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獄司內,海東青正站在帷幕後面,看着屬下將新剝好的人皮裝起來。
這可是重雲殿下這麼些日子以來吩咐的第一樁任務,自然要做得好些。
不過,送來的兩個人,一看都是練武的高手,這樣有勁道的皮,一千個人中也很難看到一個。
而此時,他回頭,看向了身後的那個枯槁老太監。
那個老太監年紀已經很大了,臉上都是皺紋,佝僂着背,露出的手指瘦弱如雞爪,他站在那裡,雖然努力控制,但是仍然發着抖,除此之外,他那件太監衣服的下襬,已經流出水來,散發出尿臭味。
海東青心底暗暗搖頭,就算是活到耄耋之年又如何,看到這些,還不是嚇得尿了褲子。
不過,年紀這麼大了,竟然沒被嚇死,也不愧爲經歷過三代帝王的人。
這個人是他從皇宮的太監花名冊中偶然看到的,聽說以前曾經替皇帝端過尿壺,一雙手極其的會洗,深得皇帝喜愛,可惜後來的正華帝並沒有這個愛好,所以他就被打發去做掃灑或者倒皇宮的尿桶了,整個人都散發出酸臭味。
而海東青讓他來清洗刑獄司的刑架。
他看到手下將兩幅人皮獻上來之後,邊轉身離開了。
海東青離開之後,立馬就將刷子和木桶,帕子扔給了他,將他帶到了刑房。
剛剛行過刑的刑房,還有着濃烈的血腥味,長長的桌案上全是鮮血,太過恐怖。
枯槁老太監拿起刷子,雖然他年老,但是不愧是做這行的,動作十分的熟練,而且,每一刷下去都很有力道。
旁邊的人也不願意在這刑房呆,伸手甩了那枯槁老太監一鞭子,道:“好好的洗,如果待會兒來還有一點血腥氣和一滴血,就將你給剝了。”
那老太監的的衣服被打爛了,露出嶙峋的背骨,彷彿馬上就要碎了,但是他仍然點頭,嚇得舌頭都擼不直:“是,是,小,小的一定遵命。”
那兩個人嗤笑一聲,轉身離開。
只剩下老太監弓着背在那裡,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大汗淋漓的擦洗着刑房。
——
祭祀之事下來,朝政又被迅速的清洗一翻,爲了將重雲逼上死路,夏侯天和扶恆二人不惜下了血本,去的文武百官和重臣,一共有七十多個,但是到了最後,死了五十多個人,只有二十來人留着性命,而這二十來人中,大多數的人都被火勢波及,其他的不說,臉上留下傷痕的,大概就有七八個。
因爲在祭祀上完全是重雲把握全局,所以消息倒是完全沒有露出來,但是官員一下子消失那麼多,幾乎所有的奏摺全部被堆在了重雲面前。
長妤跪坐在旁邊,翻開奏摺拿起硃筆,眉頭微微皺起:“年前的雪災已經撥了二十萬兩銀子,現在江南也未收成,現在那裡的洪災又造成了一萬多名百姓流離失所。而且,明明看見年前雪深,春來天氣不同以往,便要早做準備,趕快將人羣遷走,那些官員都是吃乾飯的吧?”
重雲本來在翻着奏摺,聽到她這句話,擡起頭看她。
長妤感受到重雲的目光,本來毫不在意,但是過了良久,卻見重雲還是未將目光轉開,於是擡起頭來,只見他目光雖然看着她,但是神色微微渺遠,像是響起了什麼似的。
她心裡不由一跳,這樣的重雲,看起來像是被一陣風一吹就會飄散似的,她忍不住開口:“師傅。”
重雲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道:“財王。”
長妤被這樣輕輕一點撥,立即明白過來,她怎麼將這個人給忘了。
她將奏摺拿着坐到他旁邊,道:“現在官員緊缺,倒是可以這樣做。西北那邊貧瘠之地,倒不如將這地方給那財王,我們只要每年收取一定的錢財,多的給他,但是他必須保證那邊的安定。”
重雲一雙瀲灩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長妤眼睛閃爍着:“你看,或許剛開始他會虧點錢,但是按照他的管理,過個三五年,一定不是問題。以他在江南的財富,西北的人一定不會有饑荒。你說,好不好?”
她說完一會兒,卻沒有聽到重雲的回答,於是轉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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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貼的極近,重雲的容顏宛如拓在眼底,長妤幾乎被這樣的容色逼得窒息,但是在這之外,她卻又明明白白的知道,眼前的男子,和初次得見的人完全不同,彷彿,那種陰森詭異的痕跡已經淡去,她竟然從他那黑的不見底的深邃眼眸裡看到了明山淨水。
長妤覺得自己的心臟被輕輕的一碰。
很輕很輕,輕的卻像是塵埃落地。
重雲卻緩緩的開口:“很好。都好。”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她,但是卻彷彿還有一句未曾加上,只要是你說的。
而說完這句話,重雲便輕輕的靠在了椅子後面,他神態疏散,拿着東西,低眉如月。
長妤突然很想靠過去。
她站了起來,然後推開了門,似乎有點太熱了。
這件事過後,祭祀的事便被以“國師造反”爲由定罪,官員死亡太多,做了撫卹工作後,重雲便開始着手準備官員補充的事。
“科舉提前?”長妤看向重雲。
重雲道:“是。”
長妤道:“可是一旦科舉補充官員,而這些官員所在職位又多機要,是否有些不妥?新老官員的衝突一旦爆發,那麼整個朝政可能都會癱瘓。而且,哪怕從鄉試開始,選拔出來也至少要三個月,時間太長根本等不得。”
重雲閉上眼,將手中的書卷在手裡一搭:“自然等不得。此次祭祀,那些年紀大的文官就沒去,剩下的人馬,便令他們在一個月內辦妥。”
長妤瞬間覺得,這是要將那些文官逼死的節奏啊。
但是就算逼死,恐怕也比真死好。
而刑獄司的人馬也不斷的稟告上那些老傢伙的抱怨。
什麼忙的連崩尿的時間也沒有了,什麼眼睛已經腫的完全合不上了,什麼死過去又被救回來了。
長妤在旁邊聽得打瞌睡,重雲卻彷彿一點也不在意,不過毫不在意的諷刺一兩句:“這些老傢伙看來還能將時間縮短些。”
而此次,趁着這次朝政大換血,重雲乾脆將大燕以前的官員制度再次一洗。
便是長妤都覺得,重雲這個人若是作帝王,倒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只是,而除此之外,重雲彷彿又在調動巨大的財富,這財富並非來自國庫,而是本來就屬於重雲的,長妤也沒在乎,倒是很想知道這個人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重雲冷笑道:“你倒真以爲你那所謂的雲曄國師真的是一塵不染的?”
長妤頓時瞪大了雙眼:“他的?”
重雲道:“太清神殿下面的東西,豈止是富可敵國可以用的?”
長妤愕然。
最近和重雲在一起,她甚至都不大計較計較以前雲曄的事情了,因爲,那個人的身影開始淡了。
既然重新來過,何必再去糾結以前的事呢?
科舉的事情浩浩蕩蕩的開展開,一瞬間晉城涌入大批的俊傑,而知道此次可以一躍進龍門,那些士子簡直恨不得將後背插上翅膀,因爲若是按往常的規矩,便是狀元,最好也得從縣令開始做起,但是這番選材,除了從地方調撥有政績的老官外,很大一部分要從這些人中選出,說不定年紀輕輕就是四品官,可以少奮鬥十多年,哪能不讓人心動。
而一時之間,晉城紙貴,自薦之人絡繹不絕。
而此時,刑獄司的大統領卻稟告來一樁事。
重雲勾了勾嘴脣,修長的手指轉動了酒杯:“你說,那個小子罵本殿?”
那大統領將自己的頭顱放得更低了些:“是。殿下,那小子一到晉城,便跑到晉城最高的摘星樓,然後破口大罵您。”
重雲點了點酒杯:“罵什麼了?嗯?”
那大統領簡直恨不得將自己的頭顱埋到地下,心中詛咒那個書生一百遍:“他罵您,罵您……”
他還是說不出來這些話,乾脆將準備好的東西全部呈了上來。
這些東西都是那書生罵的話,那書生看着雖然過於年輕,但是罵的端得是錦繡文章,朗朗上口,而所謂讀書人,都是有點奇怪的“骨氣”的,於是瞬間,他罵的東西便被好事者給記了下來,然後在衆人中間傳閱,見者無不嘆一句,真乃絕世好文章也!
長妤看着那大統領可憐的樣子,於是叫他出去,打開那絹帛來看。
她看得眼睛發亮,眼神帶笑的看了重雲一眼,道:“一兩美色佐酒醉帝王之榻,九分惡毒下菜死天下之道。唔,師傅,這個人說得簡直太沒有道理了,你哪裡是一兩美色,簡直是十分呀。”
重雲聽她這樣調侃,眼神一眯,長妤立馬覺得自己後背一麻,然後迅速的往外面走去,但是剛剛一邁步,便被一股力氣扯住了她的腰帶。
重雲冷笑:“真是不作不死的丫頭!”
長妤立馬不敢亂動了,但是服軟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重雲一勾,直直的倒入他的懷裡。
重雲慢條斯理的勾了勾嘴脣:“信不信爲師將你剝光了?”
長妤紅着臉罵道:“哪有你這樣的師傅?”
重雲的手探入她的衣服裡,咬着她的耳垂:“哦?丫頭難道不知道爲師的爲師之道?”
長妤按住他那隻亂動的手,一張臉紅的像是快要滴血一樣:“不知道。”
重雲輕輕地笑了一下,貼着她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爲師之道,只有兩字耳。操,你。”
長妤渾身一哆嗦,這般、這般粗俗的話!
長妤蜷起了腳,只覺得全身燒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了。
重雲看着她羞得無地自容,卻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而正在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長妤急忙從重雲懷裡掙脫起來。
重雲不悅的道:“誰?”
外面的海東青顫抖了一下:“屬下只是想來告訴您,扶恆的屍體已經處理好,現在該怎麼辦?”
重雲正沒好氣的,聽了這句話,冷笑:“養你們來作甚?這些事還需要來問我?!”
外面的海東青“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長妤看着重雲道:“海管事不問你問誰?你這脾氣發的也太沒有道理了。”
重雲冷哼一聲。
長妤對着海東青道:“海管事,那兩人的屍體,擺在城牆上三天,讓人日日唾罵侮辱,記住,側重點不是他們二人,而是他們的家族。”
“是。”海東青應了一聲,在外面抖着袖子擦了一下汗,心中也愈發的驚訝,他們的殿下竟然這般任這少女說?
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在她的腦海裡微微一過,然後便退了下去。
殿下的一切事情,不要管,不能管。
他退了下去,長妤看着重雲的樣子,問道:“師傅,那個罵您的書生如何處置?”
重雲側目看她:“膽大的人,本殿向來比較感興趣。倒想看看他的膽子又多大。”
長妤知道,重雲那臭脾氣又來了。
第二日,長妤便和重雲一起前往摘星樓。
重雲看着眼前的馬車,聲音尖利起來:“你讓本殿乘坐這輛破馬車?”
長妤看着他那一副嫌棄到頭的樣子,道:“難道你要乘着那輛馬車招搖過市?殿下,您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您去聽別人罵您了?”
重雲冷哼道:“有何不可?我又豈是在乎他人評論的人?那書生不是膽大嗎?那麼本殿就看看,這個小子又多麼膽大。”
長妤道:“好,您要去乘坐您的寶馬香車,您去。”
長妤說完鑽進了馬車,一個男人,比個女的還矯情,真不知道矯情個什麼?
重雲冷哼一聲:“你這丫頭。”
他的眉頭皺了皺,最終還是屈尊降貴的鑽進了這輛他所說的“破馬車”。
長妤的嘴角急不可查的一勾。
馬車緩緩的行起來,不一會兒,便通過大街前往摘星樓。
摘星樓位於晉城之西,一直都是晉城最高的樓,而兩人到達那裡時,摘星樓下已經擠滿了馬車。因爲下雨,所以場上撐了許多大傘,傘下全部是奮筆疾書的文士。
因爲長妤的這輛馬車並不起眼,所以倒是沒有人在意。
長妤將簾子掀開,向摘星樓上看去,摘星樓上面站着一個青衣士子,年紀大約就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眼還有未散的稚氣,摘星樓的欄杆上面,已經擺了一圈的空碗。
那書生端起一個粗碗喝了一口,然後蓄積出來的力氣瞬間噴了出來:“僞臨朝者重雲,性非和順,實則卑微。起於帝后宮之中,未曾奉主,便已禍國。巧言令色,殺生無道。世所謂伐無道者天下必誅,行無道者萬人唾罵,而今媚寵於上,布殺於下,天必伐!”
他這一口氣憋着舒暢出來,真真是精彩絕倫好文章!
長妤正聽得入神,心中暗道如此才華,恐怕大燕也未曾有過,卻陡然聽到那書生輕輕的說了一句。
“讓人寫了三個月一口氣就罵完了,這一千兩銀子啊一千兩銀子。”
他的聲音極小,彷彿頗爲肉疼,一副撈起袖子要賣肉的語氣。
長妤頓時就笑了起來。
剛來的時候還以爲見到的會是一個才華四溢,凜然不可欺的少年,但是現在瞧着,怎麼一副市井小人?
這人的目的到底是幹什麼?
她轉頭看了重雲一眼,見他閉着眼,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長妤正在思考着,那邊好事者已經湊上前來,對着長妤道:“真是說得好文章啊。”
長妤點了點頭:“嗯。鞭辟入裡,入骨三分。”
那個人點了點頭:“是啊,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這個人已經罵了四天了,早上日出就罵,日落便停。這麼多天話都沒有重複過。老朽活了這麼久,還沒看見過這樣的人。”
長妤想起那個小子說的話,點了點頭,不語。
而這個時候,一道平靜的聲音透過車門傳了出去:“罵得好。”
這聲音朗朗,十分平穩,低沉如琴絃,傳入那書生耳中,那書生頓時一喜,罵了這麼多天,終於聽到一個應和了,於是高興的道:“好好好!我胸中尚有數不清的罵語,就等着悉數倒下來。”
長妤轉頭看着重雲,他還閉着眼睛,但是聽到書生的回答,緩緩開口:“哦?不知若是你口中的那奸邪之人來到你面前,你是否還能如此罵?”
那書生意氣飛揚的大喊道:“自然!我就是要罵那個奸邪小人,真是千古第一狠毒之人,奸邪之人,顛覆朝政,天下皆當誅!”
重雲突然拍了拍手。
重雲拍手的剎那,車門便被打開,重雲的身影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這般容華,國色無雙,天下除了重雲怎會有第二人。
重雲淡淡開口:“將他給本殿踢下來。”
那書生“哎喲”一聲還沒說完,便被一直在後面的刑獄司的人一腳給踹了下來。
“不要臉不要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那個人一臉要死了的感覺。
但是他卻沒被摔成肉餅,而是砸在地下,摔得屁股似乎都要裂成幾瓣。
重雲嘴角勾起三分似笑非笑:“來,罵給本殿聽聽。”