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事件”讓我和高小敏剛剛緩和起來的關係再次陷入了僵局,她甚至在開學之前,到了我的班主任家裡打聽我在學校的情況。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高小敏回來後滿面疑惑,她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說:“你們班主任說了,你得了全疆作文競賽的大獎,爲學校爭了光,她說你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媽媽’。”
我正低頭擺弄自己的鞋帶,聽了高小敏的話,才恍然想起來,上個學期末,是參加了作文競賽的。心中沒有驚喜的感覺,只暗暗地想:“想讓我說什麼?那上面的媽媽只是幻想中的完美母親罷了。”
果然,高小敏接着問:“你都寫了些什麼?”
很少有機會與她交流,我展顏一笑,站起身來,大膽地抱住了她的脖子,說:“不就是寫你對我有多好多好唄……”
因爲高小敏與我之間很少如此親近,她顯得很不自然,輕輕地將我從她身上撥開,說:“怎麼越大越沒樣子啦?”說完,轉身出了屋子,我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得這空氣,這屋子,這一切的一切,都冷的讓人難受。
中午吃飯時,難得地高小敏讓我與她和安安同桌,撥開米飯,碗底有兩個蒸熟的荷包蛋。心中一熱,我有點吃不下去,半晌,撿了個較大的放在高小敏的碗中,說:“你也吃。”
高小敏又將蛋放回我的碗中,說:“專門給你弄的,你吃吧。”
我默了會兒,問:“安安有嗎?”
高小敏一怔,說:“沒有。”
心中某個地方得到滿足,我衝她真誠地笑了笑,將那個大點的蛋放在了安安的碗裡,我說:“安安,給你吃。”
安安沒心沒肺地幾口吞下,高小敏咳了聲,說:“珊珊,我吃着飯有點噎,你去給我倒杯水。”
我沒有絲毫猶豫,忙起身去廚房給她倒水,小心翼翼地端了水到門口,卻聽到高小敏在焦急地催促安安,“快點吃!別讓你姐看見。”
我悄悄地探頭往內看去,只見安安正塞了滿口的雞蛋,筷子上還戳着一個,我知高小敏並不是只給我一人蒸了雞蛋,雖然有點失望,並沒有因此而氣憤,只是有點可惜,早知道安安也有兩個蛋,剛纔那個就會想辦法給阿峰了。
我靜悄悄地站在門口,待安安吃完了雞蛋,與高小敏若無其事地吃起飯來,我才走進屋子,將水遞給高小敏,我說:“我還是喜歡去大桌子上吃飯,人多吃飯香。”
走到大桌子旁,看到龍子和扯拉酒鬼都吃完飯離開了桌子,阿峰將最後一口飯扒進嘴裡,就很自覺地去收拾桌子,我走到他跟前,將自己碗裡的雞蛋放進他的碗裡,說:“給你吃。”
阿峰疑惑地看着我,問:“你怎麼有雞蛋吃?”
我說:“高小敏給的,你沒看見今天我在小桌吃飯嗎?”阿峰雖然愚頓,也知道這是“一桌兩制”下的產物,喉嚨乾嚥了下,問:“你吃了嗎?”
我說:“傻瓜,當然是因爲我吃不了纔給你的。快吃吧,別讓他們看見。”
阿峰一聽“他們”,不由地微抖了下身體,不再猶豫,兩口吞了雞蛋,我忙給他遞了水,他纔沒噎着。
……
很快,寒假結束了,我們又開始上學。
高小敏和扯拉酒鬼爲了我和安安學費的事大吵一架。扯拉酒鬼說沒有錢交學費,高小敏又哭又鬧,一個星期後,才從扯拉酒鬼手裡要了學費過來,親自跑到學校交上。那天正好在舉行開學典禮,高小敏坐在家長區,看着我上臺領獎,臉上充滿了驕傲。
奇怪的是,上學期評選的“三好學生”之一本來是我,卻臨時換了別的學生。
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在思想品德課上,老師就“交朋友”這件事做了很深刻的講解,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種當時我們還不怎麼能聽懂的詞兒也用上了。我忽然明白,丟掉“三好學生”獎狀,定是因爲高小敏爲了“拜年事件”找了班主任以後的“延伸結果”。
班主任從此像個偵探似的,對我多加註意,課間在院中與同學們玩耍時,常常遇到班主任探尋似的目光。
漸漸地,課間時,我不再出教室,寧願坐在教室裡寫作業。
開學沒多久,我十一歲了。
生日那天,高小敏仍以兩個雞蛋作爲禮物放在我的碗底。我忽然很厭惡這樣的做法,爲什麼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吃這兩個雞蛋?爲什麼不能讓別人爲我慶祝生日?
我沒有吃飯,獨自跑到井邊,茫茫然地看着水不斷地從那孔黑眼中冒出來,腦中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又該想些什麼。
我恍然記起,井中曾掉下去個兩三歲的孩子,再也沒上來。我想象當時的情景,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孩,臉上帶着好奇與興奮,將自己小小的手探到井邊,然後是頭,接着,整個人掉了下去……
井水不間斷地冒出來,小孩卻沒有出來,他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消失了。
我對自己腦中的這種“情景再現”並不感到恐懼,只是覺得小孩子活生生的下去,不會就這麼不見了,也許你將手伸進井裡,小孩就會抓住你的手爬出井來……
我伸出了手,雖然很緩慢,卻沒有一絲猶豫。井水浸着我的胳膊,冰涼!刺骨的冰涼!
就在這時候,高小敏在聲音尖厲地響了起來:“死丫頭!不想活了嗎?這麼冷的天還泡冷水!”
我的衣袖完全失透,整條胳膊凍的沒了知覺。
我說:“我只想將那個小孩子拉出來,他太可憐了。”
高小敏走到我面前,一把打在我的背後,說:“胡說什麼!小心招來小鬼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