樣子不是好多了嗎?”
我一時之間不能接受這樣的高小敏,她難道不該是板着臉訓斥我,爲什麼要睡這麼長時間!爲什麼要這麼讓人操心!爲什麼……等等,許多讓人傷心的爲什麼。可是現在,她看着我的眼神,居然好像看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
我撫着額頭,頭還是很沉重,我不願想自己想不通的問題,而是直接問了出來,“高小敏,你爲什麼忽然對我好了起來?”
高小敏嗔怪地取走我額上的手巾,說:“我是你媽,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雷大衛這時坐在了另一邊,柔聲說:“你怎麼可以直呼你媽的名字?這太不禮貌了。”又問高小敏,“她以前就這樣叫你嗎?”
高小敏有些尷尬地搖頭,“沒有!就是這段時間生病了,我常聽她夢中直呼我的名字,我都聽習慣了,這會兒她再叫我媽,我都不習慣。”
我持病而驕,說:“好,以後我就叫你高小敏吧,我也覺得‘媽媽’這個詞我叫不出口了。”我對她那麼無情地將我“想念着我的父親”砍出屋子的事件,依然耿耿於懷。
高小敏臉色變了幾變,終於還是勉強微笑着答應:“好吧,隨你。”
這是高小敏對我的第一次妥協,這一次妥協,使她幾乎再也沒有聽到過我叫她媽媽,多年來,我爲她的這次妥協感到心痛,曾經爲此而狠狠地懲罰着自己。
但在當時,我只希望我的病永遠都不要好,讓這樣的時光可以多留停一段時日。
在我清醒的第二天,雷大衛走了,走的時候,他握着我的手,眼中隱含着淚,說:“珊珊,叔叔走啦,不過你放心,我還是會來看你的,以後你媽會對你好的,我已經叮囑過她了。”
我的眼睛酸了,流出淚來。
我不希望他走,我可以感覺到他從心底裡對我的關心與愛護,可我沒有挽留他,他的存在,只是不斷地提醒我,我的親生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走了,離我很遠很遠。
……
在出院之前,我磨着高小敏爲我買了有生以來第一個硬皮筆記本,那時候同學們都夢想有個這樣的筆記本,這個筆記本後來陪了我多年,走到哪裡都帶着,因爲它是高小敏買給我的。
日子,如水般流逝,一去不回頭。有時候,我覺得,我的生命是場夢,高小敏是我夢中的星,一顆忽明忽暗,忽遠忽近飄忽不定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